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剑》沧汀

5、入旧梦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晨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床边的老夫子正摇头晃脑地念着《千字文》，床上的孩子却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
　　“咳咳！二公子！劳烦你把老夫刚才读的那段念一遍！”老夫子摸着胡须拍拍床案，声音不怒自威。
　　关二公子扭过头看他，不过九岁的年龄，面容却憔悴不堪，他蠕动了一下嘴巴，努力打起精神念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晨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虽念地结结巴巴，老夫子却没有责怪他，反而目光里充满了怜爱。
　　“二公子可是有心事？”看着半靠在床头，病噩缠身的学生，老夫子柔声问道。
　　倾仇微垂眼睑，沉默了半晌后才道，“我作为关家二子，不但不能习武为家族争光，还带着一身病骨让父母受我连累。我这样的人，生来又有何用？”
　　老夫子闻言只和蔼地笑笑，温声道，“石可破也，而不可夺坚；丹可磨也，而不可夺赤。二公子若是人才，这区区的病痛又能奈你何？只不过是换种路子为家族争光罢了。”听到他的劝慰，男孩暗淡的眸子里终于掠过丝光亮，他坐直了身子，正要谢夫子的点化，一个威严的声音已传至耳边。
　　“倾仇，今日的功课做的如何？”来人是他的父亲——关庆枫。
　　老夫子见关家家主来了，当即站起身来行礼道，“二公子天赋异禀，将来必是状元之才！”
　　关庆枫闻言只点了点头，似乎不十分高兴。作为一个武夫，在他看来百无一用是书生，远不如武功高来的好。偏偏长子倾诺学武天分不高，次子倾仇又是个病殃子。
　　“先生过奖了，今日天色已晚，我派人送先生回去吧。”
　　“多谢家主。”老夫子说完，便转身离开了卧房。
　　他走后，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父子二人。
　　“倾仇。”关庆枫轻轻叹了口气，缓步走到次子的床边坐下，却是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关倾仇自然看不得父亲烦心，于是主动出言相问，“爹是有事要与孩儿说吗？直说便是。”
　　关庆枫看着他苍白瘦削的脸，忽然问道，“你是否想习武？”
　　“自然想！”听到“习武”二字，倾仇不由浑身一震。
　　“那么眼下便有这么个机会。”关庆枫笑了笑，此时的他年纪已不轻，一笑起来，眉眼间的皱纹几乎要凑到一处。他从宽大的袖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玉瓶，那玉瓶用木塞塞着，将木塞拔出后，一只小虫轻轻松松地从那玉瓶里爬了出来。
　　“这……这是……咳咳，咳咳。”倾仇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床的里侧靠了靠。
　　“这是苗疆的蛊。”关庆枫的神色则有些复杂，他将那小虫倒在掌心，缓缓道，“你知道，我们关家现在是武林十世家之首。但是，二十年后，又是新的武林大会，会选拔出新的世家之首。你哥哥武学天赋不高，我虽打算送他去蜀山学武，却也几乎不可能在武林大会上夺魁。所以，我现在唯一的希望只有寄托在你身上了。”
　　“我？可是……父亲，我……咳咳。”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手捂着唇，似乎想要极力逼回那咳出的鲜血，然而，刺目的红色还是染上了他的指尖。
　　“大夫说过，你不能激动。”关庆枫拍拍他的背，淡淡道。
　　“父……亲。”感受到他的动作，关倾仇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
　　“仇儿，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要不然，就在这病榻上度过一生。要不然，”关家家主顿了顿，道，“就吃下这蛊，成为武林高手，替你哥哥除去那些对手，然后安然离开。”
　　“……离开？”听到这敏感的字眼，男孩发懵了，刚要问详细些，却听父亲难得地用温柔语调对自己道，“中了此蛊的人，活不过三十岁。”
　　“活不过……三十？”倾仇的脸色愈发苍白，他几乎难以置信，他的父亲竟然给了他一个早亡的选择。只是为了那个世家之首的虚名？
　　“仇儿，我知道你觉得我狠心……可是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关家！你想想，你是先天不足，注定要缠绵病榻一生，难道你想一生只能依赖别人活着？而你哥哥从小就那样爱护你，你前几天被人议论，他不管不顾地就和那人打了一架！你就不能为他做些什么吗？”关庆枫越说越激动，越说越狠厉。此时只顾着家族利益的他似乎忘了，眼前这个躺在床上的病人，也是他的孩子。
　　“我……知道了。”
　　卧在软榻上的男孩终于点了点头。他苍白的唇上犹带血迹，清秀的面容此刻看来分外妖娆。
　　眸里映入了那只小虫后，那双本来清澈如水的眸子，刹那间变成一片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