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1999》绯山

33、囚徒·中

　　陈家这边正忙着操办婚礼，远在南方的陈东明在忙着搬砖，字面意义上的搬砖。
　　九月末的南方，还处在夏天的尾巴，虽然梧桐叶有变黄的趋势，但天气不同意说还要再等等。
　　一天下来，陈东明吃过晚饭后立刻瘫倒在通铺上，旁边四个工友凑在一起玩起了斗地主，远处霓虹灯闪烁发亮，间或伴随着汽车鸣笛的声音。

　　陈东明现在整个人处于焦躁的状态。
　　起因之一，是老张找到了他，这次不是借钱是还钱，问老张钱是哪里来的老张支支吾吾不愿意讲，就说兄弟一场不能欠你的人情。
　　起因之二，是徐天天打电话告诉她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她哥哥从监狱里出来了，据说已经做了深刻的自我反省，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坏消息是舞厅老板找到她哥，让他重操旧业。徐天天最后说，让陈东明帮忙劝劝她哥。

　　他一边担心老张，一边对于面见徐天天她哥很紧张，巧事凑在一块儿，家里这时来了电话，说小弟要结婚，可以抽空回来一趟。
　　陈东明不做怂人。回家前一天他去见了徐天天的哥，两人见面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差点打了起来，反正互相看不上。
　　临走前被徐天天哈哈嘲笑了一番，说陈东明你就是纸老虎。

　　陈东祺的婚礼不算隆重，但该来的人都到了场。
　　酒宴过后，陈东华把陈东雪叫过去，她对于那天的那通电话依旧惦念在心。
　　“你最近怎么了？”
　　陈东雪笑了笑，“我最近挺好的啊。”
　　陈东华明显不信，陈东雪岔开话题，“你别总是疑神疑鬼啦，我倒是想问你，你那个同事是谁啊？之前总是听你提起她。”
　　这回换做陈东华支支吾吾，她的事情在当时，并不是一件能够让大家自然而然接受的事，说出来反而平添误解和恶意。
　　况且，她带着沮丧的心情，悲观地想，反正也就现在这样了，不会比这好了。

　　参加婚宴的人群逐渐散去，转眼已是下午。
　　阳光不凶猛，透过院子里那颗笔直老杨树的层层叠叠树叶间，露出斑斑驳驳的光斑，打在黑色大地上，墙角一颗老槐树歪着脖子还在顽强生长，春天的时候，榆树钱还是很好吃的。
　　姐妹俩走到园子里，园子里有一颗秋李子树，树上结好了黄橙橙的圆溜溜的李子。
　　陈东雪还像小时候那般，撺掇姐姐上树打李子。
　　不过陈东华已经长大了，不会做爬树打鸟之类的事情，但上不了树，还可以站在底下摇。选中一颗果子多的树枝，陈东华开始左右摇晃树枝。
　　熟透的李子迫不及待地滚落下来，砸得姐妹两个人头疼，陈东雪顶着头上“乒乒乓乓”的声响，用外套兜着掉落的李子。

　　陈东旭和陈东明兄弟俩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陈东旭掐灭手上的烟头，把烟屁股在墙头上怼灭，随手丢进垃圾堆。
　　陈东明从地上捡起一个李子，用手擦擦，也不在意是否有农药，直接咬一口，“呸，有虫子！”
　　陈东雪给她哥一个白眼，“呵呵，猴急，吃的时候不会先看看？”
　　陈东旭帮腔，“就是，老二你这性子以后得改改，听见没？”，说话间挑了个看起来圆滚滚还没有虫窟的李子丢给陈东明。
　　“三儿，没摇了，掉这么多吃不完。”
　　陈东华停下来，“吃不完给别人送去呗，又不是啥贵东西。”陈东华努努嘴，“魏露家人还没走，给他们收拾一兜带走。”

　　陈东祺陪着魏露在屋子里继续和长辈们聊家常。
　　聊着聊着，话题逐渐跑偏，陈东祺拉也拉不回来。

　　赵艳芬和魏露她妈手拉着手坐在一旁，自以为小声地研究魏露两人啥时候要孩子，是要个男孩还是女孩好。
　　赵艳芬是个大嗓门，偏偏魏露妈还有点耳背，两人越聊声音越大，紧挨着坐还不够，非要喊的大家都能听见。

　　陈东祺听着这话，太阳穴就一抽一抽的疼。
　　他根本没想现在就要孩子。
　　成了家不代表自己立了业，他现在还不够成为一家顶梁柱，得缓个一两年，在部队学有所成站稳脚跟才行。

　　他想和魏露说，咱们俩不急，然而站头一看，魏露整个人听见这话变得飘飘然了，耳朵泛红眼神也飘，走神走到十万八千里。
　　陈东祺心里咯噔一下，他想着回家后得好好和魏露讲讲。
　　讲咱们两人未来还很长，没必要这么急着要孩子，先把自己过好再说。

　　但显然陈东祺的想法是没有人支持的。
　　大哥二哥觉得那是他自己的家事不好插嘴，两个姐姐各自有各自的烂摊子要收拾，他被自己的母亲、丈母娘和老婆轮番劝说。
　　也许是他本身立场就随波逐流，弃文从武已经花掉了自己大半生的志气和勇气，也许是亲人们太过于期盼下一代人的到来，也许是人类繁衍的本能作祟……

　　陈东祺用尚且稚嫩未经受风浪的肩膀扛起无数向他压过来的重担和希冀。
　　他想，这辈子，谁不是个囚徒，囿于一方天地，不得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