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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28 章(大改) ...


  •   姜小山蹲在地上,一张张地往铜盆的火舌里喂纸铜钱,金红的光在离她两寸远的地方,如鬼火般疯狂上窜,而她神圣庄重,容颜肃穆。

      于嘉雪贴墙站着,不动声色地抬手揉了揉右肩,不出意料,肩头肯定是青紫一片。爆炸发生时,她正在地下赌场,一个石头吊灯哐当掉了下来,砸得她眼前雪花一片。

      此刻,她睨了一眼飞扬的火屑,忽然来了劲,直起脑袋,“谁死了?是阿飞吗?那我纸钱可买多了——”见姜小山不理,俏皮地抬起脚尖点了点她的背,“哎,我问你话,妹妹。”

      姜小山默不作声地抹了一把眼泪,然后拍了拍背上的一点鞋灰,像受气包似的闷道,“才不是阿飞……”

      “哦,也对。”于嘉雪一掌打向脑门,长吁一口气,阴阳怪气道,“好人不长命,王八才能活千年。吓!什么东西——”她扭头,退了半步。

      她们烧纸钱的位置在墙的折凹处,有只成年野猫从黑绿草丛中疾速窜出,如闪电一般跃上高墙。

      “一只野崽,吓我一跳。”于嘉雪“噗嗤”笑了,“我从前在清珏山,最烦的就是猫咪,牙尖嘴利,又脏兮兮。偶尔天井晒点杏干,我一去天台晾衣的功夫,就不翼而飞了,你说我恼不恼。”

      在清珏山上,野猫泛滥成灾,几乎等于黑恶势力,一入夜,便群聚在天井和屋顶上闪转腾移,“喵呜喵呜”吵得人失眠也罢,有时竟发出婴儿哭泣般,叫春的声音,扰得人心神不宁,夏日尤甚,可一但锁门闭户,又难免热得满席黑油。

      男女舍有时夜里无聊打竞赛,就比夜子时到早子时,以寝室为单位,谁捕得野猫数最多,赢者由输家提供清酒一壶,西瓜一个,花生米一盘。这算是苦中作乐。但野猫惨极,通常被塞入麻袋,丢到激流瀑布下去。

      于嘉雪极少参与这游戏,甭管同舍的姐姐妹妹如何游说——“你即便不参与,横竖也是睡不着,不如找点乐子。”确实如此。不过很可惜,在每日紧锣密鼓的训练之外,她唯一有兴趣的是打竹牌,抓满身虱子和蜱虫的野猫,根本不在她的日程范围内。

      门户洞开,处处敞亮相对,沸反盈天。

      于嘉雪翘着腿儿,抻着脖子从自己舍门往外看,瞧见对门屋内的一切陈设,五斗橱上一些女儿家的用品,甚至是飘窗上晾着的黄白汗巾,扭头瞅窗外,大家敲锣打鼓,飞檐走壁,轻功各异,上上下下,衣诀翻飞。

      她合拢自己屋门,打着哈欠朝水池那边走,打算泡茶提神,尽管外面如火如荼,她还是决定独自练一练剑诀。可烧好的锅炉水竟然都用得一滴不剩。这帮妮子!定是有人拿喝茶水洗脸洗澡去了——浴堂是公共的,总有人嫌脏,搞特殊待遇。

      长叹一口气,她提起铜炉,朝锅炉房走去。好巧不巧,在半道上,迎面撞到已比她高出一头的徐斐。

      “哎——巧啊,刚从武场回来,准备去浴场?”于嘉雪抬头见他微敞领口,锁骨沤出细汗,额角黑发湿了大片,不禁愣了会儿神,想这人简直是匹小狼,几月外出不见,就这样“咻咻”长大,竟有些狼王的气概身价了:冷漠疏离,居高临下。

      “嗯。”徐斐不冷不热地颔首回应。两字过后,唇线一字,显然没有继续寒暄的兴趣,甚至除了必要的礼貌外,都没给予多余的眼色,直接侧过身,给师姐让路——好走,不送。

      于嘉雪不拘小节,她虚捂着嘴,哈欠连天,衣裳也随意扣着,抓了抓头顶蓬松凌乱的头发,惺忪道,“你也是夜里来抓猫的?逮几只了?让师姐瞧瞧。”

      “不是。”徐斐脸臭的一批,撇过脸,扭头就要走,“师姐,我有事。”

      “师弟,你这就小人之心了。师姐还能抢你的猫去邀功不成?”于嘉雪伸手一拦,盯着他胸看,“……藏着的猫咪都从你怀里探头了,别告诉我,那是一只猞猁。”

      徐斐终于微垂下脑袋,交代起来,“我从草丛捡的。这只猫先天不足,腿脚有病,大概是被母亲遗弃了。”

      “给我看看。”

      于嘉雪迎着昏黄昏黄的灯火,瞅了瞅这通体黑色,四足踏雪的猫咪幼崽,发现它果然左脚脚掌空空,惋惜道,“可怜蛋。跑也跑不快,等被山猴或苍鹰发现,就要当腹中餐咯。”

      “……师姐。”徐斐犹豫片刻后,突然张口,嗓子低哑,不知是不是错觉,竟带了点示弱的意味。这在他身上,极其罕见,是冬日里结海棠,是秋日里开夏莲。

      于嘉雪上上下下打量他,怀疑他被鬼附身。

      徐斐这一年十五,为人比起从前,气度更加谨慎自持,但稳重之余,高冷更甚。半年前,山上一处练武场大火,火袭十一人,他妹妹徐然不幸殒命,他本人也在大火中重度烧伤脸部,幸好遇上神医季檀,改头换面,容貌比起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遍身气质,显得更加生人勿近。

      “麻烦你……”

      “打住。”于嘉雪料定了他想说什么,摆摆手,拔腿要走,“师姐虽然是女的,但一直铁石心肠,没什么爱心,养猫这事,不合适。”她抬起空空如也的水壶晃了晃,“师姐只是师姐,是出来打水喝的,不是女菩萨出来普渡的。”

      “冒昧了。”不多话,徐斐恢复了他以前的客气疏远。

      两人点头告别,分头走开。

      于嘉雪松下口气,这才是徐斐对人的态度,但走了几步,又鬼使神差地顿住,扭头看着徐斐渐行渐远的背影,想他孤苦伶仃,又失去了唯一的妹妹,既为同门师姐弟,这点小忙也不帮,岂不是过于无情?不消多想,她叉腰嚷道,“给我吧!但猫咪的粮食,你来供!外加每月送我一盒蜜饯,我可不做赔钱买卖!”

      于是,这只先天残疾的“乌云踏雪”便成了于嘉雪的私宠,还有了名字叫“小徐”。“小徐”不仅跑得踉踉跄跄,还似乎天生没声带,从没张口叫过,像个布偶,乖巧本份,似乎有意将自己同外头那些野蛮,挠人咬人的猫区分开来。女舍里上上下下都爱撸它,还常问,“为什么叫小徐?不叫小于?”于嘉雪冷哼一声,没好气道,“它爹姓徐!又不是我的娃!”

      徐斐按照约定,每月十六日,送来“小徐”一月的食粮:肉干,泥鳅干,鱼骨,猪肝,分别用黄纸打包捆绳装盒,放在于嘉雪宿舍天井的石头水槽边上。“小徐”的小小窝棚就在这后面。“小徐”很机灵,熟悉徐斐身上的味道,一等他来,就匍匐到脚边滚蹭撒娇。而另一盒给于嘉雪的杏脯也如约存在舍监处。

      妙的是,于嘉雪一回也没碰上徐斐,这显然是后者有意而为,让人逮都逮不到。

      徐斐这么做显然是避嫌,泾渭分明地划出一条线来:我和你是依赖“小徐”诞生的寄养和收养关系,别的私情,那是一点也没有了。

      “臭小子!当我是母老虎还是瘟疫呢!”于嘉雪气得牙痒痒,忽而一想,这像不像同妻子闹翻的丈夫冷冰冰地给孩子送来抚养费?气乐了。

      “林念,你要是一直在山上,见到徐斐那个死人,冷着一张俊脸,给一只小病猫铺草叠窝,一定会笑得打起滚来。林念,你说这是不是好笑——”话音刚落,于嘉雪脸上的笑意顷刻便收拾得干干净净,眉头鼓起一个小包,眼神飘忽起来,讲错话了。

      姜小山看向四周,近在咫尺的只有她和于嘉雪,茫然地摇头,“你认错了,我不是林念。”

      于嘉雪长叹一声,惋惜地摇摇头,“记得也好,忘掉也罢。反正你哥也死了,你是林念还是姜小山,谁在乎呢。”语气凉飕飕的,她蹲下来,把剩下的一叠金元宝也丢进铜盆,“蛲瘕病哦,我是到最近才知道的。他死的时候,肚子涨得老大,很可怕。”

      姜小山偏头看向地面上半掩半显的石头,不知道怎么接话,火光烤得眼疼。

      于嘉雪却把自己说得难过起来,“我见到他的遗体后,连着一个月做噩梦,梦里他还是白鹤少年,他说他要过河,问我有没有竹蒿,我说师姐对不起你,送不了你过河了。”

      “死是小事,怎么死却是大事。”于嘉雪不动声色地擦掉脸上的薄泪,“死也要体面。”

      这个病,姜小山知道。蛲瘕多生在乡村野沟间,且消失了许多年。林瞬不种田,不插秧,怎么沾染上的?

      “有人一心要他死,上九重天都不难。”于嘉雪冲姜小山笑,这笑说不上和善。

      “你们怀疑是徐斐吗?”姜小山闷了片刻后,竟然大胆发言。

      “我不会。”于嘉雪没想到姜小山如此直接,心内惊了惊,但缓过来后,忽而有了宣示般的肯定。

      姜小山迅速低下头,顺从地点点脑袋。

      “你知道徐斐身上有纹身吗?”于嘉雪刻意询问,她都吃不准自己到底在计较和夺取些什么。

      “知道……一点。”姜小山迟疑答道,“是破无明三个字。”

      “答对了一半。”于嘉雪轻轻摇头,脸上浮出挑衅的笑意,“还有另一处在腰沟处。”

      姜小山愣住。

      “是一只小拇指长的青鱂鱼。”于嘉雪不害臊,接着说,“他很喜欢花虫鸟兽,养过鱼,养过狼,他住的屋子种过薄荷,兰草和菖蒲。”

      “为什么是青鱂鱼?”姜小山仰头问道,语气平静,捎带好奇,她不知道今晚她怎会有这么多困惑,“不是红鲤鱼,不是桃花鱼,偏偏是不起眼的青鱂鱼。”

      于嘉雪心底一慌,其实她问过徐斐这个问题,但他敷衍塞责,等同未答,所以她装作没听见姜小山的问题,只说,“我腰沟间也纹了只一模一样的。”

      “可你都不知道他为什么喜欢青鱂鱼。”姜小山的语气很悲哀,她替于嘉雪悲哀。

      但这话在于嘉雪的心中却宛如荆棘做的毯子,包裹得她千疮百孔,于是她又恼又恨道,“我不懂,难道你懂?”

      “.......”姜小山自知失言。她勾下脑袋,觉得两人的对峙像争风吃醋的小情人,但事实明明相去甚远。

      “你倒是说说看啊。”于嘉雪步步逼近姜小山。

      两人只隔了半步。

      姜小山主动退了一步,认怂道,“我胡乱说话,姐姐你不要当真。”

      青鱂鱼多见于水草繁茂,拢笼成团的狭隘水域。太过宽阔澎湃的汪洋不适合它。这样没底气,不生盛大的鱼类和徐斐本人天才而压抑的形象并不相配,但姜小山知道徐斐心里还有一个惧怕未来的孩童影像。

      青鱂鱼喜躲于水草的遮掩下,而这点投射到徐斐身上,就是他把他心里那个脆弱的小孩也像青鱂鱼一样藏在了水草下面。

      “不好意思,早知道你和他关系亲密,三个月前,我就不会收留他了。”姜小山继续道歉。

      “没关系,反正他也很讨厌你。你小时候,最喜欢欺负他妹妹徐然。”

      “……”姜小山无言,“我不是林念。”声音小小的,等于呓语。

      “站住!不准跑!”

      姜小山刚站起身,立即就被三个街头小混混团团围住,吓得腿更麻了。

      为首叼草的混子头目,兜着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龇牙咧嘴道,“你,新来的,不知飞哥的地盘不能见香烛纸马么?小年轻的,搞什么封建迷信啊!”

      姜小山没想过有朝一日,能被流氓教育,一时哽得说不上话,看着小混混气焰嚣张的样子,只能连连道歉,求助般地看向于嘉雪。

      于嘉雪倚在那堵泛青的墙面上,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早有预谋的样子,“忘了告诉你,这里是不准烧纸钱的。”她指了指前方的铁器铺子,而后一回身,遥遥指向尽头的小巷,“这一整条街都是阿飞的。”

      “于老板,我们老大要见你。”说话的人手臂上带着“飞”字徽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第 28 章(大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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