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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27 章 ...


  •   硝石,硫磺,沥青。阿飞在心算这次爆炸中浪费的用料。火/药钱本是小钱,料子也不过是沧海一粟,他的硝石矿,起码能耗十年,但火/药点都在闹市,楼倒了几座,伤亡惨重,估计惹上了不少麻烦事。

      这场爆炸并不全部在计划之内,或者说,它不该爆在今天。

      他身边喋喋不休地是他的左右手,蒋深。

      蒋深语速极快,口齿却相当清晰,逐一分列这次爆炸的后果,得罪了多少对家。他有半张脸都是火吻的疤,疤把他的右眼牢牢圈住,如杂乱傲慢的水草禁锢住水花。

      阿飞微微攒着眉,眼尾扫过周边急行的各色人影,“有多少能赖掉?”

      “什么?飞哥,能否再说一遍。”蒋深没听懂。

      “全部赖掉。”阿飞复道,“跟我们没关系。”

      蒋深一愣,“这样不好。这次,是我们的错。”

      阿飞冷笑一声,缓缓反问道,“别人拿松油棒子烤你脸,你疼吗?伤疤这辈子好的了吗?他们给你道过歉了吗?”

      “飞哥。”蒋深长叹了口气,“虽没得到道歉,但我们把他们的手指各剁烂了六根,还丢进了猪槽,算两清了。”

      阿飞的脸上闪过戏谑,“什么时候的事?”

      蒋深知他装傻,只能失笑道,“梦里的事。”

      “梦里啊……”阿飞悠哉地打了个哈欠。他是真犯困了,但胸前的伤却如屋瓦划肉一样,火辣辣地疼,带刺的疼,钻心的疼。在百般忍受的疼痛下,一桩事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他的脑子,他沉思一晌后,匆匆甩下一句“你们在外等我”,就拐进了一家道馆,留下蒋森和一众小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道馆的馆长是个假道士,早年行骗为生,还做过花子头,乞讨了大半个中华,后来拜师某位茅山道士,学了些山术,现在能画符,会解梦,做针灸。阿飞不信神佛,更不在乎真道士假道士,他只是想通过别人的嘴确认件事儿。

      正对门是一张八尺来高的针灸图,下头垫了两蒲团,有客人抱着双臂,背身在看。这布置是馆长看病的习惯,他习惯诊断后,拿一根细长的芦苇棒指着对应的穴位,给病人讲经络五行。

      阿飞的目标地在大堂左侧。

      这里有一张大方桌。方桌分两块,一块是“砚地”,测字用的,另一块是铜盘,上头刻着八卦,中间是阴阳两极。几只蠓虫停在那里。

      馆长坐在窗边的案几上,案上是道坛法器。他见阿飞,正要起身过来,却被阿飞打手势止住,“你就坐那儿,我讨厌你身上的香灰味儿。”

      “你来做什么的?”馆长问。

      “解梦。”阿飞不抬头看他,低头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馆长明显停顿了片刻,“……请讲。”

      “连着几天,做了同一个梦。”阿飞漫不经心,他的手指逐一摸过铜盘上的八卦,像是要把字给拔出来,“梦到连绵不绝,高百丈,长百丈的大楼,房间密得像丰巢,只有一楼亮灯,是家甜品铺子。我没停留,而是一直往上走。梦里,我很困,想回屋子睡觉。但爬了几百层,却始终找不到睡的地方,后来想到一楼的翡翠凉粉,又马不停蹄地下楼。梦里,我踏马的,一直在上楼,下楼。周围黑得像地府,我踏马的,就一个人走。”

      馆长听后,沉吟一阵道,“只是说明你在追逐你人生最重要的两种东西:吃和睡。”

      阿飞的眼泪,差点笑飞。他几乎上气不接下气道,“你说的很有道理。”

      其实阿飞换掉了两个重要细节。

      第一,一楼不是什么甜品铺子,而是姜小山的家。

      第二,他爬楼不是为了睡觉,而是为了寻找姜小山。

      阿飞的喉结上下滚了滚,从腰里摸出几个铜板,往铜盘上一拍,“多谢,走了。”

      “再聊聊。”馆长不容置喙。

      阿飞警觉出不同寻常,于是抬起的屁股又沉了下去,这才懒洋洋地抬头看向案几上的人。

      案后坐的既不是馆长,也不是馆长的金童玉女,而是一个陌生男人。

      这人长得方正,好似参加科举,但两臂孔武有力,又像武将。

      “你是?”阿飞其实心里有了七八分谱。

      “原本想找和尚做水路法会,但没找到,只能来找道士。没想到,道士没碰上,碰上了你。”

      井皓正正嗓,脸上毫无表情,宛如石刻雕像,严肃雄浑,双手拢在桌前,一幅正式谈判的阵仗,“我们有生死大事找你谈。在下井皓,那位是我师弟徐……”他以手示意,简单介绍那边正在观摩几乎与人等高的人体针灸图的徐斐。

      徐斐专心致志研究针灸图上的蝇头小字,显然没有插手的打算。

      阿飞则不客气地打断,“我,阿飞。不是外号,我命里只有这个名字。你们,就来了两个人?”他挑衅般地摊摊手,“两个人,就来跟我算账?”

      井皓直言道,“其实不止。但另外的师弟们拦在外边,进不来。而且我们在没弄清前因后果前,不是算账,只是沟通。”

      “管他狗屁的算账和沟通。”阿飞挑眉笑道,“我的人,很多哦。”

      “无所谓。”井皓听出他的孩子气和得意劲儿,嘴上没撂狠话,只说,“不过为了避免误伤,想再确认一次,你是又见青山的老板吗?”井皓边说边往前倾了倾,他的眼盯住阿飞的眼,想像鱼钩一样,试图勾出一条大鱼。

      但阿飞的眼睛不是鱼群成灾的青池,而是一条笔直的通道,两壁光滑,一览无余。“嗯。”他点了点头,调整了下坐姿,他的腰骨很疼,之前躺的那张竹床太硬,“我个地痞怎么得罪你们了,大侠们?”

      “如果确定了,事情就严重了。”

      外头小弟们眼观八方,见势不明朗,立即往里冲,阿飞恰时抬手,示意止步,“稍安勿躁。”他倒淡定。

      井皓瞟向他包扎好的绷带,意味不明地问道,“受伤了?”

      “被炸了,狗日的,老子正要蹲茅厕,还好裤子没脱。”阿飞手指点了点伤口渗出来的血,往跟前的水杯里蘸蘸,而后一饮而尽,顺势哈了口气,“村子里的老办法,说喝血止血,你们试过吗?”

      “没试过,改日。”井皓敷衍后,旋即奔向主题,“龙湖客栈。我们有四位师弟住在那里,但你的火/药,让他们砰得一声,全都没了。”

      阿飞摇摇头说,“那里的火/药肯定是张岸的。”

      “张岸是谁?”

      “我的小弟。”

      “那他的跟你的有什么差别?”

      阿飞听乐了,笑得肩头颤抖,“他老婆可不能是我老婆。”

      “跟你说话真有意思。”井皓也觉得好笑,“直接摊牌吧。我们的人是不是你蓄意杀害的?你为什么在闹市里藏火/药?”

      “我说了,火/药不是我的。”阿飞说,“何况死了就不要问是否蓄意。杀人偿命的规矩,黑白道通行。你们四条人命,是吧?我替你把张岸找来,他有大老婆和小老婆,小老婆怀着孕,加一起,正好四条人命。”

      “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哦,这次爆炸不止死了四个人。总共是七十八人,但其余的七十四人也归你们管?”

      “张岸为什么要炸客栈?”

      “为了杀他老婆。”

      “他老婆做什么?”

      “他老婆叫于嘉雪。”

      井皓心惊,但强装镇定,“能否详细说说?”

      阿飞瞄出端倪,即刻反攻道,“我凭什么告诉你。”

      井皓说,“凭我们能轻易取掉你的脑袋。”

      “让我想想。”阿飞往后一仰,闭上眼睛,似乎在考虑利弊,但他其实只是闻到对面夜宵摊的爆炒鸭肉。

      鸭丁,葱,姜,蒜,料酒先后入锅。锅外一圈火焰就亮堂了。鸭丁在沸腾,闷窒,浓郁的汤水中闪出无数金光。夜里的寂寞是一点都没了。他猝然睁眼,见面前奇迹般地多了一盘真实的鸭肉。

      徐斐只从对面带了两双筷子来,一双自己,一双递给井皓。

      阿飞斜睨他,“这位大侠,人体穴位图研究完了?”

      徐斐的声音像石槽上划过的清凉水,“看过了,肺俞和魄户都标错。”

      “妈的,这个庸医。”阿飞咒骂道,“难怪被他针灸后,人脸都菜了。”

      “徐斐。”井皓的脸沉得像砚,虽然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徐斐这么野,但脸上仍不可避免地闪过尴尬,他不知他何时出了门,还买了盘夜宵。井皓怀疑他葫芦里卖药,卖的是治自己脑子的。

      “吃的下?”井皓疑道。

      徐斐点点头。

      “不能给我带一双?”阿飞不拿自己当外人。

      “你没时间吃。”徐斐头也不抬,伸筷子夹起一块鸭肉,“我们和你有得聊,你要把你知道的,全部抖落干净。不然……”他没说完。

      “不然怎样?”阿飞来了兴致,“我会死吗?”

      “嗯。”徐斐云淡风轻,“我会割断你的脖子,就用半截筷子。你放心,我很专业。”

      “嘶,血溅当场,死状太难看。”阿飞故作苦恼道,“我情愿沉荷花。”

      徐斐听懂了,报以微笑,“也不是不行。”

      “什么是沉荷花?”井皓的脸色难堪。

      “就是浸猪笼,沉泥塘。”阿飞表面好心解释,实则故意挑事,“黑话。你混江湖的,不懂吗?”

      井皓不接话了,他定定地看向徐斐。

      徐斐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碗廉价的杂碎汤。

      “徐斐。”井皓还是没忍住喊了他名字。

      这句喊得严厉。

      徐斐只能放下筷子解释道,“我狗肉上不了席面。井师兄,你同一些江湖名士喝茶论道,我就在外结交三教九流,所以你不懂的黑话,我懂。我认识你,认识林瞬,都算我高攀。”

      “我从来不知道你私下是个自甘堕落的人。”井皓既诧异又微怒窃喜。

      “因为我从来不是。”徐斐笃定地回击。

      “我是,我是。”阿飞一脸看戏,插科打诨道,“你们两个,因句话就龙虎斗,是把我这草莽之人,当成下等人?”他装和事佬和稀泥,“雨会下,天会晴,好兄弟,一生一起走。”

      井皓道,“你给我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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