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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囚徒·下 ...

  •   一个月后,陈东祺准备好行囊入伍,一大家子人来送行,除了赵艳芬。
      她已经在家里哭的肝肠寸断,说什么也不肯过来,怕自己不忍心,又要闹得场面不好看。

      深秋的安城,多了些空旷和寂寥,大雁南飞,只剩下黑黑的乌鸦在树枝上嘎嘎地叫唤,惹人烦。
      □□有风湿病,气温一降低就腿疼,这会儿他拄着陈东雪买来的拐杖,哆哆嗦搜地站着。陈东祺看不过去,让他爸赶紧回家,□□死活不同意,最后好说歹说,让魏露陪着回了家。
      魏露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
      新婚燕尔就要面临离别,看的真是惹人心疼。

      不过陈东明对着场景表示没啥感觉,他看还没到时间,把小弟叫到角落里。
      陈东祺走过去,迎接他的是他哥的拳头。

      一拳出手,打的陈东祺躲闪不及,等到第二拳,陈东祺别住他哥胳膊,用巧劲儿反手一拧,化解了此次攻势。
      然而陈东明显然动了气,反手给了他一肘子,打在肚子上,把陈东祺打趴下了。

      陈东祺心里也窜出了火,“二哥,我哪里惹到你了?”
      陈东明打完人,消了气,从兜里掏出一支烟点上。
      迎着秋风抽烟,那感觉就像当代大哥大,他吐出烟圈,烟雾缭乱间,他说,“我听妈说,你老婆怀孕了?”
      陈东祺皱着眉头,反问,“关你屁事?”
      陈东明呸地一声把烟吐掉,一脚上去踩灭火星,“不管我的事,但关大哥和咱爹妈的事。”
      他指着陈东祺,语气不善,一连串话从嘴里吐出来都不带喘气。

      “呵,你陈东祺多牛逼啊,从小到大,就属你最高尚了。参/军多光荣啊,报效祖国,为祖国奋斗六十年,这口号喊的我以为您是当代董/存/瑞或是雷锋同志呢,然而你连他们半根汗毛都比不上。你就是自私又天真,留下一个怀孕的老婆丢给大哥和爹妈管,可怜老妈辛苦这么多年,大半辈子花在儿女身上,现在还要花在儿媳妇和未来大孙子身上,得嘞,也算是没白忙活这一辈子。”

      陈东祺被二哥的一席话教训地灰头土脸,半天吱不出一声。
      “老二你在犯什么病!”背后一声严厉的训斥,是大哥来了。

      陈东旭见两人迟迟不回来,就走过去瞧一眼,谁成想见到了这么个场面。
      他黑下脸来对陈东明说,“老二回去,小弟留下。”
      陈东明还想继续说话,但看了看大哥,还有远处看向这边的三妹,他转身走了。

      看着眼前手指甲还残留油渍,穿着老头衫,外面随便套一件工服的大哥,男儿有泪不轻弹的陈东祺哭了。
      陈东旭看他,“哭啥?憋回去。到了那儿还哭就让人笑话了。”
      陈东祺边哭边说,“大哥,我一定出人头地,到时候给你们长脸,让那些看不起咱们家的人都瞧瞧!”

      陈东旭还记得小弟刚开始蹒跚学步时,他高兴得抱着小弟走出院子,遇到熟人就让小弟走两步给别人看,特别骄傲特别自豪,搞得周围人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后来小弟学会了咿呀学语,他又抱着小弟出去给别人看一圈,逢人就吹说我家这个弟弟不到一岁就会说话。
      再后来是小弟会背古诗词,上了小学学会10以内的加减法,换了乳牙……
      陈东祺过往人生的大事小情他都记得。
      而现在,陈东旭欣慰地看到,小弟一点点成长起来了。

      陈东旭大手一挥,拍了拍小弟后脑勺,“家里不用你操心,好好的。”

      到最后,送陈东祺上车的人只剩陈东旭和陈东华。
      陈东祺背着行囊,一次也没回头,就这样向前走去。

      陈东华看着小弟的背影,问大哥,“心里不得劲儿就说出来,不用总是一个人撑着。”
      陈东旭反问三妹,“这话我也想对你说,你要真想这么走下去,哥第一个不同意。”
      陈东华回看他,“大哥,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什么事情都经过你允许,我觉得二哥说的不对,不是小弟自私,而是这些都是你自找的,你就活该是操心的命。”
      陈东旭看着三妹,觉得自己从没有理解过三妹。
      这么多年,他为了这个家,曾经下过煤矿,捞得个尘肺病的下场,去车间上工,因为想多赚钱所以帮别人带晚班,头脑晕乎见被机器轧断了大拇指,他觉得自己没有任何对不起家人的地方,他是大哥,就注定要做这些事情,就注定不能任性。

      他终于将这句话说出口,说出来的瞬间,感觉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你真是头白眼狼。”

      陈东华没反驳,“别总说教别人了,你自己的生活,你过明白了吗?”
      陈东旭说:“那也比你吃过的盐多,比你走过的路长。”
      “算了吧,你这辈子就没出去过安城,你见过外面什么样了?也就你,抱着‘在厂子里干到老’的想法过一辈子,睁眼看看吧,时代早就变了,你那群工友,被辞退的现在过得还好吗?”
      陈东旭条件发射地要反驳,可他在这点上没有站得住脚的理由,他那群酒肉朋友在被买断工龄后过的并不好,有些人四处举债无力还钱。

      两人的争吵没有继续下去,因为不远处,陈东明出事了。
      陈东明本来换呗回家的,可巧,居然遇见了老张。
      如果不是老张叫住陈东明,他一定认不出来这是那个叫他怎么搅水泥、做木匠活、雕刻小物件、怎么在酒桌上喝不醉的老张。
      因为面前的老张,两只眼睛布满血丝,头发乱蓬蓬一看就好多天没洗,身上衣服破烂不堪,一双鞋子磨飞了鞋底,看得出来老张必须花费十足心血才能保持身为人的体面。

      老张拽住陈东明,想借钱。
      陈东明不忍心,借了。
      然后,老张拿着钱离开。没走几步,被一群人围住群殴。一问,那群人都是老张他弟弟雇来的。

      眼看老张被揍得胳膊断了腿断了脑袋出血,再下去可能要闹出人命。
      陈东明上前拦着,说差不多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
      带头一肥头大耳的人走出来,嗞着大金牙问陈东明是老张什么人,兄弟们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好狗不挡路,没关系的趁早滚。
      陈东明说,既然是兄弟,有啥过不去的坎,至于下狠手。
      大金牙说,没办法,他要不滚远点,他弟弟和老婆孩子的生活都不消停。
      陈东明说,那老婆本来就是老张的老婆,孩子也是老张的孩子。
      大金牙说,是这个道理,但现在跟了弟弟,弟弟不乐意哥哥去搅局,所以给个教训。
      陈东明操地骂出声,说女人如衣服,兄弟是手足,为了这点事,居然连亲哥哥都能下狠手,老子今天和你们拼了。

      一场群架就此上演。
      陈东明一人难敌众人,但靠着同归于尽的觉悟,也让对方几人挂了彩。
      打斗间,有人掏出了刀,冲着陈东明去。
      陈东明正背向那人,眼睛没长在后面。但老张看见了,老张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为这位朋友挡下那一刀。

      警察来了,把闹事的被一起抓到警察局。
      该判的判,该罚的罚。

      陈东旭和陈东华也来了。
      交了钱,把陈东明先保释出来。

      兄妹三人站在警察局外面的空地上,久久不言。
      远方高高的烟囱又冒出了灰色的烟,飘向空中。杨树叶快掉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好难看。
      太阳西下,一眼望过去,除了灰色的钢筋水泥,就是灰色的山,还有灰色的大地。
      脚下是被运输钢铁的大卡车压出车辙的劣质柏油路,身旁呼啸而过的有骑着大二八的中学生,书包拉链没拉好,光顾着撒开车把耍帅,然而在某一个水坑出摔了个狗吃屎;也有人力三轮车,老大爷费力蹬着车轮,一天下来挣不到几个钱,没准还要被不肖子孙搜刮干净;还有桑塔纳,司机师傅拉下车窗,问三人,走不,一趟一块钱。

      这就是平房区的黄昏。
      十年前啥样,十年后还是没什么大的变化。
      生活这趟载满无数人的列车呼啸而过,中途不会为任何人停留。有的人先上了车,抢到好的座位,有的人后上车,好歹有个座位,还有的人很惨,不能自己选择的被上车,眼巴巴地等着补票,当然这都是在车厢内的,至少比扒着车厢的要强,而死命扒着车厢的还在庆幸,比甩飞的人强。
      往上比一比,总是不平衡的。
      但往下再比一比,总会更幸福的。

      列夫·托尔思泰这位世界级的大文豪说了,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文豪就是文豪,一双眼睛看透了世间百态,还能深深地爱着这里。

      你我皆是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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