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巴黎 ...
-
粘上了胡髯,加浓了眉毛,染黄了头发,甚至将鼻子的形状弄得变成一个鹰钩,再隐藏起锐利的目光,穿上一身古板的外套,从外表上看,就是一个瘦削、精明,略有些心计的普通商人模样。休对自己的装扮十分满意,改变了步态,以快捷的步子向费奥多的府邸走去。
故意压低了嗓子,以略带沙哑的声音对看门人道:“请将这封信交与你家主人,我在此等候接见。”每天来求见费奥多的人想来不少,那仆人也不多问,拿着信便进了庭院。
不一刻,那仆人匆匆返回,打开边门,向她道:“主人请您在书房相会,请跟我来。”带着她穿过庭院,进了宅第,去到二楼的书房,推开门做了个请的动作,休缓步迈入书房,门便在身后关了起来。
费奥多手中拿着那封信,正在窗边再一次地阅读,见她来到,将信放进口袋,向她道:“费仑•奇阁下,您的来意我已明白。欧伯爵嘱我尽量予您行动的方便,我当遵行不误。请坐。”
两人相对在窗边的两张椅子上坐下,费奥多接着道:“您有什么需要,可尽管提出。”
休以低沉沙哑的嗓音道:“多谢队长阁下,那么我就开门见山了。我的第一项使命,是去拜访埃夫勒伯爵,希望以您的名义给我一封介绍信,须特别说明我是刚从前线来,携带着欧伯爵欲转达埃夫勒伯爵的重要口讯。”
费奥多得休信中嘱托,可完全信赖来使,也不多问,点头应允,走到桌旁,拿起鹅毛笔,照休的意思写了一封短信,盖上自己的印鉴,交付与她。
休接过信放进口袋,道:“明日此刻,我当再来拜访,告知您伯爵的第二项吩咐。”费奥多点头应承,将她送至门口。
以同样方式进入埃夫勒伯爵府,在书房迎接她的却不是格里菲思,而是他那千娇百媚的夫人杰奎琳。
她脸上绽放着迷人的微笑,优雅而无可挑剔地道:“阁下,伯爵刚刚去了政务署办事,请您在此稍待片刻,我已派人去请他回来见您。”
休微微欠了欠身:“有劳夫人。”
“您可先尝尝我们的绿茶,味道清冽,当可使您缓解旅途的劳顿。”声音的甜美无懈可击。随手遣开了在旁侍立的仆人,书房中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人。
休心中一动,再一欠身为礼,端起桌上的杯子,先在鼻端嗅了嗅,赞道:“清香扑鼻,好茶。夫人以此扁形壶泡绿茶,避免深焖,保持了绿茶的色泽,倾出时澄碧清新更显色、香、味的佳趣,真乃此道中的高手。”
杰奎琳娇笑道:“原来阁下亦好茶道,看来我是班门弄斧了。”笑容愈发地灿若明珠,惹人遐思。又随口道:“欧伯爵近日在塔基克大破英日联军,巴黎闻讯人心大振,阁下可否将当日情景描述一番,满足一下小女子的好奇心?”
休心道厉害,闲话家常般的口吻,令她不得不答。微笑道:“没想到夫人对战争也有如此雅兴。只可惜我言辞贫乏,恐难尽现当日战况的激烈,还请夫人宽宥。”
杰奎琳笑道:“您太谦虚了,能听到您这位亲临战场之人描述当日情景,不知道是多么幸运呢。”
休微微颔首,娓娓道来:“当日塔基克粮草告罄,元帅急令布维纳守将杜布瓦将军筹集了一批粮草往援塔基克,此乃关系我军生死存亡的大事,元帅遂推断敌军要来劫粮,于是亲自出城接应,在塔基克外三十法里处设下埋伏。大约正午时分,果然有一队英日联军约五百骑前来劫粮。杜布瓦将军早得元帅吩咐,故意将敌军引至我军设伏处。敌军一路焚烧粮车,占尽上风,并没起疑,渐渐入了埋伏圈中。当时敌军以为已将我军粮草烧毁,正自得意忘形,却不料元帅亲率一千铁骑从他们后方掩来,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当日那一战,只杀得敌人血流成河,全歼敌骑五百人,缴获战马四百余匹。可谓大胜。”
杰奎琳美眸中异彩连闪:“想必被敌人焚烧的粮草是假的吧?”
休含笑道:“夫人果然聪慧,识破天机。敌军统帅若有夫人的智慧,怕也不会输得这么惨了。”
杰奎琳展开一把精巧的羽扇,掩住小口笑得花枝乱颤,笑声若银铃般清脆悦耳,姿态更是撩人之极。忍住笑辛苦地道:“阁下真会逗人开心。想那弗朗德尔伯爵威名远播,岂是小女子所能望其项背。我能猜到粮草是假,不过是从阁下胸有成竹的语气中臆测出来罢了!而且以欧伯爵的神机妙算,又岂能轻易让敌人得手呢?请继续讲下去吧。”
“原来如此。夫人真是兰心蕙质,仅从我语气之中就能得出这样精辟的结论,仿如目睹了当日的情景,更是叫鄙人佩服得五体投地。看来鄙人下面的叙述中,一定要平心静气,再不能泄露半点感情色彩。否则夫人还没听完,就已知道结局了!”
杰奎琳妙目中笑意更浓,娇声道:“阁下是否还要取笑我呢?您只叙述到一半,勾起了人家的兴趣,怎可不继续讲完呢?”
此女眉目含情的娇俏模样实足以令任何男人动心。休亦是一笑:“岂敢。鄙人所说的都是肺腑之言。那一战结束之后,天色已近黄昏。元帅准备率队回归塔基克,却于半途发现远方林中飞鸟惊起,此是伏兵之兆。元帅当机立断,将队伍分成三队,每队三百人,向不同方向突围。”
杰奎琳掩口惊呼:“是谁的伏兵?”
“弗朗德尔伯爵亲率大军两万埋伏于此,要取元帅性命。”
杰奎琳吓得俏脸煞白:“什么!以不足一千之数对抗两万敌军,这仗如何能打?这,欧伯爵是怎么突围脱险的?”
休朗声笑道:“夫人无须担心。若我们败了,我现在也没有命在这里给您讲故事了。您对元帅如此关心,莫非相识?”
杰奎琳抚着□□,横了她千娇百媚的一眼:“我都急糊涂了。您说得那么危险,怎不叫人担心?欧伯爵是我们的老朋友了,他遇到危险,人家怎能不挂念呢?”那样子真是说不出地引人。
休摸了摸自己的鹰钩鼻子,心道她这个样子,是男人哪还有能正襟危坐的。装出一副意乱情迷的样子道:“都是鄙人的错,叫夫人担心了。其实,弗朗德尔伯爵的埋伏,也早在元帅的算中。他不过是将计就计,引出弗朗德尔伯爵的大军,并使之分散,再以奇兵各个击破,收以少胜多之效罢了!”
杰奎琳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俏眸中有一丝惊异的光一瞬即逝,却瞒不过休那双锐目。她以笑容不着痕迹地掩饰了刚才的小小失态,将娇躯移到休的身旁紧贴着她坐下,娇笑着道:“阁下似对欧伯爵的策略清楚得很呢,不知在军中任何职务?”
感受着她灼热的体温,休越来越觉得此女不简单,她究竟想知道些什么?又有什么目的?心念电转下,刚欲移开一点,对方那柔软白皙的纤纤玉手已覆上了她的手背,休更是心中暗惊。以自己目前扮演的角色,应没有能力抗拒她的魅力才对,更欲探知她的目的何在,面上乃做出心神俱醉的样子道:“鄙人,鄙人不过是欧伯爵的马前卒,供伯爵驱策传令罢了。”
杰奎琳柔声道:“原来阁下在这场战事中扮演了如此重要的角色,难怪对整个战役了如指掌呢。欧伯爵每一项命令,都是由您传出,这份荣耀,实在叫人羡慕啊!那么您今天来找埃夫勒伯爵想必是有重要军情了?”她凝视着休的眼睛,那双美目中闪动着令人迷醉的光,仿如一团迷雾,一旦陷入,休想能重见天日。
休心中剧震,感到背脊凉飕飕地,原来此女竟是催眠的高手!这样一个身怀绝技的高手,竟会是埃夫勒伯爵,法国财务大臣的妻子,这不是太诡异了吗?她表面上是一个弱质女流,惹人怜爱,紧紧地抓住了格里菲思的心,另一方面又与王后关系密切,究竟有何居心?休只觉得背上冷汗一片。
杰奎琳握着她的手浅笑道:“阁下的手怎么这么凉呢?天气日渐转冷,湿气日重,要注意保重身体哩。”说着另一只玉手探上她的肩膀,失惊道:“看您穿得这么单薄,难怪手会这么凉了。”整个娇躯蛇一般滑入她的怀中,那双颠倒众生,闪烁着媚惑之光的美眸,近在咫尺,亮晶晶地与她对视,呵气如兰地道:“您还没有回答我呢?”
休的眼睛里一片迷茫,用手环住了她不盈一握的纤腰,失神地道:“伯爵派我来进行一项大计划,关系到法国未来的命途。”
杰奎琳光滑的手指在她脸上游走,柔声道:“是什么大计划这么重要呢?”所幸休脸上的装扮十分牢靠逼真,没有让她觉出什么不对。
“伯爵让我回来调查勃艮第公爵的死因。”
“勃艮第公爵不是死于流箭吗,还有什么好调查的?”
“伯爵说他是被人刺杀身亡,所以要我来调查。”
杰奎琳的脸上现出惊疑的神色,这次却没有掩饰,想必以为休的神志已被她控制住了。寒声道:“他认为是谁做的呢,有凭据没有?”
“伯爵怀疑巴黎有人与英军勾结,故意刺杀了勃艮第公爵,好叫北方诸侯叛乱,削弱我军的实力,打乱我军的阵脚。只要查出谁是凶手,就能够找出谁是内奸。”
杰奎琳的脸色变了几变,吁出一口气道:“这么说来,他还没找到实质性的证据。他还说了什么?”
休心中疑云迭起,心道再试探你一下好了,用茫然空洞的声音道:“两位王子必有其一与此事有关,此事又必与国王之死有关。”
杰奎琳娇躯剧震:“他怎么会有这想法的?”
她这意外的表现令休心中极度诧异,各种念头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串动,有一个模糊的意念在心中挣扎,似要冲破迷雾来到眼前,脱口而出道:“他说答案就在王宫之中!”
杰奎琳的眸中射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这人太可怕了!”方欲再问,门外传来脚步声,杰奎琳如弹簧一般自休的怀中跃起,双手在她眼前一拍,低喝一声:“醒!”随即从容坐到对面的椅子上,仍是一副端庄娴雅的姿态。
门开了,格里菲思走了进来。
他微笑地道:“费仑•奇阁下,欢迎您光临寒舍!看来您和拙荆聊得颇为投契?”
休故意让脸上现出一瞬间的迷惘,似乎是中了催眠术的后遗症,继而醒悟般地微笑道:“鄙人十分感谢夫人的盛情款待。我们刚刚正在谈论欧伯爵新近的胜利。”
杰奎琳站了起来,笑道:“伯爵既然回来了,你们就谈公事吧。阁下,请恕我失陪了。希望您在舍下度过一个愉快的下午。”俨然不可侵犯的淑女模样,谁能想到前一秒她还坐在休的怀中?
休急忙站起来道:“能聆听到夫人的天籁之音,鄙人已深感荣宠。夫人请。”
杰奎琳留下一个娇媚的微笑,翩然去了。
格里菲思在休的对面坐下道:“不知欧伯爵有什么口讯托您转达给我?”
“伯爵让我告诉您,关于您财政税收体系的改革方案,他完全赞同,望您尽快着手整顿。另外,”做出机密的样子,压低了声音道:“伯爵请您帮忙调查几个人的财产收入情况,汇成资料,让我带回去。”
格里菲思讶道:“伯爵要调查谁?”
“吉耶那公爵,于寨公爵,维利埃侯爵,芒特乔伊伯爵。”
格里菲思的眉头轻皱,沉吟片刻,问道:“这些人互相之间,是否有什么联系呢?”
休赞道:“伯爵思维敏捷,叫人佩服。这几人正是勃艮第公爵遇难的关键人物。贵族院拖着不管此事,迫得勃艮第家族叛乱,给欧伯爵制造了不少麻烦。故伯爵才要凭自己的力量,查明真相,若能解决勃艮第家族这个麻烦,我们在前线的境况会好很多。”
格里菲思恍然大悟:“我对这件事原本就很有疑心,只是贵族院那些老头子们联合起来要压下这桩公案,我独力难支,为了改革的事又东奔西走,只好听之任之。现在既是欧伯爵要彻查此事,自然最好。您放心,您要的资料,很快就会交到您的手上。”
“欧伯爵说此事至紧要是保持机密,不能打草惊蛇,叫他们起疑。”
格里菲思点头道:“这您不必担心。您在哪里落脚,方便联系。”
休心念一转道:“暂时还未有居所。我还有其他的事要办,办完事再决定去哪里投宿吧。”
格里菲思热情地道:“既如此,就不要再找了,就请您住在舍下吧。何必舍近求远呢?”
此话正中休的下怀,因她实在对格里菲思那诡谲的妻子感到兴趣,她为什么会出现在埃夫勒伯爵府,又从格里菲思处探知了多少法国的秘密,她究竟为谁效命?种种疑问盘旋在休的脑海里,不查清楚,岂能安心?欣然应允。
两人商议完毕,下楼来到客厅,格里菲思告诉杰奎琳休将留宿于此,她眼中闪过一丝欣喜之色,看来她也还想从休处探得更多机密。这两人各怀鬼胎,都是心中暗喜。
当日下午,休借口出门办事,离开了埃夫勒伯爵府。然后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乱走,很快便发现有两人尾随在背后。心道果然露出马脚了,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何方神圣。尽在街上闲逛,到天色昏暗时,方拣了一条僻静的小巷钻了进去。背后那两人锲而不舍地紧随其后。
休仿佛毫无所觉,渐渐深入小巷,周围黑魆魆一片,渺无人迹,忽觉背后的两人加快了步子,以极快的速度一左一右地掩了上来。
休霍然回身,便见到两个体形剽悍的大汉正凶神恶煞地逼过来,其中一人脸上有一个刀疤,另一个满脸络腮胡子,都是一副穷凶极恶的样子。故意装作惊慌地向后倒退,颤声道:“你们想干什么?我……我只有一百法郎,全给你们好了。不要伤害我!”
那两人嘿嘿冷笑,继续向她迫来,将她逼进一个死角,刀疤脸冷然道:“少装蒜了。乖乖地跟我们走!”
休装作惊惧地道:“你们是什么人,要我去哪里?我……我可没有钱,你们要绑架人,也,也应该找个有钱人吧。”
络腮胡子不耐烦地道:“欧伯爵的特使,不要再跟我们演戏了!乖乖地跟我们合作,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了!”说着拔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在休面前比画。
休心中暗暗吃惊,她来巴黎的事极端机密,怎会这么快便被人盯上了?看这情况,不像是杰奎琳所为,她若要对付她,在埃夫勒伯爵府用她的催眠术即可,又何必这么大费周章。看来是另有人对她这特使感兴趣。心中已有计较。
身子猛然前冲,但速度并不是很快,刚好足够那两人反应的时间,络腮胡子举起匕首,以刀柄狠狠砸在休的后脑处。她哼都没哼一声,顺势扑倒在地上。
只听那两人互相交谈:“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得手了。”
“那还用说?咱们两兄弟出手,还不是手到擒来。看他这个瘦弱的样儿,哪禁得起我这一下。保管他昏睡一个小时有余,足够我们把他带去见爵爷了。走吧。”
说完两人一边一个,将她拽起来,拖着出了巷子,在巷口已停了一辆马车,两人将她摔了上去,相继跳上车,喊了一声:“走!”马车辚辚地驰动了。
休伏在地上,继续听那两人交谈。
“看来那个欧伯爵果然了得,猜到约翰的死不是那么简单。”
“哼,他再了得,也逃不出大人的手心。不要看他胜了这一场,要不了多久,北方的战场就会成为他的墓地。咱们只要跟着爵爷好好干,以后荣华富贵就唾手可得了。”说着都得意忘形地哈哈大笑起来。
“爵爷干吗非在那么恐怖的地方见他?我才不想沾上晦气。”
“这还用问?拷问完了,毁尸灭迹,随便往那个墓穴里一扔,神不知鬼不觉。任欧伯爵千算万算,也想不到他的密使这么快就玩完了,而他的秘密也早在我们的掌握中,看他凭什么跟我们斗!”
看来他们的目的地是郊外的墓地。而从两人的对话中,隐约可察觉关于北方战场敌人仍有阴谋。他们对此次新败的重大打击竟似毫不在意,究竟有何凭恃,他们口中的大人和爵爷又是何人?这两人不过是小喽罗,并没掌握核心信息,接下来的对话充满了龌鹾下流的内容,休也懒得再听。
经过半小时的颠簸,马车减速停了下来。此时天色已完全黑下来,两人将装作仍昏迷不醒的休拖下了车,从马车上取下一支火把点着了。马车便掉头朝来路驰走。
休微微睁开眼睛,见周围一片漆黑死寂,火把的微光下,隐约可见近处的乱坟岗,野草丛生,荒凉异常,确是个谋财害命的好地方。
其中一人道:“把他弄醒吧,我懒得再拖他过去。”
另一人道:“好,到了这里,反正他也逃不了。”便从腰间解下一只皮囊,拔开塞子,刺鼻的气味弥漫周遭,嘟哝道:“不过要害我损失一壶好酒了。”便待将这壶酒从休头顶淋下去。
为免劣酒浇头之苦,休忙哼了一声,装作悠悠醒转。
那人立即收起了皮囊道:“你倒是醒得及时,省了我这壶好酒。”
休装做刚刚看清周围景象的样子,骇得浑身颤抖:“这是什么地方?你们,你们要把我怎么样?”
刀疤脸狞笑道:“待会你就知道了!走!”两人推搡着她往墓地深处走去。
休一边跌跌撞撞地走着,一边早把周围地形看了个遍,乱坟中隐见磷火闪动,鬼气森森,偶然闻得一两声夜枭怪啼的声音,更添诡异之感。
前方渐见火光,并隐见人影幢幢,约有十多人。走近了,见立在中央那人三十余岁,挺胸腆肚,锦衣华服,面色是长期沉溺于荒淫生活而致的惨白,神气却骄傲得紧,一双死鱼眼朝天翻着,正眼也不看她。周围的人打手装扮,一个个肌肉突出,膀阔腰圆,都以要吃人般的凶恶眼神盯着她。
休心中暗暗冷笑。佝偻着身子脚步趑趄地挨到那堆人面前。
“爵爷,我兄弟幸不辱命,已擒得欧伯爵的密使来此。”刀疤脸恭恭敬敬地对那华服人道。
那人的一对死鱼眼方才转到休的身上,沉声道:“做得好。”阴沉锐利的眼神在休身上上下逡巡了一遍,冷哼一声道:“你叫什么名字?欧伯爵派你回巴黎有何企图?”
“我……我不明白你说的什么,什么密使?我,我只是个本分的生意人,不巧在赌场里输了个精光,也,也犯不着这么兴师动众啊?我,我一定会尽快还你们钱的。各位大爷,放过我吧!”
华服人哼了一声:“在我面前还要装蒜!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话音未落,他身旁一个大汉走了过来,重重一拳击在休腹部,休痛得蜷曲在地上,呻吟地看着那华服人。
他阴阳怪气地道:“费仑•奇阁下,很高兴在这里见到您。原谅我采取这么野蛮的手段,只怪您太不合作了。”
休心中又是暗惊,看来对方将她的身份掌握得清清楚楚,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呢?心念电转下,哈哈一笑,从地上弹了起来,长身而立,便如脱胎换骨一般,气势顿时判若云泥,令得所有人为之侧目。
休边掸着衣服上的灰尘边道:“能在这里见到侯爵,也是鄙人的荣幸。不知爵爷意欲何为呢?”那样子说有多么悠闲就有多么悠闲,仿佛她是来参加一个宴会似的。
“你叫我什么?”那人的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休优雅地鞠了一躬:“维利埃侯爵阁下,既然您坚持要见鄙人,我又怎忍心违背您的意愿呢?何况,我原本也是要去拜望您的。”
维利埃的眼中再闪过一道惊异的光,从他那双死鱼眼中竟可射出这样的亮光,可见此人也还有些门道。道:“看来这才是阁下的真面目,令人刮目相看。我就说欧伯爵派来的特使怎会是这么窝囊的样子。明人不说暗话,你该知道我请你来的目的了?”
“当然。拷问完了,毁尸灭迹,随便往哪个墓穴里一扔,神不知鬼不觉。果然妙啊!”锐利的眼中满是嘲讽的意味。
刀疤脸和络腮胡子面面相觑,才知被对方摆了一道。
维利埃一看这情景,已知是那两人泄露了计划,鼻中重重哼了一声:“你们两个蠢材!可笑被人耍得团团转还不知是怎么回事!”
刀疤脸和络腮胡子立即面如土色,浑身抖颤,说不出话来。
“爵爷也不必拿手下撒气了。他们已经很是尽力了。”脸上那个嘲弄的微笑却无异于最具杀伤力的武器。
维利埃脸上再也挂不住,暴喝一声:“还不给我滚!”
刀疤脸和络腮胡子如蒙皇恩大赦,屁滚尿流地走了。
维利埃那双死鱼眼沉狠地在休身上打转,第一次认真审视并重新估量起她来。
休任得他吃人般的眼光盯着自己,只当是轻风拂面。从这寥寥数语,她已约略摸清此人的性格,实乃欺软怕硬之徒,高高在上惯了,决吃不了半点苦。
朗声一笑:“爵爷,我们何必搞得这样尴尬呢?您不过是要知道鄙人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讯息,而鄙人也不过求个平安。这样吧,让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维利埃显是被她奇兵突出的这句话搞得有些乱了方寸,越发觉得眼前此人深不可测。沉声道:“你凭什么跟我讲条件?你已经落入我手中,我要弄死你,易如反掌。”
“是吗?”微微冷笑。话音未落,身形微晃,已逼至维利埃左手边那个刚才打过她的保镖身前,一个肘击重重撞在那人软肋处,再一晃已回到原来站立的地方,仿佛从来就没动过。这几个动作迅若闪电,众人只觉眼前一花,然后闻得“喀”的断裂声,那个挨了肘击的大汉已抱成一团惨呼着倒在地上,失去了动手的能力。众人尽皆骇然失色。
霸气十足地道:“现在够条件谈一谈了?”
维利埃神色一变,众保镖急忙将她团团围在中央,如临大敌。
“哼,别以为本侯是怕了你。你且把交易内容说来我听!”口气虽硬,实已软化下来。
“很简单,我就以你继续生存下去的机会,来向你交换我需要的讯息。”
“大言不惭!先给我摆平他!”维利埃振臂一挥,那十几个如狼似虎的保镖一拥而上,他自己却趁着夜色,向后退却,准备万一形势不利好溜之大吉。
休嘴角带着一丝冷笑,面对这十几个豺狼般的大汉毫无惧色,在对方还没来得及做成合围之势前,身形骤然发动,如风般在对方阵中穿来插去,忽而骈指成刀砍在对方颈侧,忽而拳轰面门,忽而肘击胸腹,忽而膝撞下颌,全身各处无一不具有可怕的攻击力,而在她闪电般的攻势下竟无一合之将。最后飞腿踢在一人背心,那人鲜血狂喷,扑地倒了。顷刻间,维利埃的十二名保镖已纷纷倒地翻滚惨嚎。
维利埃早吓得肝胆俱裂,慌不择路地尽往黑暗处钻去。
“你走得了吗?”一个冰冷的声音在维利埃面前响起,他埋头跑得起劲,差点一头撞上休,吓得双腿发软,一屁股跌坐在地。
休冷笑地玩弄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道:“我们还是继续刚才的交易吧。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就回答一句,若有半点迟疑,或者让我觉得有半句可疑,我就在你身上割一刀。你看可好?”
维利埃颤声道:“不,不公平!你,你若硬说我撒谎,在,在我身上,割,割一刀,我岂非吃了大亏!”
休笑道:“公平,你跟我讲公平?刚才是谁叫了十二个人来打我,这很公平吗?胜者王侯败者寇,这才是至理。你凭什么跟我讲条件,你已经落入我手中,我要弄死你,易如反掌。”
这同样一句话在不同的时间,由不同的人说出来,维利埃心中的滋味也真是够戗。
“是谁向你泄露我的行踪?”
维利埃额头上渗出冷汗,颤声道:“不,不知道!”
“啧啧啧,你真不信我说得出做得到吗?”说着手中匕首寒光一闪,已向维利埃颈侧划去。
蓦然一声弓弦响处,一支劲箭流星般当胸射来,休眼中寒芒闪动,匕首一翻,斩在箭身处,将箭磕飞。几乎在同一时间,从四面坟堆里无声无息地冒出二十几条黑影,皆以黑巾掩面,手持明晃晃的刀剑,迅捷地移动过来。
维利埃惨叫一声:“鬼啊!”全身不住筛糠似地抖动。
休锐目四面一扫,提起维利埃便向后方一片疏林中奔去。那些黑衣人显然训练有素,以既定的阵势快速追来,不断收紧包围圈,显然要将他们困死在那片林中。
进得林中,休将维利埃掷到一个小丘后面,烂叶堆中,沉声道:“这些人是谁?”
维利埃肥胖的身躯在地上滚了一圈,埋进树叶中,惊惶失措地道:“我不知道!他们是要杀你,还是杀我?”
休冷哼一声,看他不像说谎,眼睛一刻也没放过黑衣人的行动,见他们已完成合围之势,沉声道:“要想保命,好好缩在树叶中!”说罢弓着身子狸猫般迅捷移动到右手林边。
借着夜晚薄雾的掩护,休鬼魅般出现在一个黑衣人面前,在对方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之前,手刀疾劈在他颈侧,那人顿时软倒在地。休及时接住他的身体,将他拖进灌木中。闪身再扑向十数步外的另一个黑衣人。
尽管小心翼翼,在无声无息干掉六个黑衣人后,她还是被对方发现了形迹。只闻得一声呼哨,剩下的黑衣人都向她猛扑过来。这些人步履沉稳,法度颇为严谨,讲究团队合作,比之维利埃那些一盘散沙般的保镖,简直是天壤之别。这也是为什么休不敢被他们缠上的原因。
只听其中一个似是首领的黑衣人低喝道:“两个都要活的!”
休已被一个黑衣人自右前方堵住,只觉寒光刺目,对方手中长剑向她前胸标来,剑势凌厉之极。休仰身令这一剑从胸前平平掠过,同时借倒地之势脚尖飞踢在对方手腕上,长剑顿时脱手飞出,直贯入后面一名黑衣人大腿中,那人顿时惨嘶倒地。休背脊在地上一弹,整个人团身向前撞入那个黑衣人怀中,那人何曾见过这样的怪招,手忙脚乱下,早被休双肘两记肘击撞断一排肋骨,惨呼倒地。
休刚立起来,又有一柄剑自后方搠来,休听声辨位,身体一个扭转,让对方的剑就此落空,闪电抓住那人握剑的手腕猛力一扭,惨呼声中,长剑顿时到了休的手上,再抬腿飞踢在那人胁下,掼出去正好压往后面的两个黑衣人身上。阻得这一阻,休的身形已弹射而出,突破对方本是滴水不漏的包围网。
顷刻间己方三名同伴尽皆重伤,那首领饶是冷静,也不由大吃一惊,又见似乎还少了数个人,想必也已着了此人道儿,心中剧震,哪里钻出来这样一个高手?
这时他手下的两个黑衣人已从树叶中抓出了维利埃,大叫道:“首领,抓住维利埃了!”
休心中一凛,身形晃动,向他们疾奔过去。那首领也是了得,知道抓住了维利埃就可令休投鼠忌器,立时疾趋到维利埃身边,将剑架在他脖子上。他的距离近得多,休的速度虽快,始终迟了一步。
那首领厉声道:“站住,放下武器!不想他死的话,立刻照我说的做!”
休身形倏定,好整以暇地道:“他死不死,关我什么事。你没看见我原本也是要杀他的吗?”
那首领眼中闪动着厉芒:“他的那些手下都是你打伤的?”
“不错。”
“哼,你休想瞒我。你若要他死,也不会为救他而陷入我们的包围了。我虽不知你为何挟持他,却知道你绝对不想他死!还不放下你的武器,丢远些!”
休凝视着他的眼睛,那人的锐目果决刚毅,使人知道他的话决非玩笑。对他的精明,休也无可奈何,听话地将手中的剑和腰间的匕首远远抛了开去。反正对她来说,身体的任何部分也可以当作致命的武器。随即便有六把长剑指住她全身各个要害处。
那首领再厉声道:“你是谁?跟维利埃是什么关系?”
休耸了耸肩膀:“你问他不是更清楚吗?免得我骗你。”
那首领眸中寒光闪烁,终是向维利埃道:“说,他是谁,跟你是什么关系?”
维利埃颤抖地道:“他,他叫费仑•奇,是,是欧伯爵的密使。他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们要杀他,就放了我吧!”
那首领眉头一皱,低声道:“费仑•奇?没听说过欧伯爵身边有这样一个人呀。”
休忽然冷笑起来:“你这个蠢猪,他们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却清楚地叫出你的名字,你认为他们是来对付你呢还是对付我?你不求我救你,我乐得清闲。”拍拍手,竟是准备走人的样子。
维利埃也并非愚蠢至此,实在是惊吓过度,听休这么一说,顿时抖得更凶,又觉得落入休手中似乎要比落入这群黑衣人手中要好,立时大叫起来:“你别走,你,你救救我啊!”
那首领哼了一声:“你也别想走,伤了我那么多兄弟,想就这么一走了之吗?”
休斜睨着他道:“那你想怎么样?”
那首领沉声道:“我们虽然井水不犯河水,但你伤了我的兄弟,不留下点东西作交代,休想跨出这个树林。”
休冷然道:“我想做的事,没人能阻挡。你放下维利埃,就能安全离开,否则莫怪我辣手无情。”
那首领不怒反笑:“还没有人敢在我吉约姆•卡尔面前夸下如此海口!你是第一个,就让我看看你到底有什么骄狂的本钱?”说罢将维利埃推给一个手下,大踏步走到休的面前。
休微微皱了下眉,吉约姆•卡尔?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却没有时间多想。
吉约姆对手下道:“给他一把剑!”
他手下便有一人将自己的剑掷给休。休随手接了,在手里掂了掂,道:“太轻,何不把剑鞘也借给我?”
那人摸不着头脑,吉约姆也觉此人深浅难测,向手下点了点头,那人依命将剑鞘也扔了过来。休接过剑鞘,刷地还剑入鞘,握在手中道:“这下差不多了。来吧!”摆开架势,竟是要以这连鞘的剑与吉约姆对敌。
吉约姆何曾受过这等侮辱,饶是冷静,也不由气得虎目喷火,沉声道:“找死!”锵地一声长剑若离弦之箭,带起一股劲风,向休面门直刺过去。此剑气势如虹,隐含精妙的后着,果然非同凡响。
怎奈遇上的却是法国第一剑客,他这一剑虽高明,在休的眼中,却也不值一哂。休身形凝立如山,眼看着对方的剑尖闪电般迫近,忽而剑尖上挑,竟然后发先至,剑鞘精确挑在吉约姆剑锋上,生生将他的剑荡了开去,他所有的后着也因此再使不出来。吉约姆眼睁睁看着休的剑势,快是快到了极点,但偏偏清晰无比,令他虽然清楚明白对方的意图,仍产生欲避无从的颓丧感。不禁心中凛然。
大喝一声,剑势忽变,长剑大开大阖,如大江滔滔不绝向休狂攻过去,要以暴风骤雨般的攻势令对方折腰。这是吉约姆聪明之处,利用休连鞘之剑难以伤敌的弱点,全不顾防御,纯以进攻来克敌制胜。他的手下见首领使出如此惊天动地的剑法,都是彩声雷动,为他助威呐喊。
休脸上露出赞赏的微笑,在对方凌厉已极的攻势下,看似处于绝对的下风,但却守得滴水不漏。任他外间风雨飘摇,我自恬然如止水。
吉约姆一轮急攻过后,渐感后力难继,对手脚底却如生了根一般,连一步也不曾后退,心中不由暗暗叫苦。再这样耗下去,自己迟早力竭,而看对方仍面色不改,气定神闲,才知对方果然有骄狂的本钱。但这时已势成骑虎,想罢手亦有所不能了。
休忽然悠悠道:“吉约姆?我想起来了。你是勃艮第公爵贝洛的朋友。你虽然不是贵族,但一向侠肝义胆,劫富济贫,在北方有良好的声誉,被称为‘侠盗’。你这次出现在巴黎,又劫持维利埃侯爵,想必是要替约翰报仇?”
她说一句,吉约姆心中便跳一下,对方竟能将他的来历说得清清楚楚,又一口道出他的目的,令人震惊。心神一分,剑势不由弱了两分,露出胸前一个空隙。
高手对决,最忌分心,他心灵上这微妙的变化,立时被休捕捉到,连鞘剑若矫龙出洞,奔雷般直击吉约姆空门大开的前胸。吉约姆猛然惊觉时已回天乏力,休此剑携带风雷之势,纵然没有剑锋,但若被它击中,也难免胸骨粉碎的厄运。不由长叹一声,垂剑而立。
周围一片惊呼声中,他却没有等来意料中那绝杀的一剑,低头一看,对方的剑竟停在自己胸前,呼吸间还可感觉到与剑鞘的接触。不觉呆在当地。
休洒然收剑,顺手将剑抛还给它的主人。
“为什么?” 吉约姆愣了半天才懂得问这一句。
休笑道:“识英雄重英雄,鄙人早已听闻阁下的侠名,心中敬重,又岂有冒犯之意?所谓不打不相识,鄙人希望就交了你这位朋友,不知阁下意下如何?”
她话说得如此漂亮,吉约姆眼看今日之事,自己若要坚持与他敌对,也决讨不了好去,而且己方伤在他手中九人,虽然都是暂时失去行动的能力,却无性命之忧,可见他亦是手下留情。吉约姆本是英雄,为对方胸怀气度和卓绝的剑法所折服,又知他乃欧伯爵的人,算来也还在同一阵线,权衡利弊下,爽然伸出手去:“不打不相识,说得好!能交到阁下这样的朋友,是我吉约姆的荣幸!”
休伸手与他相握,朗声道:“此后大家肝胆相照,永不背弃!”
吉约姆亦朗声道:“肝胆相照,永不背弃!”
两人又双手交握,同声大笑。
维利埃眼见自己唯一的救星也跟敌人成了一伙,不由面如土色,汗如雨下。却再没有人来看他一眼。
休和吉约姆走到树林边缘在一个小丘上坐下,休开言道:“实不相瞒,我此次奉欧伯爵之命秘密回到巴黎,就是为了调查勃艮第公爵遇害之事。但不知为何,我的身份竟被泄露了出去,引得维利埃派人挟持我来此。我为了探知泄密之人,也为了从维利埃处查到公爵之死的真相,故将计就计,装作被他们挟持。但还没等我问出实情,就遇上了你们的突袭。不过若非如此,我也将与你这一个好朋友失诸交臂了。可见天意难违。”
见他如此坦诚相待,吉约姆亦去尽了最后一丝疑虑,道:“我此来也是为了同一件事。贝洛身份特殊,不方便来此,我跟他情逾兄弟,所以代替他来完成这个复仇使命。我们已对王室彻底失望,想要还公爵一个公道,只好凭自己的双手。无论采取何种手段,我都要把害死公爵的凶手绳之以法!你会帮我吗?”
休眼中神光一闪:“只要我力所能及,决无推脱。”
吉约姆大喜:“凭你神鬼莫测的身手,要刺杀一个人真是易如反掌。你肯助我,何愁大事不成!好兄弟,以后但有差遣,吉约姆亦万死不辞!”
休道:“以你掌握的情况,公爵之死究竟是怎么回事?”
吉约姆道:“当时欧伯爵初试锋芒,解除了布维纳被困的危机,又连续攻克布维纳周边几个城镇,北方诸伯国与他合作无间,都认为胜利迟早属于我们。于是公爵与贝洛齐来巴黎,向摄政王禀报前线军情,争取巴黎更多的支持。岂料到了巴黎,发现这里的权贵们一个个醉生梦死,丝毫不思进取,更为了王位争得头破血流。他们认为只要解了布维纳之围,就可高枕无忧了,再没人愿意过问战事成败。公爵反复奔走未果,心中愤慨,在一次与权贵们的集会上忍不住口出怨言,岂知竟惹来了维利埃侯爵和芒特乔伊伯爵的冷嘲热讽,这个维利埃,竟当众指责公爵抗英不力,有叛国之嫌。公爵大怒,将桌上的杯子摔到维利埃脸上,并拂袖而去,誓言再不与巴黎权贵相交。一天后,在觐见王后陛下后回宾馆的途中,公爵和贝洛就遭到一伙蒙面人的袭击。贝洛拼死杀出重围,逃返北方,公爵却不幸遇害。贝洛屡次要求巴黎方面作出交代,巴黎却始终拖延不理,还把责任推到公爵身上,说他与权贵发生械斗,是中了流箭而亡,不肯惩办凶手。贝洛一怒之下,联合北方诸侯,一齐倒向了英国人,这才有法军今日之困。试想,在巴黎能够肆意杀人,而事后又能得贵族院包庇,并且有杀人动机者,除了维利埃和芒特乔伊外,还有何人?而这维利埃的嫌疑又更大。所以我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这个奸贼!”
休皱眉听完他的叙述,心中已有些头绪。沉吟道:“如果只是单纯的仇杀,这事就简单了,杀了维利埃,万事皆休。但我觉得此事不会这么单纯,你想,公爵刚好在巴黎两大派系为争夺王位的争斗间隙遇害,而且这一事件的后果,直接影响到英法战争的进程。请你告诉我,在这事件之后,有谁在国难当头的时候反而得到了好处呢?”
吉约姆浑身一震,道:“你不说,我还未想过这么多。其实,果然有人从中得到了好处。”
“是谁?”
“重山家族!”
休心中剧震,明白到为何自己一直以来都陷在一种被动的局势里,原来是忽视了亚历山大这个可怕的敌人。在挫败了亚历山大在风语城堡的阴谋之后,她被法国面临的危机引开了注意力,暂时忘却了亚历山大的威胁。却不料法国的危机,也许正跟亚历山大有密切的联系。
眼前法军虽然还能与联军平分秋色,但经过勃艮第家族反叛的打击,底气已大为不足,自己只不过凭智计险胜一着,若情况继续恶化,实在没有必胜的信心。对手这阴险的一着刺杀直接命中自己的要害,接下来还会有什么阴谋,想想已是令人汗流浃背了。
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己明彼暗,敌人有些什么筹码,自己一无所知,怎能不落在挨打的境地?首次对亚历山大的心计感到可怖。但另一方面,也因为看清了形势而信心倍增。至少,那有力难施的颓丧感已消失殆尽,更明了该从何处去探知并粉碎敌人的阴谋。
吉约姆见他神色数变,最后目中透出强大的信心,不由问道:“你想到什么?”
“你先告诉我,重山家族在战争中得到了什么好处?”
“重山家族领地内矿藏丰富,一年前他们希望获得开矿的权利,向国王申请,却未被批准。”
休想起往事,确有此事,当时是安妮十八岁生日,亚历山大来巴黎求婚不成,遂请求取得开矿权,却被路易和自己联手破坏了他的这一生财之道。
吉约姆续道:“但战争一打响,武器装备立刻成了紧俏货色。重山家族借口开矿制造兵器,便获得了铁矿的开采和经营权。他们不但卖武器给法军,暗中还以武器支持英日联军,从这场战争中捞到巨大的财富。所以,他们决不想战争这么快就结束。千方百计破坏法军的力量,也就不足为奇了。”
休听得频频点头,道:“你解开了我一个大悬疑,这关系到法军的生死存亡。情况紧急,我必须立即向欧伯爵禀告此事。我在巴黎或者还要留十数天,你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可到埃夫勒伯爵府找我。现在此事已经明了,维利埃只不过是他人的替死鬼,杀勃艮第公爵的应该另有其人。”
吉约姆虎目射出寒光道:“如果查出真是重山家族所为,我必不会放过他们!”
休点头道:“估计我们的推测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你可速将此人押回去见贝洛,让他了解真相。至紧要劝他再不要被人利用,王室虽然待他不义,但民族大义面前,个人恩怨事小。你可告诉他,只要他回归祖国,齐心抗英,等到将英国人赶出国境的那一天,欧伯爵必会还他一个公道!”
吉约姆点头道:“我也不希望他背叛自己的家国。你的话,我一定转达,也会尽力劝他。后会有期!”
两人心中都涌起惺惺相惜之感,休伸手与吉约姆握了一握,转身而去。忽然又回过头走到维利埃身边道:“是谁泄露我的身份?”
维利埃颤抖着,却不肯说。
休冷然道:“你不过是被人利用,何苦作别人的替死鬼?只要说出是谁出卖我,并且把你所知的勃艮第公爵遇害一事的幕后故事告诉贝洛,我可向你保证,你的生命不会受到威胁。”
维利埃颤声道:“你,你凭什么保证我的安全?”
吉约姆来到他面前:“凭他是我吉约姆的兄弟!他的话,就是我的话。你放心说出来吧,我保证不会让贝洛杀你。”
维利埃仍有些放心不下,迟疑半晌,终于将心一横,道:“我所知的也有限得很。你来巴黎的事,是一个叫做亨斯盖尔的人向我密告的,他是费奥多的看门人。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休追问道:“是你收买了他来监视费奥多吗?”
维利埃道:“不是。我根本不知道是谁叫他来向我告密的。只是听说有人来调查勃艮第公爵的死因,我怕被查出此事与我有关,才想要抓你来问个清楚的。不过,我敢发誓约翰不是我杀的!你们一定要相信我!”
休见他再也说不出什么来,也就转身向吉约姆道:“多谢。就此别过!”转瞬消失在午夜的雾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