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殇》liancheng

6、陆

　　白轻御其实并不太知道被背叛的感觉，虽然刚刚玉重宴提到朋友时眼睛里的光让他略略有所体会，但实际上他暂时还没有被背叛过。
　　有些事情懂得，不一定做过。
　　在做过之前就懂了，无形中损失了很多乐趣。
　　这是天赋，也是悲哀。
　　事实证明老天爷还是很公平的，正应了那句“天要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白轻御掐指一算，吃苦挨饿受冻差不多全占遍了，面见燕盟主也是有惊无险，的确该出什么事儿来调剂生活了。
　　然后事情就来了。
　　事情的起始是白轻御在后园闲逛的时候，遇到了一位须发皆白的清癯老人，鉴于相由心生这至尊金理，白轻御很客气的垂首，算是给不认识的前辈行了礼。
　　白轻御这个人的面相是很奇怪的，倒不是说他五官狰狞扭曲所以奇怪，而是他本身长的并不算太好看，当然了身为第一男主角也难看不到哪里去。只是他属于扔人堆里就火眼金睛也一时半刻也找不出来的那种。他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眼瞳是纯粹的黑，仿佛幽邃、纯粹而宁静的夜。但是白轻御看人的时候习惯垂首敛眸，不距离他近、或者没注意过他的人，很难对这双眼睛有印象，而一旦留下印象，这整个人又与众不同了。玉重宴就曾经说过，你小子不正眼看人或者被人正眼看的话，根本无需易容；一旦正眼看人或者被人正眼看了，除非挖掉你那一双眼珠子，不然易容也是白易。
　　白轻御并非自视清高不与浊世同流合污的高人，他不喜欢瞪着眼睛看人自己给出的冠冕堂皇的解释是不礼貌，实际上是累。睁着眼皮，很累。
　　于是白轻御习惯性的垂首敛眸行了礼，老爷子也客气的点点头，本来就擦身而过了，岂料白轻御一抬头，才发现老爷子身后还跟着一位姑娘，而这姑娘正不客气的打量自己。
　　乍一看很面熟——和江不言这母老虎有点像。再一看果然面熟——这不就是江离离么？！
　　在缺乏八卦精神也不会去验证八卦真实度的玉重宴那里，江离离和白轻御已经是拜了堂的夫妻。但在白轻御这里，这位姑娘只是被柳嫣偷梁换柱蒙上红盖头的倒霉替死鬼。
　　白轻御闭上眼睛默念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然后蓦得感觉鼻尖痒痒的，一睁开眼睛，江离离的鼻尖几乎要抵上他的，两人四目相对，几乎都成了斗鸡眼。
　　“阿弥陀佛贫僧不敢犯色戒啊，男女授受不亲。”白轻御念叨着，往后远远跳开。
　　江离离柔声问：“你是和尚？”
　　白轻御斩钉截铁的答道：“带发修行已十年有九。”
　　江离离继续柔声问：“和尚犯色戒会如何？”本就不欲对方回答，江离离没有停歇的说：“那成了亲岂不更是罪孽深重？大师可有心理准备？”
　　白轻御一边慢慢往后蹭一边保持着佛光普照的淡定微笑，“贫僧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阿弥陀佛。”
　　江离离温柔却宛如剔骨凌迟的视线往白轻御身后某个方向闪了一下，很快就回到他身上，“别开玩笑了，我们可以坐下来谈谈么，北堂远？”
　　白轻御还没顺着她的视线看看来者何人，来者已经开口，“江姑娘叫你‘北堂远’？”
　　为什么现在的情景搞得像被捉奸在床一样尴尬？白轻御恨不得跳进水塘里去喂鱼，最好全部被拆吞入腹，不然剩一块骨头一丝肉都会被鞭尸——
　　“要不，我们一起坐下谈谈，你们意下如何，江姑娘，师兄？”
　　二人一个点头，一个摇头。
　　点头的是江离离，摇头的是玉重宴。
　　猜中了要出事，却没猜到被江姑娘一句话背叛的白轻御汗涔涔泪盈盈的无语问苍天。
　　天妒蓝颜。
　　颜面大失。
　　失魂落魄。

　　“江姑娘，”白轻御措辞很久，还是选择了一个礼貌而疏远的称呼，“我要为那天的事情道歉。不过你尽可以放心，我绝不会告诉别人新娘子就是你，也绝对会维护你的名誉。”
　　江离离咬着嘴唇，有点儿羞赧的娇俏，“可是我爷爷他已经知道了……”
　　白轻御这才想起那位气势恢宏的老人家，堂堂望江门的当家，顿时有点儿神游天外的无力，“江姑娘，在下娶柳小姐是师父与岳父定下的娃娃亲，在下也是最近才得知。姑娘是望江门的大小姐，莫说我这种一抓一把的，就算是轻飞迅羽玉重宴也未必高攀得上……”
　　江离离很快恢复了方才一步几乎要咬掉白轻御鼻子的勇气，“我们已经成过亲，这是事实，你不能抵赖。”
　　白轻御连连点头。
　　江离离小心翼翼的抬起眼睛，用一种说不清是纯洁到无知还是剔透到看穿的眼神望着他，“我当时很气嫣儿。”
　　要是我也会气——白轻御如是想。
　　“我很害怕要掀开盖头的人，我不能想象把自己的人生从此交到另一个人手上。”
　　包办婚姻害死人啊——白轻御感慨。
　　“拜堂的时候我看到你的红衣之下露出了白色的边，我还以为你也是被逼的，要上演梁祝——结果没有。”
　　好毒的眼睛——白轻御咂舌。
　　“后来我听到打斗声，那时真恨不得有人可以一剑杀了我，免得遭人摆布，”江离离的眼睛很亮，“而你，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掀开我的盖头。”
　　少年人尽足了身为丈夫的本分与担当，将偷袭者全部斩杀于门外。在飞溅的鲜血与淋漓的刀光中，少年温柔的伸出手，轻轻的掀开了新嫁娘的红盖头。在少女的眼中，厮杀与死亡模糊退化成了辽远的背景，身前白衣染血的少年，他温柔伸出的手心，已撑起了全部的天空。
　　那一双温和的黑眼睛，瞬间已囊括了所有了少女向往的幻想，没有比这更好的契机与效果，成就一段一见钟情的传说。
　　“对不起，我来迟了。”
　　“我不是柳嫣。”
　　“我知道，我曾见过柳小姐几次。”
　　“你解开我的穴道，我可以自己出去。”
　　“你家住哪里？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对了，我叫做江离离，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呃……我复姓北堂，单名一个远字。”
　　北堂远。北堂远。她默默念了几遍，笑起来，北堂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