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剑》沧汀

6、诉衷肠

　　“不要！不要！”
　　关倾仇从旧梦中惊醒，醒来时额头已是冷汗涔涔。屋外似乎正下着细雨，滴滴答答的声音极富节奏感，晚风吹斜了雨丝，窗牗半开着，有点点雨水落到了紫衣少女的脸颊上，顺着那漂亮的弧线缓缓滑落。
　　被身后响起的声音惊了一下，她连忙关上窗户转身，走到桌边将油灯拨亮了些后，才坐到床侧，俯身柔柔地问，“二公子，你现在感觉如何？胸口还疼不疼？真是的，明知道不能长时间握剑，为何还要逞强？”
　　又是熟悉的埋怨。
　　她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会埋怨他的人。
　　“他走了？”关倾仇在侍女的帮助下坐了起来，头还是像撕裂般地疼痛，但他还是咬着牙问出了这一句。
　　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孤浅淡淡答道，“早走了。”
　　“现在什么时候了？”
　　“卯时了。”孤浅道。
　　关倾仇闻言剑眉一皱，目光定在她发黑的眼睛上，“嗯？你这是……一晚上没睡吗？”
　　孤浅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公子重伤在床，奴婢不敢睡。”
　　“呵，也对。”关倾仇也笑了，“不过再过个一年半载的，我估计就不在了，那个时候，你就自由了。”他说着，慢慢靠近她的耳边，温热的气息轻柔吐出，“孤浅，你就自由了。”
　　“公子……”
　　“你是不是很高兴，你一定盼着那一天吧。不用再监视我，也就不用再为我抱着那么重的剑。啊？”他先是苦笑着问她，然后像个疯子一样哈哈大笑起来。
　　“不是的！公子，不是的！”她蓦然站起身，脸上是罕见的紧张无措，“我没有希望你死！”
　　关倾仇仰起头望着自己的侍女，她已经跟随自己十年了，却还是第一次表现出这副模样。不知是不是灯火幽微的原因，他竟然看到她清亮的眸子里隐约有泪光闪烁。
　　“……我是没有办法啊。”她垂着头喃喃道，像在对他说话，也像在自言自语，“家乡闹了饥荒，我的家人牺牲了自己才保住我的命。来到洛阳后，我本以为，自己可以凭着力气大于常人卖艺挣钱。可是后来那些钱一夜之间被匪徒抢劫一空。”
　　“我终归到底还是个女子，哪里争得过他们？就在我快要死了的时候，是家主……是他救了我。他说，只要我听他的话，他就会保我衣食无忧。”
　　“公子……你自幼好歹也算锦衣玉食，你一定无法想象那种感觉吧。明明是昨天才见过的人，第二天就成了一具尸体，然后再过一段时间……他会成为白骨，成为一具没有名字，根本没人认得出的白骨！”说着说着，有晶莹的液体夺眶而出，她姣好的面容一半隐于幽暗，一半则展露在灯火之下，阴晴不定，虚实难辨。
　　“我不想……不想……死。”她咬着唇，硬是将惨白的颜色变得鲜红。她一直垂着头，却见地下那硕长的身影渐渐逼近，然后身子就被拥入温暖的怀抱。
　　“知道我为什么总要找那个九姑娘吗？”他的声音是少有的轻柔。
　　孤浅一愣，未及答话，便听到他缓缓道，“因为我嫉妒。”
　　“我大哥十二岁时被送往蜀山学武，一年才回来一次，可即便这样，他还是得到了阿九的倾心相待。而我呢？哪怕我死了都不会有人惦记吧！”他说着苦笑了一声，松开怀中的侍女，听着窗外潺潺的雨声道，“曾经……我觉得自己太过小气，大哥对我不薄，我能在有生之年成为他的垫脚石，该感到庆幸才是。”
　　“可是……我不甘！我不甘！”
　　烛火蓦然摇曳起来，屋外风声呼啸，雷声阵阵，像要劈开这黑暗的天幕，从中找到缝隙，让明月的光透进来。
　　“所以……最后一次了。”他低头，看着那放在木桌上的宝剑，目光柔和而缱倦。孤浅握住他的手，眉眼间带着淡淡的微笑。
　　“最后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