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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王宫 ...

  •   在回埃夫勒伯爵府的路上,想到要再与那风骚的伯爵夫人虚与委蛇,休不禁心中暗暗叫苦,而怎样才能从她口中探得秘密,也需煞费苦心。用催眠,显然不妥,对方本人就是此道中的高手,休自问没有胜过她的把握,若被她看穿,自己先前那番做作就全白费了。
      但若任由她对自己施展催眠术,也不妥,上次她用的催眠术还属于比较浅的一种,如果为了探知更多的秘密而采用最高层次的催眠术譬如摄魂大法之类,自己还能否稳守灵台清明,就很难说了。
      若要用催眠对催眠,其实最好的人选却是麦姬,这些东西本来就是她传授给她的,她简直就是高手中的高手,要成功地反催眠杰奎琳应是难不倒她的事。可惜,她却在塔基克脱不开身。
      暗叹一声,看来只好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了。
      想了一想,掉头往费奥多府邸去了,探察杰奎琳出身底细的事,没有比这位龙骑兵副队长更胜任的人选了。
      对休的深夜来访,费奥多颇觉意外,怕有什么紧急变故,衣服也来不及换,就穿着睡衣在书房中见她。
      “阁下深夜到访,不知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
      “队长阁下,我确有紧急情况向您通报,否则也不敢深夜前来打扰。首先,我必须提醒您,您周围的人怕不是那么可靠。我今天刚到此地,行踪就泄露了出去,被一伙贼人袭击,所幸还有些运道,被我逃脱性命。”
      费奥多闻言大惊,急忙询问事情经过。休将经过大略说了,却隐去吉约姆之事,只说自己是侥幸逃出,并不知道是何人所为。
      费奥多听得额头汗水涔涔,忙道:“阁下放心,我一定彻查下面的人和今晚您遇袭之事。既然您的行藏已经败露,安全也受到威胁,为保险起见,我看您还是住到我府中来吧。”
      休摇头道:“我现在住在埃夫勒伯爵府,安全倒是不成问题。阁下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还要托您办另一件事,这也是欧伯爵的第二项吩咐,查明埃夫勒伯爵夫人的出身和来历。”
      费奥多点头道:“好,此事我明天立刻着手调查,后天可给您回音。”
      休笑道:“有劳了。我会随时跟您保持联络。对了,还要借您的纸笔一用。”
      费奥多道:“请便。”
      休在他的书桌前坐下,拿起笔来写了一封信,以火漆封好,交给费奥多道:“这封信是给欧伯爵的,烦您用八百里加急送往塔基克。”
      费奥多点头应承。休便告辞离去。
      回到埃夫勒伯爵府,已过了凌晨两点,休疲惫了整晚,倒在床上便沉沉睡去。半梦半醒间忽有所觉,将眼睛睁开一线时,只见一个黑影正从门边移过来,立时一个激灵,睡意全无。
      窗帘罅隙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下,只见那人拢在轻纱中的身材娇小玲珑,曲线浮凸有致,脚步落在地上毫无声息,径直向她床边走来。
      休全身戒备,表面仍像沉睡不醒般,等那人走到面前。休怕被她看到眼睛中的反光,忙闭上了眼睛,精力却全神贯注在那人的一举一动上,稍有不对,便立即出手将她制服。
      耳边响起一声令人销魂蚀骨的呼唤:“费仑•奇!”分明是杰奎琳那低柔的声音。休心道来得好快,虽是万分不情愿,亦只有打醒十二分精神应付这个诡异的女子。
      仍装作好梦正酣地一动不动,便觉有一只柔滑细腻的手到了自己脸上来回轻抚。休怕她察觉脸上的化装,“唔”的一声睁开了眼睛,装作大吃一惊般失声惊呼:“夫人!你……”
      杰奎琳的手滑到她唇上,阻住了她下面的话。柔声道:“不要说话!先听我说。”声音之柔媚,令人心神皆醉。
      休控制着自己的眼神,敛去神光,露出又惊又喜的神情,点了点头,她方才放开了覆在她唇上的玉手。檀口轻吐道:“阁下可知我为何竟会深夜在此?”
      休茫然摇头之际,又作出渴求之色,知她必会诈作对自己一见倾心,或者再编造出一个凄惨的故事惹自己怜爱,逐步将自己引入她的彀中,再来慢慢探察自己内心中的秘密。凭她的姿色和媚惑之功,少点定力的男人谁不是甘心为她驱使,以格里菲思之能,亦被她迷惑得神魂颠倒。所以她这招美人计绝对是万试万灵。只可惜这次她却少了点运道,选错了人。
      退一步说,即便美人计不管用,她仍有催眠术为保障,故不虞有失。她对自己实在自信,太自信了,从她不肯等待到明天,就可见她早将他视为手中的猎物。这也亏得她上午出色的表演。
      休心中暗笑,看来自己的表演还应更逼真一点,非把她引入歧途不可。否则这么白白牺牲色相就太划不来了。忽又起了个荒唐念头,若麦姬知道自己此刻的所作所为,不知会否气得吐血,心中晃过她俏脸霞飞美眸含嗔的样子,顿时一凛,暗责自己太容易分心,急忙收摄心神,耐心与杰奎琳周旋。
      耳中听得杰奎琳欲语还休地道:“外人都道我嫁了个好丈夫,温柔体贴,仕途通达,我必享尽了世间幸福。其实,你可知我作这个伯爵夫人,有多么不开心!”说罢俏目中竟泛起点点泪光,容色楚楚可怜,悲苦不胜。演技确堪称精湛。
      休心道来了,从床上坐了起来,将她的玉手握在掌中,低声道:“夫人有何苦衷,都可对鄙人明言。鄙人必为夫人保守秘密。”
      杰奎琳低声饮泣了一番,哽咽道:“我起始嫁给伯爵的时候,心里也认为我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了。他虽然性情古板,但这也可以保证他不会像其他有权势的男人一样到处拈花惹草,得夫如此,复有何求?可是,可是我万万没想到,这个看似美满的婚姻,竟是一场噩梦的开始!”
      休虽然明知她在作戏,仍被她凄苦的眼神打动了。此女最惑人处就在她的眼睛,人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她却能将眼神伪装得如此逼真,实叫人叹服。若非早知她心怀不轨,想不上当都难。
      从上次在埃夫勒伯爵府见过她以来,她便一直有不妥的感觉,现在才知道自己的怀疑果非空穴来风。
      杰奎琳的声音继续在耳边响起:“他,他根本就不能算个男人!”
      此话一出,连休都不禁浑身剧震,惊道:“你说什么?”
      杰奎琳凄然道:“或许你不能相信,但这是事实。他娶我,只是为了替他遮掩他干的那些丑事!表面上看来,他对我万分迷恋,对我呵护备至,其实他根本一点也不爱我!他爱的,是,是……”
      说到这里,似乎委屈得再也说不下去,翻身扑进休怀中,哭得柔肠寸断。
      休直觉她就要向他揭露一个天大的秘密了,这个秘密绝对是骇人听闻的,她忽然有很不好的预感。
      心惊胆战中,杰奎琳恨声道:“他爱的是当今摄政王,菲力浦殿下!”
      再可怕的答案也比不上这一句话更令人毛骨悚然了。休虽然料到她不会说出什么好话来,仍承受不住这句话的冲击力,感觉一阵头晕目眩。忽然间,她再也无法确定,她对他说的,有几成是真的,几成是假的。
      这个可怕的女人!
      她为什么要这样毁谤格里菲思?她数落他任何的缺点过失都不会令休感到意外,但她偏偏说出了这样一个骇人听闻的答案!休觉得眼前的事实更加错综复杂了,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感觉危机四伏。
      一个无边的黑幕正在她的眼前揭开了一角。
      她勉力收摄心神,仍觉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这不可能吧!”
      杰奎琳幽幽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不会相信的。而且你会想,我跟你认识只有一天,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秘密泄露给你。……这样说吧,不论你信与不信,我只是想从这个魔鬼的身边逃离。不论跟谁走都好,我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折磨了!”
      见休仍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她缓缓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褪下娇躯上薄如蝉翼的纱衣,露出无限美好的上身,她雪白若凝脂的背上竟然布满了道道血痕,明显是鞭打的痕迹,在这样惨白的月色下,狰狞可怖,令人觉得诡异之至!
      休忍不住惊呼一声。
      杰奎琳穿好了衣服,再回身望着他,凄迷的眼睛里透出绝望的光:“你相信了吗?我求你带我走吧,我真的受不了了,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疯的!”
      休仍是难以置信般道:“为什么是我?”
      杰奎琳见他似有些信了,忙道:“从我们结婚以来,他从不允许任何人在府中留宿,也不许我跟陌生男子交往,怕我泄露他的秘密。我苦苦等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等到你来,有机会向你吐露这个憋在我心中将近一年的沉重秘密。而且你身份特殊,他不敢对你怎么样,你若肯帮我,就一定能助我成功逃离。我话已说完,求你看在我身世堪怜的份上,就帮帮我吧!”
      休有些心乱如麻地道:“这太惊人了。我暂时还消化不了夫人的说话。请给我些时间考虑。”这却不是装出来的了。
      杰奎琳见目的已达,也不再纠缠,柔声道:“任何人听到这消息都会像你一样难以接受。但你只要仔细想想,就会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有什么必要来骗你呢?你是个好人,希望我没有看错人。……而且就算,就算你真的不肯帮我,无论如何,也希望你保守这个秘密,这样你才会安全。夜了!我必须走了,再见。”
      这时岂止是夜了,窗外已射进了早上第一线阳光。不知不觉间,竟已是第二天的黎明。
      休甚至不知道杰奎琳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觉头脑中一片混乱,以前勾勒出各种事情的轮廓,竟在这一瞬间混沌起来。难道自己以前竟然全错了?!
      早上下楼的时候,格里菲思和杰奎琳已在餐室中等她。格里菲思像平常一样精力充沛,杰奎琳也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笑靥如花地招呼她入座。
      格里菲思有些讶然地看着她道:“阁下为何如此憔悴?是睡不惯寒舍的床,还是有其他招呼不周的地方?”
      休不知道自己的样子变得这么厉害,勉强笑道:“哪里,伯爵和夫人待客再周到也没有了。我感激之至。是我昨天出去办事的时候遇到一点麻烦,累伯爵挂心了。”
      格里菲思动容道:“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休忽然觉得他的眼神里有一些叫人揣摩不透的意义,再不敢相信任何人,微笑道:“些微小事,不敢劳伯爵大驾。伯爵帮了我那个大忙,已使我感激涕零了。”
      格里菲思笑道:“举手之劳罢了,您千万不要这么客气。”
      几下吃完了早餐,向杰奎琳道:“我今天政务繁忙,就不回来了,夫人帮我好好招待费仑•奇阁下。”又向休道:“阁下,请恕我失陪了,晚上我们再秉烛夜谈。”
      休心中一动,道:“我也有事外出,正好一起走。”
      两人共乘格里菲思的马车出了埃夫勒伯爵府,过了两条街,休要求下车,两人便在街角分道扬镳,格里菲思自去政务署办公,休绕了个大圈子,确定无人跟踪后又回到埃夫勒伯爵府,躲在伯爵府对面建筑物的廊柱下,监视伯爵府的动向。直觉地,她对杰奎琳的话仍是有所保留,她对她说这番话,目的决不会只是她说的那么简单。
      不一会,一辆华丽的轻便马车驰到了伯爵府门口,片刻后,杰奎琳身着黑色长裙,戴着黑色帽子,轻纱遮面,快步出来上了马车,隐约听到她娇声吩咐道:“去王宫。”
      马车缓缓驰动。休四面一看,街角正转过一辆出租马车,急忙招手,待它驰到近前,跳上车道:“跟着前面那辆马车。”
      只见杰奎琳的马车走的不是通向王宫最近的路,而是拐上了旁边一条路去,要绕个大圈子才能抵达王宫,休心中暗暗诧异,命出租马车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缀在其后。
      途中杰奎琳曾下车两次,一次停在一个有名的裁缝店门口,进去耽了几分钟,出来的时候随行的使女捧了一个长长的盒子,想是新做的时装。另一次停在一爿糕饼店前,耽了也不过十几分钟,出来时,使女又捧了两个方盒子,应该是点心之类。
      然后马车便一刻不停,转上了通向王宫的大道,直抵王宫。
      休让出租马车在离王宫半条街的地方停了下来,付了车资,打发走了车。环目一顾,走进街对面的一家饭店,在临窗的一个位置坐下,要了一杯咖啡,慢慢饮着,眼睛不时飘向王宫的方向。
      大约等了三个小时才见杰奎琳出来,乘上马车返回埃夫勒伯爵府。看来她同王后的关系相当密切,每天都要进宫去陪伴王后一段时间。休一直缀在其后,并未发现任何不妥。午饭后杰奎琳还以在糕饼店买来的点心款待休。但休心中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接连跟踪了她三天,走的都是同一路线,虽然在不同的店铺盘桓,不过休终于发现一个地方是她必去的,那爿糕饼店。
      这天,像前几天一样看着杰奎琳进了王宫后,休马上掉头回到那条支路上,进了那个糕饼店。
      店面装饰得颇具匠心,出售的点心做工考究,外形华丽,鲜艳夺目,香气四溢,可谓色香味俱全。进店买东西的人都衣着讲究,显然它针对的买家主要是上流社会的贵妇娇女。
      店堂分上下两层,下面一层作铺面,上面一层作餐厅,可供客人品尝精美糕点。而从楼下一扇偶尔开启的门,又可看见这幢房子后是一座独立的小院落,院中人不从店面进出,应该是另有通道出入。表面看来毫无异样。
      休在店里转了一圈,已把环境看了个清楚,随便买了一盒点心,向费奥多府邸走去。
      前两天费奥多已将杰奎琳的资料交给她。她出身于法国南部一个姓克兰夏理的没落贵族家庭,这个家族与英国的大贵族克兰夏理勋爵有远房亲戚关系。她小时候曾在英国生活过一段时间,据说是在那里的女子学校学习礼仪知识,直到十八岁才返回法国。回到法国之后不久,就由她的舅父,原宫廷侍从引荐给王后,做了王后的贴身侍从女官,甚得王后宠爱。平时知书达礼,温婉纯良,虽有如花玉容,却始终洁身自好,并无任何风流韵事传出。一年前才在王后穿针引线下嫁给埃夫勒伯爵,成为伯爵夫人后,她与王后的关系依然牢不可破,这也是为什么她现在仍然每天出入宫禁的原因。
      这份履历可说清白,但休看到克兰夏理这个姓,心里还是颇费踌躇,她在英国这么多年,到底做了些什么?
      现在她手上不但有杰奎琳的资料,昨天格里菲思也将她要调查的四个人的资料交给她。这五个人间到底有没有关系,有什么关系,都还要她去查出来。怎奈她在巴黎停留的时间已不多,事情却错综至此。
      不觉已到了费奥多府邸门前。走到门口,见看门人已不是上次那个,心知在自己提点下,费奥多已将这个奸细扫出大门。只不知他府中还有没有潜伏更深的奸细,甚或龙骑兵中也有对方的卧底?想起年前追捕霍夫曼的旧事,曾有人泄露机密,那个内奸始终未能查出,不由心中凛然。
      通报后进入费奥多府,在书房见到他,托他调查那个糕饼店的背景后,回到埃夫勒伯爵府。现在最可疑的人当属杰奎琳,她背后究竟有怎样的势力还难以逆料,所以关键就是查出她的底细。心中对怎样应付这个显然十分狡猾的女人开始有些想法,在没有查清她真正的目的前,先来个拖延战术。
      进了大门,只见杰奎琳比前几天提早返回,正坐在花园中,手持一把小金剪慢条斯理地修剪着花草的枝叶。见她回来,含笑招呼道:“阁下的事情办完了么?”
      休走过去坐在她身边,借花木的遮掩,不虞被房子里的人见到。小声道:“我想了这几天,认为夫人实没有必要编造这样离奇的谎言,所以我决定帮助夫人脱离苦海。”
      杰奎琳娇躯轻颤,抬起如水的秀眸感激地望着他道:“我就知道我没有选错人!费仑•奇,若你真能帮我离开这里,我,我就便不能以身相许,也必会重重酬谢于你!”
      休暗道不用以身相许就最好了,否则自己还没法交差呢。做出一派大义凛然的样子道:“夫人!鄙人岂是贪慕虚荣之人?更非乘人之危的伪君子!夫人以后再也不要说这样的话了。”
      杰奎琳妙目含笑道:“恕我失言了。阁下如非古道热肠,也不肯帮助我这个弱小女子了。但你可知道,以你出众的外形,又有几个女子看了会不动心呢?我……唉,不说了!总之我一定会好好谢你。”说着探过娇躯,娇柔的双唇在她脸上蜻蜓点水地啄了一下,起身快步跑进房子里。
      休怔了怔,这女子的动作还真是快,让她根本来不及闪躲。摸摸脸颊,犹有余香,不禁眉头大皱。
      从初识这女子到现在,她的表现一会风骚入骨,一会端庄贤淑,一会凄苦自怜,一会又清纯得如邻家女孩,如此善变,真不知哪个才是她的真面目?
      暗暗决定了今晚要夜探王宫,看看阔别已久的安东尼和菲力浦都在做些什么,当然,还得去看看安德雷娜王后。她对这王后虽然不甚熟悉,但既然是跟杰奎琳扯上关系,就不得不注意一下了。
      时已近深秋,白天愈来愈短,夜晚愈来愈长,不过六点,天空就逐渐阴暗下来。与格里菲思夫妇吃过晚饭,再闲聊一阵,已将近九点。休借口多日劳累,提早回房休息,格里菲思夫妇亦返回自己的卧房。休又在自己的房间中耐心等了一小时,才从窗户翻出,沿幽静的后花园离开埃夫勒伯爵府。
      抵达王宫的时候已是十点半,凭着对王宫地形、岗哨和巡逻制度的熟悉,休不费什么力气就潜了进去。首先到了王后寝宫。
      顺着搭上露台的藤蔓攀上二楼,伏在窗户下,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可清楚看到室内的情形。
      房间里只点了一支蜡烛,安妮陪着王后正在说话,另外别无他人。可见她们说的必是密话,特地遣开了侍奉的婢女。
      因她们都是低声说话,休要凝神听去方可听个大概。
      只听安妮道:“母后再不要为了父王的事悲伤自苦了,您看您已经清减了这么多,今天在花园中又忽然昏倒,若非有杰奎琳陪着您,真是不堪设想。父王不幸辞世,我也曾经痛不欲生,但一想到父王对我的疼爱,不得不强迫自己振作起来。他在天国看着我们,也不愿看我们如此悲伤,尤其是您,母后!父王生前敬您爱您,他更不愿意您为他终日以泪洗面呀。”
      从这番话,可看出安妮的确成熟了不少,能够这样宽慰母亲。休的心中忽然感慨万端,这小女孩终于长大了。
      安德雷娜王后微弱的声音响起道:“安妮,你是个好孩子。从你父王逝世后,母后自知时日无多了。我很快就能在天国和你的父王团聚了,但我特别放不下心的就是你。”
      安妮啜泣道:“母后,我不许您这样说!您一定会康复过来的,您还要为我主持大婚典礼的不是吗?等休凯旋归来的时候,我们就结婚,那时您一定红光满面地为我们主持婚礼的!”
      安德雷娜王后脸上带着微笑:“是的,我还要替法国最美丽的小花主持婚礼!你很快就要变成大人了。若不是这场可恶的战争,现在你已经作了别人的小妻子了,再不是在母亲面前撒娇的孩子。很快你会有自己的儿女,尝到做母亲的幸福滋味……”
      安妮俏脸羞得绯红,不依道:“母后!”
      安德雷娜王后轻轻笑了一声,忽剧烈地咳嗽起来,安妮急忙为她拍背顺气。王后喘息了一阵才平息下来,接着道:“安妮,我知道你很爱休,但是……”说到这里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该用什么词语来表达。
      休心中涌起奇异的感觉,在旁边偷听别人谈论自己总是件有点奇怪的事。同时隐隐觉得安德雷娜王后下面的话将会十分重要,否则她不会如此欲言又止。竖起耳朵,听得更加用心。
      只听她续道:“你很爱他,但是这场战争实在太危险了,万一他有什么不幸……孩子,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另外找寻能给你幸福的人。”
      安妮睁大了眼睛,信心十足地道:“母后,我对休有绝对的信心!他答应过我,一定会平安归来。他从不欺骗我,所以他一定能做到的!”
      休的心中不禁涌起酸楚的感觉。
      安德雷娜王后拉着安妮的手,柔声道:“你有信心是好事。我只是说如果,如果……你应该知道,这世上还有很多优秀的男子,甚至有比休更出色的人。你的眼光应该放远一点,不要因为一棵树,就忽略了整个森林。”
      休暗道这些话正是我想对安妮说的,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今天王后你竟然替我说了,实在感激不尽。
      又听安妮撒娇地道:“母后不要说了。今生我只爱休一个人,不管还有多少优秀的人,在我眼中,休就是这世上最优秀的,谁也比不上他,谁也无法替代他!”
      安德雷娜王后沉吟道:“如果他伤残了怎么办?战争的残酷不是你能想象的。”
      安妮清脆的声音毫无犹豫地道:“我还是爱他,甚至更爱他。如果他看不见了,我就做他的眼睛,如果他不能走了,我就会推着他的轮椅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总之我会照顾他一生一世!”
      安德雷娜王后颤声道:“如果他死了呢?”
      安妮紧抿着嘴唇,过一刻毅然道:“那我就终生不嫁!”
      休心中剧震,视线忽然变得模糊,有一滴液体从她的眼中滑出。
      安德雷娜王后长叹一声:“所以我才如此放心不下你啊!你这样痴情又是何苦呢?不管如何,人总是要生活,与其一生痛苦,不如让自己剪断过去,开始崭新的生活。安妮,你现在还小,所以固执自己的爱情,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除了爱情,人生还有很多意义的。夜深了,我倦了,你先回去吧。”
      安妮听得似懂非懂,答应道:“那母后好好休息吧。我先告退了,明天再来看您。对了,您还没有吃药,我喂您吃了药再走。”
      说着倒了一杯水,从床头一个小瓶子里取出两片药,细心喂王后服了,问道:“杰奎琳送来的这药片真能帮助您睡眠么?”
      安德雷娜王后道:“是啊,吃了这些药片,感觉这些天睡得好多了。你去吧。”
      安妮放好杯子,吹熄了蜡烛,开门离去。房间里顿时一片寂静,不多时听得安德雷娜王后均匀的呼吸声,想是药片起了作用,她已经沉沉睡去。
      休伏在窗外,心潮起伏。安妮对自己的痴情,让她又愧又痛,怎样才能不伤害她呢?若她肯听安德雷娜王后的话就好了。虽然王后担心她会出意外,但看安妮的样子,就算她出了意外,她也还是会像现在这样守候着她的。这般深情,让她不堪负荷,隐约又觉得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被捅了一下,酸楚难当。
      忽然,她的脸色剧变了一下,眼中流露出可怖的神情。为什么,为什么安德雷娜王后说起她来竟会如此悲观?不管安妮怎么坚信她会平安归来,她语气里透露出来的意思却是她决无生还的可能。怎么会这样?!
      她向室内警惕地巡视了一遍,确定没有异常,伸手无声无息地推开了百叶窗,翻身落入房间中。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落地无声。她伏低身子迅速靠近刚才安妮坐过的地方,是摆在床边的一把椅子,旁边还有一张小圆桌,上面放着两个玻璃杯,还有一个纸盒,盒中还剩下一些精致的点心。
      休眼中忽然闪过一道光亮,这个盒子,分明是杰奎琳每天光顾的那家店的包装。原来她每天入宫之前都先去那家店,就是要为王后买点心。绕过圆桌,看见王后那熟睡中苍白的脸。看来她病得实在不轻,面容枯槁,眼眶深陷,仿佛有什么放不开的事,即便睡梦中仍眉头紧蹙。
      然后就看见她枕边那个药瓶。休心中一动,轻轻取过药瓶,倒了一片药藏进口袋,再仔细地将药瓶放回王后枕边。绕过圆桌,正欲向窗边走去,忽然回头盯着桌上那些点心,眸中神光变幻,又回到桌旁取了些糕饼的碎屑,才穿窗而出,依原样关好百叶窗,迅快地去了。
      离开王后寝宫,休伏低窜高地躲避过几起巡逻的侍卫,来到路易的寝宫。房间中还亮着灯火,路易一个人坐在圈椅里,面对着一面墙壁似乎正陷入沉思。从休的方向,只能看到路易的半边侧脸,比之最后一次见面,竟是清减了不少。只见他迷茫地注视着墙壁,脸上无奈与痛苦交织,灼热的眼神似乎可把一切点燃。
      休不禁好奇心起,他究竟在看什么?小心地移动到另一扇窗户,目光向路易注视的地方投去。那一刻,她的眼睛不由张大了,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气,差点便要失声惊呼。
      墙壁上挂着一件衣服。是一件典雅华丽的礼服,纯白细腻的质地,两肩有裆,裆上施带,腰间三条缀着明珠的腰带,扇形的裙椐自然洒脱地垂落在地面。可想而知,有资格穿上这件礼服的人,要具备多么高贵的气质,魔鬼的身材,才能将它的韵致发挥得淋漓尽致。
      但这却决不是休震惊的原因。她震惊的是,这件礼服,本来就出自她的设计,本来也是属于她的。多年前在风语城堡,路易丝就是穿着这件礼服卓然出现在众人面前的。
      家破人亡之后,谁还曾在意这样一件礼服的命运?它却被他找到了,他也算有心。
      每个夜晚他都这样沉醉深情地凝望这件她穿过的衣服吗?
      为了他心中这个永远不能弥补的遗憾和痛苦,只好在静夜中独自缅怀曾经的绝代风华,暗自饮下思念的苦酒吗?
      休看着房间里那个曾雄辩滔滔,神采飞扬的人,他的确变了太多,他的眼神犀利阴沉。
      从得知路易丝的死讯,他就一直消沉至今。
      得不到的爱情折磨着他,令他心死;注定不属于他的权力却激起了他抗争的欲念。
      为什么当年他要屈从于命运的安排?如果他能冲破樊篱,也许他们的结局会截然不同。
      为什么要任凭他人摆布,白白浪费这么多年的光阴?他原本可以有个完全不同的人生。
      所以现在他要争,怀着痛苦矛盾的心情,掩盖那滔天的悔恨。去争。
      休忽然明白了他的感受,心中涌起神伤魂断般的无奈,悲戚自语:“你这又是何苦呢?”
      忽听室内传来一声沉沉的叹息,路易站了起来,走到书桌旁,按下桌上的一个机关,那面墙壁立时无声无息地转动一周,恢复平常的样子,另一面挂着一幅风景画。
      做完这件事后,路易一动不动地盯着桌面,目中射出沉痛的光芒,喃喃道:“为什么你要跟我作对?为什么偏偏是你?你这样处心积虑地对付我,知道我有多痛心?”
      休心中一颤,知道他说的是自己。隔着窗这样望着他,感觉比任何时候距离都要遥远。
      为什么?她也在心中千万遍地问。
      上帝默然无语。深黑的天空就在头顶,没有月光,没有星光,云团在聚集,似乎正在酝酿一场骤雨。
      生命很奇妙,当他以为路易丝香魂已杳的时候,她却化身另一个人,另一种身份,出现在他身旁,痛苦地以另一种方式继续他们未了的尘缘。
      生命也很残酷,当他们仍将彼此的影像深深地叠印在心中的时候,却要相逢而不相识,命运之手更毫不留情地将他们推上对立的位置。
      路易的眼睛里闪着泪光,双手微颤着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一口喝干,喉咙里发出一个沉郁的声音:“没有人可以阻止我,你也不例外。”
      天空忽然划过一道闪电,漆黑的天地顿时亮如白昼,转瞬又沉入无边的黑暗。
      休霍然一震,抬头望向那漆黑的夜空。又一道狭长的电光撕裂了天空,紧跟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仿佛上天的震怒。
      硕大的雨点零星地落了下来,砸在皮肤上隐隐生疼。不一会便加剧成密集的攻势。
      暴雨来了。
      休木然立在雨中,浑身透湿,身体冷得像一块冰,但却远及不上心内的寒冷。
      她仰望着黑夜,雨点敲击着她的脸庞,一道道水流顺着她的额头、眼角、发际下流,眼睛里早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逼我?!
      她眼里闪着愤怒、绝望的光,盯着那无情的苍穹,无声地呐喊。
      她双拳握得青筋暴露,全身肌肉紧绷着,忽然仰天发出一声长啸。
      一道闪电垂直地挂了下来,击中花园中一棵百年老树,如一柄利斧将粗壮的树身劈成两半,树身随即燃起了火焰,雨浇不熄。同时一阵雷声如金铁交鸣,轰然响起,撕扯着人的耳鼓。
      路易忽然心有所感,推开窗户向外看去,一片漆黑中,只见那棵大树倾斜着,轧轧作响,颓然倒在地上,激溅起漫天的雨花。
      电光妖冶地在天边舞蹈,映着重重的铅云,闷雷轰鸣。遥远的雨幕中忽然有一道暗影如流星般地掠过。
      冒雨疾趋至菲力浦寝宫时,大约已将近午夜十二点。
      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已是式微。
      令人奇怪的是,菲力浦居然仍未就寝,房间中灯火通明,隐隐传来人声的对答,显然非只一人。宫外卫士巡逻紧密,看来室内进行的乃是密谈,生怕泄露了机密。
      休小心隐藏身形,守候了半天,才觑准一个机会,借树影的遮蔽快速掩到一扇凹进去的窗下,恰好可以掩藏住身形。轻轻将窗户推开一线,立时将室内情形尽收眼底。
      这一看之下,大是惊异,不由暗道这趟真是来对了,得到那么多意想不到的收获。
      只见房间中两人对面而坐,正激烈地讨论着什么。一个当然是菲力浦,另一个却是财务大臣埃夫勒伯爵格里菲思。他什么时候被召入宫的?深夜密谈,必有要事。
      只听格里菲思道:“殿下,这个费仑•奇行事高深莫测,在没有弄清他真正的目的之前,我想我们还是谨慎一点的好。以他要我所办之事的蛛丝马迹来看,表面上是要查出谁是谋杀勃艮第公爵的真凶,以扭转他们在前线的被动局面。但是深入思量,似乎还不仅于此。”
      菲力浦道:“伯爵有何高见?”
      格里菲思沉吟道:“以欧伯爵和路易的关系,我始终不相信他会逆他的意。坚持主战或者确是为了大局着想,但涉及到王位,他最终还是会站到路易的一边去。”
      菲力浦点头赞同。
      格里菲思接着道:“而且他现在手握兵权,随便一句话就可左右法国的局势。此次战争的成败,关系重大,胜了自然是好,但那无异于大大加强了欧伯爵的实力和威望;若败了,于我们的打击又实在太大。所以不管战争的成败,您和路易谁将登上王位,他都是关键的人物。”
      菲力浦再点头表示同意。
      格里菲思道:“他似乎还未决定到底支持谁,尚在观望之中。所以才派出这个密使来探听消息。我们应该好好利用这个送到门口的棋子,制造对我们有利的形势。”
      菲力浦吁出一口气道:“他现在的立场晦涩难明,暂时似是中立。但你说得对,如果他最终倒向了路易,我们必败无疑。所以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把他拉拢过来。趁他的密使现在在你那里,多向他灌输一些对我们有利的信息。所幸约翰之死不干我们的事,看来定跟路易脱不了关系。他本来就反战,要扯扯欧伯爵的后腿也是很自然的事。你大可全力助他查出真凶,并要使他明白,在利益的驱使下,任何事情都是假的,包括友谊。要让他对路易彻底失去信心,那他别无选择,只有投向我们。”
      格里菲思点头道:“这个我一定尽力而为。若他仍固执己见呢?”
      菲力浦寒声道:“谁要阻我的路,我就要谁死。他若不肯归降,会是最可怕的敌人,那我就要想尽办法将他毁了,不能让他被路易所用。”
      格里菲思犹豫道:“战争现在正处于关键时期,若他有什么意外……”
      菲力浦截断他道:“那也顾不了这许多了。就算输掉这场战争,只要我登上王位,就有转圜的余地。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格里菲思唯唯诺诺道:“谨遵殿下吩咐。我会安排的了。那改革的事是否仍继续进行?”
      菲力浦道:“继续吧,有你主持此事,将大大增加我的财力。”说到此处,站了起来,竟向着休藏身的窗口笔直走了过来,伸手推窗!
      休大惊,眼看巡逻的两个卫士也正朝这边走来,真是避无可避。猛一咬牙,趁菲力浦的手离窗户尚有一段距离,足尖一点,便如大鹏展翅般向那两个卫士扑去。
      那两人只觉眼前一花,一个黑影从天而降,还来不及出声示警,已被休抓住两颗脑袋互相一撞,同时软倒在地。休立即将两人拖到窗台旁边贴墙而立。恰在此时,菲力浦已推开了窗户,前后不过数秒时间。休亦吓得心中咚咚直跳。
      只听旁边传来菲力浦的声音道:“今天这场雷雨来得蹊跷,都深秋时节了,居然还有这么大的雷雨。”
      凭栏驻足了一会,大约觉得寒冷,吁了一口气,又把窗户关上了。
      休也暗暗吁出一口气时,相隔数丈的转角处忽然又转过两个卫士,六目交投,都是大吃一惊。
      距离太远,来不及将两人放倒,休只好作出迫不得已的选择:立即逃亡。否则若惊动了全宫的守卫,那就插翅难飞了。因为在路易七世遇刺之后,王宫的保卫明显加强了,就算现在立即开逃,能否冲破守卫的包围,亦很难说。
      在那两人发出警报之前,休已如离弦之箭向外窜了出去。
      不一刻警钟响彻王宫,“捉刺客!”的喊声四面八方地蔓延开去。休不觉暗暗叫苦。知道各道宫门、通道立刻会有重兵把守,分管各区的守卫亦会对自己的辖区进行地毯式的搜查,务要使刺客没有容身之地。这套密不透风,连鸟儿也飞不出的天罗地网,正是她自己的杰作,又岂能不知它的厉害?想不到却让自己给撞上了。
      此刻她正隐在一个路口旁的花圃下,向东通往她刚才逃来的方向,也即菲力浦的寝宫,这个方向自然不能再去。向西通往路易的寝宫,向北则是王后寝宫,向南是公主寝宫,向西南穿过御花园则可抵达宫门。
      眼看着远处人影幢幢,移动迅速,正向此处迫来。要穿过这广阔的花园向宫门逃逸显然太不现实,而且宫门现在也必有重兵把守,贸然闯去只是送羊入虎口。时间不容犹豫,数秒间,她已作出决定,向南飞奔而去。
      安妮寝宫进入眼帘,楼上安妮的卧室亮起了灯火,显然也被喧哗声惊醒,但其周围尚算宁静,守卫还来不及搜到此处。不觉抹了把冷汗,四面一看,远处追捕的人群正向这里逼近,隐隐还听到狗吠声。
      心中叫糟,难怪他们能如此准确地把握到她的行踪。方才想起这也是自己对付刺客的妙着之一,不由大叹倒霉。自己跟自己斗智,究竟孰胜孰败?讽刺啊讽刺。
      来不及再感叹,攀上靠近安妮卧室的一棵大树,小心翼翼地沿着横出的一根粗枝向安妮的窗口靠近,却仍是差了那么几米。
      正要想法跃过去,吃了一惊,安妮的窗户打开了,吓得她差点掉下树去。她的身影出现在窗口,所幸她只向楼下张望,并没朝头顶的方向瞧,否则休就无所遁形了。她房间中现在只有她一个人,侍女想必被她派到外面去探听消息了。
      休再无犹疑,双腿一屈,朝安妮的窗口弹射而出。
      穿窗而入即将撞上安妮时,她早有准备,一手搂着安妮的纤腰,趁势在地上滚动两周,消去冲撞的势子,免得伤到她,另一手就捂着她的嘴巴,避免她失惊下大声呼救。
      正要在她耳边告诉她自己是谁时,手上传来一阵剧痛,竟是安妮张开檀口狠狠咬了她一口!急忙撤开手掌时,安妮已张口欲呼,同时手足乱踢乱动,欲脱离她的控制。
      休大骇,慌忙凑过去吻在她唇上,同时费尽气力将她压在身下。安妮闷哼一声,这一声呼救被迫吞回肚里。四目交投,面面相觑,安妮的大眼睛里射出惊异的光,渐渐停止了挣扎。
      休试探地离开她的唇,安妮喘了一口气道:“休?!”
      休知她终于认出自己,方才松了一口气,翻了个身,仰天躺在地板上,气道:“咬人的小狗,差点被你害死!”
      安妮大喜,翻身看住她喜孜孜地道:“你怎么回来了,还装成这么奇怪的样子?外面是怎么回事,他们在追你吗?”
      休猛然弹了起来,也将安妮扯了起来,急道:“现在没时间解释。你先帮我一个忙,将你养的小兔子放到园中去。快,别让人发现!卫士来问时,就说什么人都没看到!”便将她推了出去,关上房门。
      安妮依言将兔子从旁边小厅的窗子偷偷放出,不一会追捕的人群就来到了寝宫门口。只听人声喧嚷,狗吠连连,一个声音道:“艾莲娜,你可看见什么可疑的人经过吗?公主安好?”
      安妮的侍女艾莲娜的声音回答道:“公主被人声惊醒,叫我在门口查看,却没有看见什么人。”
      话音未落,安妮已自楼上下来,向那侍卫道:“我这里没什么事,你快去追刺客,好好保护母后和我两位皇兄。”
      那侍卫恭敬地道:“是!王后和两位殿下均安然无恙,请公主放心。若公主发现有任何异常,请立即拉响警报,我们即刻来援。”
      忽听一些人大呼道:“猎犬发现刺客向御花园去了!”
      这些人立即一窝蜂地追去,狗吠声渐渐消失在远处。
      安妮下令侍女不得打扰后才回到房间。休已舒服地躺在她的闺床上。安妮走过去,拿起她的手来看刚才被她咬伤的地方,见血糊糊地已是凝结,未再流血。急忙拿过药箱,笨拙地替她包扎,同时问她怎么会出现在王宫。
      休早想好答案,说乔装回来调查勃艮第公爵之死,因为耐不住对她的思念,才冒险进宫探望,不料却被侍卫发现,被当成刺客。
      这番话真真假假,以安妮的单纯,自然信得一塌糊涂,还感动得要哭,抽抽搭搭地道:“既然要保密,何必冒这么大的危险来看我?我,我知道你这么挂念我,已经很满足了!”
      休安慰一番,哄得她破涕为笑,她又好奇地问:“你叫我放兔子出去干什么?”
      休笑道:“猎犬对兔子的味道最敏感,它的气味可掩盖人的气味,所以我叫你把它放出去乱跑,扰乱他们的视线。否则我怎么逃得过猎犬那灵敏的鼻子?还好我记得你养了兔子,不然这次就糟了。”
      安妮又道:“那你怎么出去?现在搜捕这么紧。”
      休道:“谁说我要现在出去?明天你假装出宫玩耍,就可把我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出去了嘛。”
      安妮俏脸一红,将头枕在她臂弯道:“那你今晚不走了?我们……我们做什么呢?”
      休心叫不好,这小丫头不知在动什么歪念头,急忙道:“我们这么久没见,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也有好多问题要问你,我们,我们就来个彻夜长谈吧。”
      安妮答应了,起身吹灭蜡烛,再爬上床抱住休的胳膊,窝在她身旁,她的身体灼热,怦怦的心跳声在静夜中清晰可闻。
      休忙借说话来转移她的注意力:“我离开这段时间,你还好吧?”
      安妮嗯了一声,幽幽道:“你刚走的几天,我想你想得发疯。后来母后生了重病,为了照顾母后,我才勉强把对你的思念压下去,一心一意为母后排解忧伤。”
      休装作惊讶地道:“王后生病了?”
      安妮叹了口气道:“自从父王不幸去世,她就一直愁眉不展,常常以泪洗面,屡屡自责,终于伤心得病倒了。”
      休奇道:“国王陛下遇刺身亡,王后她为何自责?”
      安妮道:“她说自己未能尽到人妻的责任,没能好好照顾父王。有一次她哭得过于伤心,还说什么都是她害了父王。唉!母后这样伤心,我也忍不住心痛得要哭,却还要强颜欢笑地哄她开心。休啊,我也觉得心力交瘁呢。还好,你现在在我身边,我好像又充满了力量。”说着把脸儿在她肩头轻轻摩擦。
      休心中疑云骤起,联想起路易七世临死前的哀痛表情。难道他的死竟和王后有关?旋又推翻了这想法。国王王后伉俪情深乃是举国皆知的事情,王后又岂会加害于他?
      不禁眉头大皱,耳听安妮道:“休啊,这几个月你又是怎么过的呢?”
      只得暂时压下各种纷乱的思绪,将自己在北方的遭遇慢慢讲给她听,大大小小的战役,与弗朗德尔伯爵斗智斗勇,讲到惊险处,吓得安妮抱紧她低声惊呼。尤其是最近这场诱敌深入以少胜多之战,更是听得安妮频频失声惊呼,嘴都合不拢。但休却有意无意地隐瞒了麦姬之事。
      安妮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拍着胸口,秀眉紧蹙地道:“休,这场危险的战争究竟还要持续多久?我好怕……告诉我,你有把握打赢这场仗!”
      休叹息一声,其实到了现在的地步,出现这么多复杂的情况,在那个险象环生的环境,说有把握打赢,简直是痴人说梦。但不想让她担心,故作轻松地道:“你对我没有信心吗,几时见过我会做没有把握的事?真是该打!”
      安妮噗嗤笑道:“是呀,我错了!无敌的休一定能拯救法兰西!啊……休,我真想分享你胜利的那一刻呀,带我去布维纳好吗?”
      休吓了一跳:“不成!前线那么危险,我怎么能让你去冒险?放心,一旦我们取得胜利,你一定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安妮满足地笑道:“好啊!你可要说到做到,我一定要第一个知道!”忽而俏脸飞上一抹红霞,羞涩地道:“那时,我们就可以举行拖延了这么久的婚礼了。你知道吗……二哥今天忽然问我,我们有没有曾经在一起……叫人家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好!”
      休先是怔了怔,继而感到整条脊椎骨都凉沁沁的。路易知道了什么?在这个紧要关头,他决不会有闲情去过问这些无聊的事才对。莫非他已经起了疑心?……休忽然感到危险从未有过的那么逼近。又想起刚才的所见,心底不由窜起一股寒气。
      安妮半天听不到她回应,仰起俏脸看时,却见她神色惊疑不定,不由骇道:“你怎么了?”
      休吸了一口气,勉强笑道:“没什么。只是担心我离开这段时间,前线不要发生什么事才好。”拍拍安妮的肩头道:“你累了吧,再过一会天就亮了。先睡会吧。”
      安妮唔了一声,张开檀口打了个呵欠,道:“你不说我还不觉得。那我就睡了。”抱紧了她的胳膊,不久呼吸就变得匀称起来。
      休却是心乱如麻,眼睁睁看着窗外由漆黑变成晨光微现,竟是难以成眠。
      天色大亮,便依休先前之言,由安妮召来马车停在门口,借故遣开了仆人,让休躲在她车厢里,无惊无险地出了王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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