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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20章 ...


  •   胖子东家狡猾的目光应势飘到姜小山鼻尖,见她愣住,便蓦地怪笑,抓起一个摊皮,“珰珰”丢到她跟前,“靓女,你来一把呗。你说你会。”

      姜小山有些气不顺,仍嘴硬道,“……不好意思,我已经收关很多年了,不然你今晚肯定得完蛋。”

      阿斐抱着胳膊,沉眼看着赌桌,很给面子地微笑点头,表示认同。

      “不过是来一把,人都来了哎,不能白来!你赢了第一把,我立刻让你带走王龙。剩余两局,我自动认怂。”胖子东家蛊惑道,用他扁扁的眼睛考究着姜小山。

      “你这胖子花样多......”姜小山苦口。

      “叫我鑫哥。”胖子东家往后挤了挤椅子,正色道,“胖子多难听。是吧,瘦竹竿。”

      姜小山求助地看向阿斐,都没心情理会鑫哥的阴阳怪气。

      阿斐怜悯地看了她一眼,却轻描淡写道,“就来一把。”不等姜小山回嘴,他又凑到她耳根下慢声道,“反正肯定输的,别有心理压力。”

      “别弄把戏!咱们做仁义局。”鑫哥见状又警惕,以为阿斐在支招作弊。

      “放心。”阿斐散漫地抬起双手,以示清白,但不像投降的,倒像个戏弄绑匪的卧底,“我们良民。”

      有不少人看客低低嗤笑:良民还来黑市玩赌博?世风日下呗。

      忽而一阵寒气从身后袭来,姜小山回头看了一眼,没看到异样,但在收视线的时候,留意到墙面上有个洞眼。她是眼慢的人,不擅长观察细节,但她这回直觉,这洞眼背后,有一只眼睛正牢牢锁住她。

      这眼睛,才像一匹真正的狼。

      姜小山迟疑了片刻,在围观群众的催促下,开始押番。

      这个赌场流行的是番摊和六面骰。

      六面骰,姜小山还认得些,但番摊上下左右的“一二三四”,以及摊正后的一堆白色小瓷片,让她有些吃不准。摊盅已经压住,要下猜了。姜小山的手犹豫地悬在“三”上,但又是一个突如其来的骰子击中了姜小山的肘部,她手一歪,歪到了“二”。

      开数后,正是余三。

      姜小山却输了。

      “有人做梗。”姜小山有些愤愤不平,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拉着阿斐这个“大家长”给她讨公道,“你看到了吧。”

      “无妨。”阿斐从容不迫,同时伸手抚慰她,摸到她的手,是冰冰凉的,“不用在意。”

      “这局不作数,重来。”鑫哥反而实在起来,弯腰捡起那个骰子。

      这个骰子通体黑色,上头并没有点数,只有一个小小的“山”字。

      姜小山莫名心一滞。

      “呵。”鑫哥嗤了一声,“又见青山的人啊!一个赛过一个的野,三番两次捣乱,上次把我们赌坊里灯笼全打灭,搞得乌烟瘴气,所有赌局全部作废。”

      叫苦不迭地,除了鑫哥,还有赌坊的小厮们,“再来搞鬼,下次把你们又见青山的骰子全部拿去泡马尿!不要再敲我们的墙了!”

      “第一局算成立吧。”阿斐微微勾笑,“重来麻烦。”

      鑫哥瞬间懂了,“呦,大气啊。是有交换条件的?”

      “是。”阿斐双手交叉,竖在眼前,“打听一下,又见青山的老板,是什么来历?”

      “不知道。”鑫哥挖了挖耳屎,“没爹没娘没朋友,空空的。”

      “从前在此地开过一家浴场,生意算是红火,自跟人起了冲突,就倒闭了。因为他年轻,人莽撞,掐着人脖子,按汤池子里,活活溺死了。死的人还是龙井黑市的三把手,所以他还被追杀过好一阵子,听说今年找了个靠山,于是前些年的恩恩怨怨烟消云散,人又回来开了家赌场。”

      鑫哥咂咂嘴,“蛮有意思的人。”

      “为什么闹出人命?”阿斐不紧不慢地追问。

      “镯子。”鑫哥欠了欠身,聊起他者的八卦,就毫无忌惮起来,“鸡血藤的。这死掉的三把手,也是只死猴子,看出人家镯子是一对儿的,就嘲笑他的另一只镯儿是不是给了街头,卖胸前两坨肉的阿花。阿花,你们新来的,不知道吧,那可太丑啦,丑的人胃酸胃胀。”说完便顿住,他抻了抻腰,似乎是有些累了,眼珠子转了一圈,突然又傻乐,指着姜小山的手腕笑道,“喏,那镯子就跟你手上的差不多,普通的要死。”

      姜小山的心刺了一下,打了个哈哈,“我本来也就是路边随便买的,撞款有什么奇怪的。”

      “是吧。但人活着,一点执念嘛。”鑫哥突然伤感起来,腮帮鼓起来又瘪下去,像一只产卵的母蛙。

      阿斐却一脸死水微澜,示意第二注可以开局了。

      “都不问他的名号?”鑫哥纳闷儿了。

      “没兴趣。”阿斐眼皮不抬,“就想听个故事。”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不知何人请来的伶人正弹着琵琶轻轻吟唱,她婉转脆弱的音调在群鬼狂欢的赌坊里显得格格不入。

      姜小山入神,不知不觉第二局结束了。

      阿斐虽然赢了,但他似乎没有太高兴。他往后靠了靠,半仰头看了看楼上。头顶还有三层,乌泱泱的人影,像磨盘里的豆汁一样流动。

      他忽然深深地看了姜小山一眼,只是后者似乎在想别的。

      姜小山的神走得遥远。

      她想到那年夏天,想到那年夏天故意搬把椅子坐在大院中央,扫视二楼环形民居的阿飞。

      那是夜饭前的某一个时间点。

      家家户户都在门前置好炉子,烧锅起油,看上去一切平常。

      只有脸上青紫,衣裳破破烂烂,明显被人揍了一顿的阿飞是不正常的,他虽然脸上挂着笑,但他锋利的眼神却从一家家门户前盯过。这是渴望复仇的眼神。

      姜小山将青菜从水盆里抓出一捧来,平常她会跟隔壁交流几番菜价和天气,但是那天,她清楚地记得自己什么话都不想说,同样地,她也不去看楼下招摇且行为怪异的阿飞。

      如果不是昨天邻里商量并联系了一群街头的成年混混合伙把阿飞套进麻袋,试图将其丢到城外,让他从这个大院消失的话,姜小山的心情可能不会如此糟糕。她有非常汹涌的失望,对不讨人喜欢的阿飞失望,对不包容的世人失望,对既不能爱也不能恨阿飞的自己最失望。

      而始作俑者阿飞盯完了一整栋楼后,却好像念头纯粹起来,只专心地在楼下用草籽丢她,一颗又一颗。

      姜小山视若不见,直到草籽打中了她的肘部,紧接着掉进油锅里,她才突然掉了眼泪,猛地端起一盆洗菜水往楼下的阿飞身上浇。

      “你不要害我跟你一样被人讨厌,被人恨!我不想跟你一样被人指指点点!要被人买凶杀掉!”

      阿飞摸了摸鼻头,无动于衷。

      他把手上剩下的十几颗草籽在手上倒来倒去,“所以,姜小山你也讨厌我?你也希望等到几天之后,我从水里浮上来的样子,是胀得跟头死猪一样吗?”

      阿飞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清澈明亮,浑然没了憎恨和抵抗,好像只是一个期盼晒太阳的小孩,对着星空祈祷第二日天晴。

      姜小山张了张嘴,没说出声。她能感觉周边看似忙忙碌碌的邻居其实都在默默竖耳听答案。

      阿飞把草籽一颗一颗地碾碎,碾到最后一颗,都没等来姜小山的答复,突然自嘲地笑了几声,径直走到猪圈,拎起猪饲料桶,哗啦啦地一把全倒进了公用的井里。

      “草!你们欠老子的!”阿飞朝着院子暴躁输出,“都别活!”

      楼上楼下的住户全部愣住,但心虚地不敢说话。

      姜小山知道阿飞这是在报复,报复昨天邻居的不道德行径。

      阿飞实在很像一个调皮捣蛋的弟弟,而慢慢长大的姜小山又是叛逆期的姐姐,一心只想甩掉这个不可控制的弟弟,所以两人矛盾横生,不可调和。

      “我赌你会在乎我。”阿飞说,“但我永远都输。姜小山,是不是我,他妈的,这一辈子都活该被你耍。”

      第三局开了。

      不出意外,阿斐赢。

      在开盅前,阿斐的指节在姜小山的桌面前叩了一下,动静不大,但姜小山游离的魂魄陡然归位。她灵光乍现,很快反应过来,阿斐在不满,不满她此刻的心不在焉。

      “抱歉。”姜小山摸了摸额头,敛眸道,“有点累了。”

      “带王龙出来。”阿斐没看姜小山,目光不知落在何处,随后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顺手飞出去一颗骰子,堵住墙面上的洞眼,“容易飞虫,挺烦人的。你这赌场也是够草率。非等塌了,再修?”

      “我们廉价赌坊嘛。”鑫哥连输两局,但好像还挺平静的,有点落败将军的意思了。

      他双眼无神道,“这还是我第一次输,这个头起了,我往后的日子就都难过了。”

      姜小山刚想夸夸鑫哥还挺认栽,鑫哥的眼神就聚起凶光来,拳头猛地砸在赌桌上。

      “哐当”一声,桌子裂出一条缝。周围人呆若木鸡,赌场瞬间安静。

      “年轻人,你也会老的。人都会越老越没用。”鑫哥有种邪恶的悲情,“小海!去仓库!把那狗娘养的王龙带出来!”

      连锤了十几下桌子的鑫哥脸色苍白,像被蚂蟥咬住了脖颈,此刻正极力忍住呻/吟。他悻悻离去,还屋漏偏逢连夜雨,在楼梯上,空了一脚,摔了好半天没起。

      “妈呀,这老眼昏花的。怕是后浪已经把前浪弄蒸发了吧。哈哈哈哈。”

      姜小山听到刻薄看客纷纷出言嘲讽,有些于心不忍,所以低头不看,好像犯下大错。

      阿斐却以他一贯的,近乎压倒性的注视,欣赏着鑫哥急促地,近乎“摧枯拉朽”似的绝望。

      “你是不是没有输过?不知道他们这种赢惯了的人,是输不起的。”姜小山无奈道,“虽然我们这局,必须得赢。”

      阿斐哂笑,用手指蘸了蘸水,在桌面上写下一个“空”字,“这个问题,我们之前已经谈过了。”

      姜小山哑口。

      阿斐起身,舒了舒肩颈,径直走到花草架边,抓起一个瓷碟,往鱼缸里倒了些饲料。缸内唯一仅有的银蓝色大尾鱼立刻活络,像顶绣球一样顶着吃食,直到食物因水势而滑进它的胃里,才放心游到缸底。

      “这里人,一个个赌疯了,就开始打架斗殴,砸桌子摔椅子。可这鱼缸却还好好的,也是古怪,难道他们看不到吗?”姜小山看着欢天喜地的鱼,有些惊讶。

      “因为再怎么赌红了眼,也得知道这鱼是我们鑫哥养的,所以动不了,动了就得要命。”小海殷切地解释。

      阿斐却充耳不闻,就近取了个杯盏,将鱼舀在里头,搁在一边。

      蓝鱼顿时被禁锢,游不动了也不挣扎,尾巴缱绻地贴在杯壁。它的生气消失,徒留静态影像。

      “审时度势,是条好鱼。”阿斐的语气凉薄。

      小海热汗如流,双手护住杯盏,慌张道,“贵宾啊,大师算过,这里风水好,所以鑫哥是特意放这儿的。你要是也喜欢,我给您寻条新的。哎哟,你这运气和赌技,几百条都能赢来。”

      “阿斐,我们只是来救王龙的。”姜小山生怕阿斐被带入歧途,连忙拽紧他胳膊,“等他们把王龙带出来了,我们就回家,好不好?我们不要这里的脏钱。”

      阿斐不为所动,拎起鱼尾往外一扬,那只埋伏在角落,脖上挂了小牌的黑猫敏捷一跳,而后空中一衔,飞速逃去。

      “……老天。”小海快哭了,“贵宾,你可得亲自去跟鑫哥解释,我不敢去,会被打死的。”

      “他得来和我道谢。”阿斐气场全开,说的话即便不重,也让人心漏一拍,“他的鱼取悦了这只猫,可以去领赏了。”

      小海不知怎么接茬,双手拧在一起,异常地局促不安,“没,没明白啊。”

      “那我话挑明白了。鑫哥不是你们东家,这猫的主人才是,他就是个傀儡。你们还要接着撒谎吗?”

      小海屁滚尿流地想溜。

      “滚,最好滚得麻利点。”阿斐低笑,“你的老婆孩子,也会跟你一样,滚得满地找牙。”他伸手指了指小海身上一小滩小孩饭吐的米汤痕迹,“过来人提醒你,出来混的,别把弱点,明晃晃地挂在外面。”

      小海双腿一颤,差点跪下磕头,“我这就把真东家找来,您,等我,您等等啊。”

      姜小山目睹这急转直下,突然陷入沉默。

      “觉得我可怕吗?”阿斐问。

      姜小山道,“是觉得你厉害,想跟你拜码头。”

      阿斐听出姜小山语气讪讪,但他靠坐在赌桌上,只慵懒散漫地将摊皮放在手里摩挲,一幅打发时间的样子。

      “察言观色,各个击破,我的生存法则。”他说,“你是小姑娘,没必要懂,没必要学。这个码头,不能和你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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