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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   阿斐带着师弟们消失地很快,就像帽子戏法里变走的白鸽。他这一离去,把环绕在姜小山周边的安稳气氛也带走了,她环视了四边,底层叫嚣的混子和目无王法的刀疤汉子好像时时刻刻都要扑过来撕咬她。

      姜小山不死心地踮脚往昏暗,拥挤的人潮处寻觅,失落地确定他们都已经走远了,只剩下她一个人,留在龙井异地,跟着井皓这个完全陌生的男人。

      “我们去仓库。”井皓非常温和,眼神跟只水莲似地。他看出姜小山的不安,又补了一句,“放心,我不是坏人。你要找的人,我会帮你找。你一个女孩子,来这里不容易。”

      “多谢。”姜小山拘谨,像闷葫芦一样闷声道,“给你添麻烦了。”

      “不要客气。”井皓做了个请的手势,“左走。”

      姜小山点头。

      但越往里走,硫磺味的烟雾便越浓,前方更像难民所了。倒落在地的浓墨花瓶,雕花架子,横梁木,碎了满地,七七八八地横陈着。因木板断裂而生出的木茬尖尖儿像獠牙一样咬着人的脚底板。头破血流的赌徒们暴力抢夺金银,疯了一样,朝楼下空地处冲刺。

      姜小山彻彻底底地理解了“黑市”。

      它“黑”在完全不把人命当回事,这里人也毫无道德感可言。在这里做生意,几乎等于从老虎牙缝里找肉沫子。

      “这边离爆点近,波及得厉害。”井皓挡开冲撞来的人潮,一面向姜小山解释道。

      姜小山心一紧,“那你确定仓库是在这一头吗?”

      “是这条道,没错。”井皓隐隐也觉察不妙,出于好意才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

      但今日无论做什么都不顺,姜小山心乱如麻,脸色凝重起来,把她才浆洗过的衣角揪成一小把咸菜干。

      随着道路渐深,逃难的人群更疯癫了,他们一个赛一个的狼狈,身上血迹斑斑,衣服全是火吻的痕迹。有些幸运儿伤很轻,只是微微碰破些皮,而这些人并未对倒地受伤的人伸以援手。他们对这混乱,伤痛的一切毫无共情,只有自己劫后余生的幸灾乐祸。爆乱激荡起他们内心对血腥的天然热爱,所以他们仰着脖子,像初入春江暖水的大鹅,发出诡异的嘎嘎声,眼里闪着扭曲的钝光,像淋上水的磨刀石,时刻准备着要迎接世间所有待磨的缱绻刀刃。

      一位妇人在逃命的过程中不慎被撞出栏杆,从高空往外跌去,在姜小山发出惊呼前,井皓已经腾空,势头是要接住的。

      姜小山看着他们稳稳落地,松下一口气,同时眼一尖,往地上抓了个小小物价,只是一瞬,后面传来了井皓的脚步,她就鬼使神差地立刻将那东西藏进了袖子里。

      那是一个小小的袖章,黑漆底,刻着一个小小的“飞”字。

      她听阿斐讲过,龙井黑市里势力错综复杂又新旧交替得厉害,所以暴乱频频。每一股势力都有其特定的徽章与印记。

      这个“飞”字袖章出现在了别人的地盘上,绝对不是好事。

      姜小山有种很强烈的直觉,悲凉透顶的直觉。三三两两的蚊子在她心头连叮了几下,简直要命。她想,阿飞肯定在这里,成了某一家赌坊的老板或手下,继续他溃烂的生活。

      也许是因为做了不光彩的事而感到心虚,姜小山怕井皓察觉异样,开始生硬地找他聊天,“我第一眼见你,还以为你是阿斐的对家……”

      “为什么?”井皓嘴角一弯。

      姜小山不敢看他的脸,觉得他荒岛般的脸开始蹿出一些猛兽在丛林中出没,要把她一口叼走,虽然她明白井皓一看就是何其喜行不怒于色的人。

      “我见过阿斐的师弟王合川,觉得蛮邪气,以为阿斐的同门都是王合川那个路数的。”姜小山强装镇定道,努力让自己表现得非常自然。

      “门中百来号人,难免性格迥异。要是王合川冲撞了你,我替他向你道歉。”井皓一贯得体,面无异色。

      “没有关系,他顶多是……不太讨喜。”姜小山突然心安,冲他笑笑,想井皓多半是没看到她藏了什么东西。

      “你跟徐斐认识多久了?”井皓故意表现出对一切毫不知情的样子。

      姜小山却有些猝不及防道,“三个月了吧……大概是的。”

      “时间算长了。”井皓感慨一声,“徐斐之前也处过几个山下的女孩子,但都不超一月。”

      “为什么?”姜小山对阿斐莺莺燕燕的过往其实并不奇怪,他是年轻又美貌的男人,又不是庙里打坐念经的和尚。

      “他师傅赶走的,来一个就赶一个。怪狠的,逼得那些姑娘们连夜搬到外地,她们大约是这辈子都不敢再提徐斐和清珏山的名字了。”知道姜小山困惑,井皓接着又道,“他师傅是门中老人,一辈子一个人,思想古板偏执得厉害,认为年轻人谈情说爱,耽误前程。”

      姜小山觉得掉落了一个圈套,急忙辩解道,“我没和他谈情说爱。”

      “你别紧张。”井皓拍了拍她的肩,“我只是想告诉你,那些姑娘下场不好,要么背井离乡,要么……”他故意顿了一下,“死得年轻。我替其中一个姑娘写过碑文,徐斐特地要求的。”

      果然姜小山不禁停下步子,错愕又恐惧道,“所以你才会问我名字的写法?”

      “有备无患。”井皓不加掩饰,直言不讳道,“人得往最坏处想。但在下发誓,绝没有恐吓你的意思。”

      姜小山默了片刻,瞳孔里是空洞的黑光,“……被写碑的姑娘叫什么名字”

      “徐……徐凰理。”井皓稍停片刻,便记了起来,“跟徐斐一个姓,我印象很深。这个姑娘应该是他最喜欢的一个,不知怎么中毒身亡了。她的一切丧仪都是徐斐亲自去办的。很难想象徐斐那样一个连过年都不知道要说什么祝祷词的人,是怎么井井有条又疏而不漏地准备好了一切。他说门中没有德高望重的前辈愿意帮他写碑,所以退而求其次才找着了我。”

      “他求人也这么拽。”姜小山心更乱了,“幸亏你脾气好。”她拢了拢发,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这样看来,在门中,他和你关系最好?”

      “只算是不赖。他日子苦,没什么人关照他。除了林瞬,也只有我会在夜练后,分他一碗热汤。”

      “是什么汤?”姜小山问。

      “甲鱼汤,莲藕排骨汤,花生猪肺……不一定的。”

      “他最喜欢哪一种?”姜小山突然穷追不舍。

      “不知道。井皓很坦率。

      “我跟他认识三个月,好像很了解他,但其实只知道了他吃素。就像你跟他认识了这么多年,好像很了解他的境况,却不知道他其实是不吃肉的。”姜小山感到有些吃力和无奈。

      “啊。”井皓长吁了一口,“多谢姜姑娘提醒。”

      姜小山抓紧袖口,加快了朝前的脚步。

      井皓却蓦地把住了她的手臂。看姜小山冷汗一冒出,他就体贴地松手了,露出非常和善的微笑。

      “姜姑娘可知门中为何没人了解徐斐吗?”井皓依旧温润如玉,说话很诚恳的样子,“因为我们都怕他,却又瞧不起他。”

      姜小山察觉不妙,虚弱道,“我不想听。”

      井皓像是没听见,“他出身很差,门中名士后代多如牛毛,所以他一直处境糟糕。许多人不明说,却默认他以后会跟他爹娘一样,成为道貌岸然的恶棍。师弟丢了剑少了银子,都第一个把他当成小偷,被人偷袭暗算,也会阴阳怪气地怪罪到他头上。姜姑娘,你没有过过他的那种日子,不懂他的辛苦。”

      姜小山的心雾蒙蒙一片,一滴滴水在雾气中凝结滴落,“嗒嗒嗒”的声音不停回响。她微微仰头,深呼了口气,眼皮也颤动了几下,似乎有闪闪的水光,但一眨,又没了。

      井皓决定换个思路,“这栋楼。”他环视了一圈,“新老字号的赌坊有近百家,赌徒游客,多如过江之鲫,每天都有人死亡或新生。有些人会拉来临产的孕妇,赌她们肚子里是男娃还是女娃。赌赢了,有些人就把男娃带走接班香火,要是女娃,多半就是直接卖入烟花地。其实被带走的男娃也没有什么好下场,长在烂人堆里,以后多半是死于非命。”

      “每一家都是这样吗?”姜小山的脸灰透了。

      “嗯。”井皓残酷地点头,“必须同流合污,不然会没生意的。姜姑娘,这楼里,每一个人都是刽子手,死后都要入阿鼻地狱,无一幸免。”

      “你为什么跟我讲这些?”姜小山心烦意乱。

      “你说你没跟徐斐谈情说爱,但是你们认识三月,也算是朋友了。”井皓叹了叹,“徐斐去调查爆炸的主谋,你难道要站在他的对立面?站在恶人的一边吗?”

      姜小山突然想通了,心内溃不成军,她哆嗦地把袖章从袖袋里取出来,胡乱塞到井皓手里,“我地上捡的,或许对你们有用。我不是……故意的。”她都不好意思撒谎。

      老天爷,拜托了,这个“飞”字不要属于阿飞。姜小山在心底发出急促的祷告。但这句祷告就像送到牛嘴里的草,嚼了几下,突然就没了。她还想再默默祈祷,却发现那股要命的直觉又来了,压得心头死死的,把一点点侥幸都压潮了,化成一团湿气,凝滞在了血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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