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惊变 ...

  •   巴黎传来噩耗,路易七世遇刺身亡,刺客成功潜逃,朝野一片混乱。同时英国借口边境贸易协定不公,联合了日耳曼帝国在法国西北部边境挑起战端,因国王新崩,新王尚未登基,法军士气低落,被英国、日耳曼联军节节进逼,战火一直蔓延到布维纳,竟无一员战将得以抵御外侮,朝野震惊。
      在此关键时刻,又盛传法国两个王子为争夺王位继承权,矛盾重重,致使前方战事不利,后方根基堪忧。战事陷入胶着状态,对法国大是不利。
      休闻讯早已火速赶回巴黎,朝中的情形,比她想象中更糟。朝中已分裂为两大阵营,一方是支持菲力浦的,另一方是支持路易的,双方势均力敌,僵持不下。
      本来,菲力浦已被立为太子,理应登基为王,但反对派声言国王之死与太子有关,坚决反对他登基,连安德雷娜王后似也偏向路易一方,致使新王迟迟不能立,政局动荡不安,英国与日耳曼联军更加肆无忌惮。
      在对抗外侮的方略上,菲力浦力主战,路易力主和,均是针锋相对,各不相让。朝中逞口舌之争,前方将领又指挥不当,后勤供需等严重滞后,法军屡战屡败,士气低迷到极点。在此情形下,又有不少主战派倒向了主和,希望凭割地赔款,向英日联军求和,再转而稳定政局。
      此时此刻,掌握巴黎防御重责的龙骑兵的作用凸显了出来,在任何派系之争中,无论是谁,都必须获得兵权,谁获得了这一巨大的权力,谁才能在残酷的权力之争中最后胜出。因此,休的立场将对这场权力斗争乃至整个英法战争产生巨大的影响,两方派系都争相拉拢她。
      以私交而论,显然路易与休的感情更为融洽,因此自从休回到巴黎之后,路易一方开始占据上风。但休回到巴黎后便一直闭门谢客,只是宣布将参加三日后召开的贵族院会议。这次会议将讨论战与和的问题和王位继承权问题,事关重大,将决定法国未来的命运,届时两个王子都将出席会议。无论谁胜谁败,牵连太广,失败者必然付出惨重的代价,巴黎此刻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会议前一天晚上,一辆轻便马车停在了休的欧伯爵府邸前,车上下来一个身材颀长的人,裹着斗篷,帽檐低垂,看不清面容,但其举手投足都透出一股难以言说的尊贵感。来者向门内的守卫出示了一张证件,守卫现出恭谨的神态,任由来客进入。来客穿过花园,径直走向休的书房,显然对此地的环境熟悉异常。书房的窗户上透出灯光,显然,休还在那里筹划着明天的会议。
      来客登上楼梯来到书房门外,也不敲门,握着门柄轻轻一转,门无声无息地开了,只见休背对着门坐在书桌前,正奋笔疾书,也不转头,忽然道:“我就知道你会来。”搁下笔站了起来,走到房间中央,朗若星光的双眸直视着来客。
      来客轻笑一声,径直走进房间,在休适才坐过的椅子上坐了下去,这才掀开斗篷,摘下帽子,将帽子漫不经心地抛在桌上,恰好盖住休刚才写下的一叠书稿。灯光下他的蓝眼睛深不见底,闪烁着探究的光芒,脸上挂着可令日月失色的笑容,向休道:“你怎知我会来?”
      休随手将门锁上,这才走过来拉开书桌对面的椅子,好整以暇地坐下来:“我的立场将关系那么多人的生死存亡,你再怎么智珠在握,也应该关心一下我会站在哪边吧。”
      “那么你究竟站在哪边?我想凭我们之间的默契,你应该不会让我失望才是。”
      “在我回答你之前,你能否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说。”
      “是什么促使你加入这场权力之争?我以为你不在乎权力。”
      “一个人什么也没有了,寂寞太久,有一天忽然发现原来他的心还没有死,还渴望荣耀,那么他会怎么做?难道做一个缩头乌龟会赢得荣耀吗?你也知道,我大哥的性格太软弱,的确不适合做国王。法国要在未来的日子里大展宏图,开疆拓土,需要一个强有力的领导者。”
      “可是这一次是他主战,你主和。”
      “战与和要看时势。如果战利当然主战,和利自然主和。目前的形势对我们大大不利。首先父王遇刺,对我国的政局震荡不小,而刺客到现在仍逍遥法外,究竟是谁操纵了这个阴谋,还是个悬疑,也是一个不可测的危险因素。另外,我国西北部领土事实上长期被英国贵族以联姻和继承的方式所占领,我们在那里作战,将处于绝对的劣势,这是一个历史遗留问题,决不会因为这场战争而有所改变。第三,以我国目前的国力,要维持这样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实在不堪负荷,而如果最终我们还是以失败告终,损失就会更加惨烈。第四,英国日耳曼联军的统帅弗朗得尔伯爵骁勇善战,用兵如神,我们却没有这样天才横溢的将领堪与匹敌,加上现在英日联军每战必捷,正是士气如虹,我们却士气低落,即使坚持战争,也难逃战败的命运。既然如此,为何不把损失减少到最低限度?我们将通过谈判,尽力保全法国的利益,这样也可以避免大量的人员伤亡,保存了实力。等到我们稳定了内部,那时再重新部署一切,逐渐夺回我们在西北部失去的利益。”说罢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休。
      休沉吟未语,忽然道:“如果我作统帅又如何?”
      路易目中寒芒一闪道:“你该知道这是一场九死一生的战争,你不可能赢。何况——我也不希望你赶这趟浑水。”
      “看来我要叫你失望了。”休悠悠叹了一口气道。
      “我费这么多口舌也不能打动你,早知道就不来了。你这家伙,总是这么固执。你一回来就闭门谢客,我就猜到你要跟我对着干,虽然知道你决定要做一件事了就是十匹马也拉不回来,我还是巴巴地赶了来,希望你看在我们朋友之情,不要去送死。谁知你……”
      休忍不住微笑道:“浪费了你一片苦心。好啦,你的心意,我心领了,谢谢。我不会去送死的,没有把握的事我是不会做的。我一定会平安归来,参加你和伊丽莎白公主的婚礼。只是我怀疑,那时这个婚礼会否由于英国的战败而延期。”
      路易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似有些自言自语地道:“这么说来,要是你胜了倒是帮了我一个大忙。不过……我还是真的希望,你不要去冒这个险。”
      休笑道:“难道我真会有去无回?你少咒我了,真不知你是要帮我还是害我。”
      路易也忽然一笑:“我不帮你也不害你。一切全看你自己了,这叫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我相信命运在我的手中。”
      “……没见过像你这么自信满满的人。好了,现在换你回答我的问题了。你去风语城堡这一趟,把人家搞得乌烟瘴气,连詹姆斯公爵也一命呜呼。你的手段可真是够狠。为什么?你可不要告诉我,他的死跟你无关。”
      “你都猜到了,我又何必否认。我已查清,五年前风语城堡的确发生了灭门惨案,是詹姆斯和重山家族联手所为,为的是——艾洛瓦家族世代镇守的加洛林王朝的宝藏。”
      “什么?这么说来,那个宝藏是确有其事了?”
      “没错。我已经找到宝藏的所在,只是因为巴黎发生了这样的突变,还没有来得及将它取出来。”
      “……告诉我,你是怎么让詹姆斯伏法的?”
      “他是自尽的。当我要打开宝藏的门户时,汉普顿公爵的灵魂出现了,向詹姆斯索命。他在他的灵魂前忏悔,用他的鲜血洗清自己的罪恶,也算是一种解脱吧。”休的语调低沉。
      路易质疑道:“灵魂?这世上真有灵魂吗?”
      休不置可否:“你认为呢?”
      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悄然浮现:“所谓的灵魂,只怕不过是个局吧。你说过要为路易丝讨回公道,果然言而有信。只是你的手段,也未免卑鄙了一点吧?”
      休有些厌倦地道:“这件事已经结束了。”
      路易双眉一轩:“那么另一个元凶你准备怎么对付?”
      “亚历山大……他刚刚继承了重山公爵的爵位……费迪南德几乎跟詹姆斯在同一时间命丧黄泉,这冥冥之中的安排,确令人唏嘘。我暂时没有精力去对付他,等我打完这场仗,再从长计议吧。”
      路易的眼中光芒闪闪:“你让沙利文给我带回来的那个杀手什么也不知道。这些事要不是我问你,你会告诉我吗?为什么会有这诸多隐瞒?”
      休沉默不语,片晌才道:“因为有一些事情我还没有看清。等我看清楚了这些事,我自然会把一切源源本本地告诉你。”
      “你想一个人为路易丝报仇吗?为什么,你爱她?我不相信你苦心孤诣费尽心力地做了这么多,只是钦佩两个字这么简单。”
      休抬起眼睛来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道:“不错,我爱她。”
      路易的神情滞了一滞,缓缓道:“那么,她爱你吗?”
      “不,她不爱我。”她深深凝望路易,后者的眸中闪过一道光彩。“她爱的是你。”
      路易的眼中泛起波涛阵阵,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沉声道:“算了,我要回去了。”说着拿起桌上的帽子,在手中转了转,换了一种严肃的口吻道:“战争的事,我决定不再插手,但是——王位的事,我希望你也不要插手。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你还是保持中立的好。”
      “我只做我该做的事。”休冲他点了点头,那一刻,她脑海中掠过的是路易七世冰冷的尸身,那脸上悲痛欲绝的神气。她一直不明白是什么使得这位贤明的君主在临死前如此悲伤。那种悲伤,令她浑身冰冷,他的死,令她回想起以前他所托付给她的种种重任。现在她面对的是整个国家的兴亡,所以,她决不能退缩,这一次,她必须赢。
      路易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轻轻点了点头,起身离去。休并不再看他,将眼睛转向窗外的一片黑暗,眸中泛起一阵波澜。
      贵族院会议于早上八时举行。那些老头子们起得很早,八点不到,已经聚集在金碧辉煌的会议厅里,互相交谈着。大多数人已有默契,他们是保守的,结论似乎已是他们心照不宣的共识。
      八点差五分,欧伯爵休进入会议厅,她身着传统的上议员服饰,红色的丝绒长袍,肩上缀两条用金线缲边的白鼬皮饰带,戴着白羽毛帽子,腰际佩挂着一把金柄佩剑。与那班垂垂老矣的老古董相比,益发显得丰神俊朗,面如冠玉,目若流星。
      休落座之后不久,菲力浦和路易也先后到来,几乎是同时进入大厅,但两人皆对对方视而不见,径直走到王座两旁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众议员皆起立向两人致敬。菲力浦笑容满面地冲议员们举了举手表示回礼,路易则一脸漠然。
      八点整,黑杖宣礼官在门口宣布:“升堂!”会议正式开始。
      经过繁复的礼仪,王家书记官宣布了本次会议的第一个议题:此次英法战争的战略。各位上议员的发言按长幼顺序,即进入贵族院的先后顺序进行,休将会是最后一个发言的。
      休心中明白,所有议员中,多数偏于保守,要说服这些人,困难重重。但她担心的倒不是这个,而是另一个除她之外最年轻的议员——财务大臣埃夫勒伯爵格里菲思。
      他掌管着法国的经济命脉,他的一句话可以令国王也要忌惮三分,所以他的态度,将是至关重要的。但至今为止,他的座位仍然是空的。休与这个人并没有深交,因为他一向很少参加社交活动,只是经年累月地跟那些枯燥的数字打交道,所以他也没有什么知心的朋友,要探索他的想法,根本就没有渠道。
      排第一位的是吉耶那公爵,贵族院的元老,满头的白发,但精神仍然矍铄,他站起来,一边摘下金边眼镜,一边用沙哑的嗓音道:“从我国目前的情况看来,各方面都不利于战争。战争拖延得愈久,我们的损失愈大,姑且不论人员的伤亡,仅仅是经济上的损失,我们就难以承受。必须尽快结束这场战争,不管用什么方法。现在有很多人都赞同和谈,虽然和谈的条件还不甚成熟,在目前的情况下和谈,我们会吃较大的亏。但若是继续战争,我们已经在节节败退,如果等到他们兵临城下的时候再来和谈,我们就会损失更多。比起战败带来的损失,相信和谈的结果会好得多。不知诸位有什么更好的提议?”说罢向全体议员鞠了一躬,坐回座位。
      之后那些议员的发言皆大同小异,第十一位议员的发言也已接近尾声,但第十二位议员格里菲思仍然影踪未现。休的心下稍感焦灼,如果不能确定格里菲思的立场,她的发言将难以针锋相对,切中要害。
      第十一位议员的发言也已结束,正当他鞠躬坐下时,会议厅的大门忽然洞开,一个身穿红丝绒长袍,怀抱一大摞文件,体形消瘦的中年男人大踏步走了进来,他先走到王座前向王座行礼,再向菲力浦和路易致敬,最后才回过身来向众议员道:“各位,对不起,我来晚了。事关法国的前途,我不得不慎重准备,这里有一份法国经济现状的分析书,请各位过目。”正是格里菲思到了,休的心中落下了一块大石。不管他主和还是主战,只要能先听到他的论点,就有了驳斥或者加强的根据。
      格里菲思说着向菲力浦、路易及每个议员都分发了一份他带来的分析书,才走回座位,环顾了一下四周,眼中闪耀着冷静睿智的光芒,清了清嗓子道:“相信前十一位议员的意见都是赞成和谈。这本是大势所趋,谁都知道,法国目前处于极端的劣势,要坚持战争,就要付出惨重的代价。但是——”他突然话锋一转:“我认为,我们应该打这场仗。”
      此言一出,周围一片哗然,议论纷纷。休看了一眼菲力浦和路易,前者露出鼓励的神情,显然这两个人站在一边。菲力浦能够笼络到格里菲思这样的实力派人物,手段也是非同小可。路易仍然是什么也不关心的表情,休心中明白,通过昨晚的对话,他们已经达成默契,尽管路易不赞同战争,但今天的辩论,他将不会插言来反对她。这也就去掉了一个最强的对手。
      格里菲思提高了声音道:“诸位,请静一静,待我把话说完。有没有道理,大家等会儿再下判断吧。”
      他冷静的声音在大厅中回响,不是十分洪亮,但儒雅而极具磁性:“目前的战事的确对我国不利,如果不能尽快结束战争,对我国的政治、经济都会产生巨大的打击。但,如果一力求和,只会使我国遭受更大的损失。”
      环视周围,见众人都凝神静听,接下去道:“布维纳以北的国土,目前已尽数被英日联军占领,如果和谈,他们决不会放弃这一既得利益,也就是说,我们将丧失将近十分之一的国土,那是不可想象的。再加上经济方面的赔款,我们的损失将是不可承受的。而相信有良知的国人也决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如果这一次我们妥协,英国仍然会得寸进尺,法兰西的骄傲和荣耀将从此一蹶不振!诸位,请仔细考虑,如果我们坚持战争,哪怕拖得久一点,就我国目前的经济实力来说,诸位可以在我的分析书上看到——我们是可以承受下来的,只是会稍显窘迫——我可以对此完全负责。只要我们坚持,英国与日耳曼毕竟不能持久,我们一定能够取得最后的胜利!”他言简意赅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又冷静地坐了下去。
      这番言论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会议厅掀起了辩论的热潮。等大厅内的声音逐渐安静下来,王家书记官开言道:“请新的上议员欧伯爵发言。”
      休站了起来:“诸位,我的意见与埃夫勒伯爵一致。”她环顾了一下四周,格里菲思投给她一个赞许的眼神,菲力浦也带着惊喜的神情看着她,显然在这之前他以为她会跟路易站在一边。路易不动声色地看着窗外,眼中还是闪过一道遗憾的光。
      休向格里菲思微微颔首致意,接着道:“主战的必要性在于这场战争的成败将对我国产生长远的影响,如果不战而屈,将使我国的声望跌落到谷底,使我国在未来的欧洲事务中丧失发言权,也势必影响到我国在海外的利益。这种打击将是毁灭性的。”
      顿了一顿续道:“唯今之计,只有坚持战争。我们能够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原因有四:一、英国与日耳曼的联合是基于纯粹的利益,如果这一个合作的基点受到动摇,英日联军的稳定就会受到动摇。此次战争英国是主导,我们将对日耳曼许以厚利,他们一直垂涎我国东北部经济的繁荣,我们就开放东北部边境城市,允许他们入境自由贸易,离间两国的合作。到时日耳曼无心恋战,两国之间必生龃龉,再难合作无间,我们再乘势出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予他们以狠狠打击,夺回主动。日耳曼眼看战局不利,为了保护在我国东北部贸易的权利,必然退兵,英国独力难支,定不能持久与我们相抗。”
      这番分析一针见血,震慑全场,听得不少人暗暗点头。
      休气势更盛,继续深入分析:“二、我国目前之所以每战不利,皆由于国王新丧,新王未立,所以士气低落,加之统帅指挥无方,才导致惨败。今天的会议,将决定王位继承人,只要新王册立,必然士气大振,再委以能征善战之骁将坐镇前方,必能使战局扭转。三、战争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布维纳以北地区虽然沦陷,但民心所向,皆愿重归祖国怀抱,只要当地军民能够协助我们扰乱敌方,英日联军后方不稳,更会加速溃败。最后,我国目前的财力足以支持这一场战争,这一点刚才埃夫勒伯爵已向我们保证过。既然从各方面分析,我们都必须打这场战争,而且能够赢得这场战争,为什么还要屈辱求和呢?请各位议员仔细考虑我的意见。”
      贵族院的两颗新星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同一个立场,这种效果不可谓不是爆炸性的,而休的这番分析又是入木三分,振聋发聩,说得不少人亦变得热血沸腾,大厅中的议论达到了高潮。
      于寨公爵诺梯埃忽然站起身来道:“战争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欧伯爵刚才说可以派遣能征善战的骁将坐镇前方,但我看现在朝中只怕没有这样堪胜重任的将领吧。统帅是一支军队的灵魂,如果没有明察秋毫决策于千里的统帅,无论其他的方面再怎样完善,仍然不能保证战争的胜利。所以这场战争决不能这么草率。请各位斟酌。”
      他的话音刚落,便有几个声音同时附和。此人乃重山家族费迪南得的堂兄,也即亚历山大的伯父,贵族院的元老之一。临坐下之际,冷冷地扫了休一眼,目光凌厉。休心中一动,瞥了一眼路易,见他嘴角浮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若非他们彼此了解之深,决难发现那个表情的意义。休的面容刹时间阴沉下来。
      格里菲思站起来道:“于寨公爵此言差矣。朝中现在就有一位智勇双全的战将,大家为何还要妄自菲薄?欧伯爵,捍卫法兰西尊严的重任,非您莫属啊!”
      休的身躯微微一震,她本已决定要毛遂自荐当此责任,岂料此人竟先她一步,提出这个建议。法国目前朝中的将领并无一人能够担此重任,这也是休思量几日,最终决定揽下这个苦差事的原因。法国实在是输不起这场战争,非赢不可。
      格里菲思期望地看着她,菲力浦亦露出期许的神色,显然在他心中也认为休是合适的人选,大厅中不少人也在频频点头。
      见休沉吟未语,菲力浦首次开言道:“埃夫勒伯爵所言甚是,我也认为此事非欧伯爵不行。伯爵,这关系到法国的前途命运,请勿要推辞!”
      路易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终于没有说话。
      休心中暗叹一声,起立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岂敢推辞。只是战事重大,我不得不思虑周全。如果贵族院赋予我彻底的自主之权,那么我愿当此任,否则若战事毁于非战之罪,我将难以承担战败之罪。”
      “先未战,已言败,欧伯爵若无战胜的信心,此事不必过问也罢!”诺梯埃冷冷道。
      休微微一笑,眸中神光乍现:“敢问于寨公爵,有哪一位将领敢于在风云变幻的战场上拍胸担保必胜?而且目前我军处于绝对的劣势,若不先作好败中求胜的心理准备,又岂能在绝望中寻得一线生机?我考虑到失败的可能,正是不想用盲目必胜的信念来蒙蔽大家的视线,我们必须看到是什么因素会导致失败,那么就彻底的避免这些因素。这样,胜利的天平才会向我们倾斜。”
      她这番话不亢不卑,却在情在理,诺梯埃顿觉哑口无言,尴尬地哼了一声。
      吉耶那公爵关注地问道:“那么据您看来,会导致失败的因素有哪些呢?”显然,已有不少人为她所打动,开始深入研究战争的可行性了。
      休朗声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战场上的事物瞬息万变,若统帅不能根据当时的形势作出最有利的抉择,而要受到来自上方的干扰和限制,那么我可以说,此战必败。所以,完全彻底的自主权是我必须要求的。另外,若没有稳定的后勤供应,像目前的情形,将士在前方连肚子都填不饱,又哪来心思作战?此战亦必败。”
      格里菲思插言道:“要进行这场战争,这一点您大可以放心,我一定会亲自负责后勤供需。”
      休点了一点头,续道:“战线漫长,若不能得心应手地控制布维纳周边地区,随时调遣地方军队协助战争,此战亦很难胜利。因此我要求,不经过巴黎而能随时调遣地方军队参与战争。当然,他们并不一定直接参战,对各个伯国的利益不会造成大的损害。”
      吉耶那公爵边听边点头道:“这一条需要贵族院商议之后才能决定。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了。”休向全体议员欠了一欠身,坐回座位。
      大厅中再次掀起议论的热潮,各人的情绪都十分激动,争辩得面红耳赤。显然在休与格里菲思的推动下,已由开始的大部分主和分化为两种势均力敌的意见,主战与主和相持不下。王座两旁两个王子的表情亦形成一个鲜明的对比,菲力浦密切注意着厅内各人的辩论,路易则漠然地望着窗外,似对厅内的人声鼎沸充耳不闻。到了这个时候,结局如何,其实已是可以预知的了。
      过一刻,讨论逐渐平息,王家书记官宣布:“请各位议员就第一个议案表决。”又是按顺序,各人依次起立申明自己的意见:“战争。”“谈判。”“战争。”……
      表决结果,贵族院十三人,七票“战争”,六票“谈判”,通过了战争决议。同时附加讨论刚才休提出的三个条件,亦顺利通过。
      诺梯埃忽然又道:“欧伯爵要求的三个条件本来是违反律法的,但念在此次战争的重要意义,贵族院决定授予您这些重大的权力。但我想问的是,如果在这样的情形下,战争仍然以失败告终,那么法国将承受毁灭性的打击,又由谁来为此负责呢?”
      休轻哼了一声,道:“我愿立下军令状,若战败,愿以项上人头向国王谢罪。”
      路易闻得此言,忽然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光。
      诺梯埃微笑道:“伯爵肯作此保证,我等就放心了。”
      第二个议题是王位继承权问题。这个议题显然比刚才那个议题更具争议性,一开始讨论大厅内就充满火药气息,仍是分裂为两大阵营,以吉耶那公爵为首的一方支持菲力浦即位为王,以于寨公爵为首的另一方支持路易。双方纠缠于路易七世遇刺之事,互相指责对方与刺杀事件有关。无奈刺客早已潜逃,双方都是空口无凭,谁也不能压倒谁。
      从这一争斗看来,菲力浦两兄弟已彻底决裂,兄弟之情荡然无存。这也是身在皇家的悲哀,至高无上的权力,对谁不是一种致命的诱惑?
      休冷眼旁观这一场龙虎之争,心中黯然。在战与和的问题上,她已选择与路易对立,这是逼不得已,但王位呢?她又将何以自处,难道真的不闻不问,眼前又掠过路易七世那痛苦的死状,感觉心在下沉。
      但她却不得不说话。最后到她发言的时候,她力排众议,提出目前暂不立新王,而由菲力浦以太子身份出任摄政王,以稳定政局并振奋士气,诸事由贵族院商议决策,待查出刺杀路易七世的真凶后再决定王位归属。
      在她陈述这番意见的时候,菲力浦和路易的神情都是数次变幻。由于这种意见是异军突起,大大出乎各方意料,但在目前的情形下,又不失为一种照顾了各方利益的折中之法。贵族院在花了大量的时间讨论之后,终于采纳了这个提议。
      这场会议自早上八点开始,直到晚上八点方才结束,终于为法国的未来拟订了一个蓝图,虽然前途仍是扑朔迷离,但由于有了方向,人们的精神面貌已经焕然一新。经过如此漫长的辩论,各人都是疲惫不堪,散会之后各自打道回府。
      休正走出贵族院,忽闻背后有人招呼:“伯爵,请留步!”回头一看,却是格里菲思。此人在刚才的会议上所表现出来的果决给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本来对他大有好感,不过他一向我行我素,只怕不好接近,没料到他竟会主动示好,便驻足等他赶上来。
      “战争之事已成定局,你我都要负起重责,时间紧迫,能否请伯爵到敝处商议一下备战事宜?”格里菲思急切地道。
      “伯爵如此忧国忧民,实在让我惭愧,岂敢不从?”休笑道。
      “那好,就请您上我的马车,我们在车上就可以开始讨论了,我深信,时间就是生命,不能浪费一分一秒。”
      “谨遵台命,请。”休欣然道。对此人办事的高效率又有了一个深刻的认识,能够与他合作,该是一件痛快淋漓的事吧。
      马车辚辚地行驶在夜幕下,车厢中的两人在一盏昏暗的车灯下畅快地交换着彼此的意见,时间匆匆流逝,等抵达埃夫勒伯爵府时,两人已在各项事务上大致达成了共识。
      在大门下车,穿过庭园,隐隐听得优美的钢琴声传来。休忍不住问道:“这琴声缠绵动人,不知贵府谁人有如此的雅兴?”
      格里菲思微笑道:“是内人在弹琴。她一定非常乐意招待您这位贵客。”说着引着休进入大厅,自有仆人前来接过他们的外套等物。厅中靠窗处摆放着一架钢琴,一个背对着大门的曼妙身影正在那里专心弹奏,不曾发现有人回来。
      格里菲思柔声道:“夫人,我们有贵客光临!”
      琴声止歇,那个女子这才回过头来,看见格里菲思和休,从阴影中站起来款款走过来。她的容貌呈现在灯光下时,休只觉好生眼熟,在脑中搜索一遍,方才想起是在安德雷娜王后处见过她。但她当时叫做杰奎琳伯爵夫人,却不料原来竟是格里菲思的妻子。
      “能再次见到夫人,真是三生有幸。”休向她鞠了一躬,接过她向她伸出的一只纤手,放在唇边碰了一下。
      “欢迎之至,伯爵阁下!您的到来真使寒舍蓬荜生辉。”她的声音甜美动人,有一种勾魂摄魄般的魔力,难怪格里菲思一见她便如此情深款款。只是像格里菲思这样不擅交际的人,竟然能娶到她这样的人间尤物为妻,实在不能不令人感到惊异。
      “怎么,你们以前见过面?”格里菲思讶然道。
      “以前在王后陛下处曾有幸见过夫人一面。”休微笑道。
      “呵呵,是这样。夫人,我和伯爵有要事在书房相商,请给我们弄些点心来,今天我们都只是在贵族院草草吃了点东西而已。”
      “放心,伯爵是我们的贵客,我亲自去弄。” 杰奎琳笑着道,那脸上的笑容真是多一分是媚惑,少一分是冷漠,却产生令人神魂颠倒的效果,转身款款而去。格里菲思看着她的背影,一时回不过神来,休不觉眉头微皱。显然他太为她着迷了。
      “伯爵。”休提醒道。
      格里菲思方才如梦初醒般回过头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请跟我来,书房在二楼。”
      “尊夫人是王后陛下身边的红人啊。”休有意无意地道。
      “内人和王后陛下私交甚笃,蒙王后陛下爱惜,一直是她的贴身女伴。”格里菲思解释道。
      “原来如此。阁下真是好福气,能得妻如此,真是羡煞人也。”
      格里菲思瘦削的脸上竟泛起一片红潮,半是不好意思,半是得意地道:“您说得对,能娶到杰奎琳为妻,真是我一生最大的成就。我本来不爱参加社交活动,但我却要感谢上帝让我在半年前参加的那一次沙龙,若非如此,我也没有机会认识杰奎琳了。”
      说着已到了书房门外,两人也便收起闲话,转入正题。
      畅谈正酣之际,门忽然开了,杰奎琳端着一个银质的托盘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曼声道:“两位该休息一下了吧?”那声音让人听了全身都要懒散下来。
      她将托盘放在两人之间的桌上,只见盘子里是两杯冒着热气的香浓咖啡,一个碟子里盛着切成薄片,烤得金黄的鸡肉,另一个碟子里盛着各色新鲜欲滴的水果。
      格里菲思含情脉脉地握住杰奎琳伸给他的纤纤玉手,温柔地道:“辛苦你了,亲爱的。”
      杰奎琳嫣然笑道:“快吃吧,吃完这些点心再工作也不迟。”又转向休道:“伯爵,尝尝我的厨艺如何?”眼中波光流转,柔情似水,似能将人淹没。
      休的心中突地一跳,暗自心惊,这个女人的外表看来并无异样,但她那双眼睛,竟是如此的勾人心魄,甚至可用妖异来形容,微笑道:“这些点心色泽鲜艳,光是看着已让人食欲大增。夫人真是巧手。”
      杰奎琳又再妩媚一笑:“您真是过奖了。能够为您亲自做这些小点心,也是我的荣幸。我希望您从今以后,可以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一样,常来坐坐,我们会像欢迎一个兄弟一样欢迎您的到来。是吗,亲爱的?”说着转向格里菲思,将手从他的手中轻轻抽出。
      “是的,请您一定务必常来拜访我们。”格里菲思接口道。
      “您如此盛情款待,真叫我感激不尽,我还能说不吗?”
      “那好,我期待着您下一次的拜访。我先出去了。亲爱的,不要工作得太晚了。”她柔声道,同时有意无意地将指尖划过格里菲思的肩头,翩翩去了。格里菲思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一时意乱情迷。
      休的心中隐隐泛起不妥之感,但具体哪里不妥,又一时说不清楚。格里菲思回过神来,兴致勃勃地拉着她品尝杰奎琳的点心,也便驱散了她心中的这点忧虑。
      回到欧伯爵府邸,为了这场前所未有的大战忙碌,几乎通宵未眠。两天之后,她便要统领大军,开赴前线了。
      休深知这次去布维纳的凶险,为了加强实力,特地携三千铁骑前往。这三千铁骑,是龙骑兵中的精英,其中一千为重骑兵,两千为轻骑兵,都是休一手训练出来的,如臂使指,将能在布维纳发挥重要作用。同时她还打算携威廉同往,因为威廉出身的艾尔维家族正是西北部的大家族,有他及其家族从旁协助,这场战争就会多两分把握了。
      临行前一天晚上,路易忽然来访。两人坐在书房中,望着窗外的茫茫夜色,一时都是不语。路易忽然打破沉寂:“你此去一定要小心在意,听说弗朗德尔伯爵乃英国不世出的天才统帅,一向战绩彪炳,从无败绩。你可是遇到强劲对手了。”
      “你能如此为我留意,我也就原谅你的食言了。”休悠然道。
      “什么?”路易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安东尼,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这样叫你。在贵族院里,诺梯埃处处跟我为难,相信不是事出无因的吧。你嘴上说不会插手战事,但实际上还是希望阻止我去布维纳。我没说错吧?”
      “……”路易轻轻笑了笑,咳嗽一声道:“你都猜到了。我还是那句话,此去太危险,我不想看见有人把你的战盔送回来。毕竟,我难得有你这样一个朋友,情敌……如果你死了,以后还有谁跟我一起缅怀路易丝呢?”
      “路易丝……是一个遥远的梦了。去见见她也不错,胜似在这里受苦吧!”休感叹道,瞥了一眼路易,眸中深处有一些韵味深长的东西。
      “别这样,你会赢的。我还没见过你失败。而且你必须赢,那样的话,我就暂时不用娶伊丽莎白了。”
      休笑道:“原来你是打这个主意!谁知道呢,或者那个伊丽莎白公主长得美若天仙呢,你可不要后悔。”
      路易哈哈一笑,忽然道:“你明天就要走了,怎么可以不去看望我亲爱的小妹妹?她可是为你担心得要死呢。去吧,她等不及了,你再不去,她非杀了我不可。”说罢朝着庭园努努嘴。
      休愕然道:“去哪里?宫里?”
      路易不禁笑道:“你有时候怎么这么笨呢?她跟我一起来的,在花园里等你啊!”
      休不觉恼道:“你干吗不把她带上来?下面风很大啊。”说着并不停留,便下楼去了。
      黑漆漆的花园中,隐然可见一个婀娜的身影在花丛中徘徊,那种不安的心绪,从她彷徨的步伐中已可感知出来。休的心中微微一紧,走了上去,轻声道:“跟我上楼去吧,这里风大。”
      安妮闻言,急速回过头来,月光下,她原本总是写满快乐的的脸上此刻却充满令人看了心疼的悲哀,一双大眼睛里,晶莹的泪珠已不听使唤地冒了出来。
      休怜惜地道:“安东尼没有告诉我你在下面。等了多久?”
      “一星期,我已经整整一星期没看见你了。”说着走过来,将头靠在她的肩头,哽咽道:“休,父王没有了,最疼爱我的父王没有了!”她天使一般的脸在月色下泛着泪光,哀痛的表情令人心碎。
      休暗叹一声,迟疑地将她揽入怀中,柔声道:“不要害怕,我会陪着你。看,漫天的星星,都是你的父王在天堂里看着你,他并没有离开你,他一直都会活在你的心里。在你悲伤的时候,就认真地去感受自己的内心深处,你会发现他就在那里,微笑地看着你,让你擦干眼泪,勇敢快乐地生活。你永远也不会孤单。”声调是如此舒缓低柔。
      安妮抽抽噎噎地道:“休,不要离开我,永远不要离开我,我已经没有了父王,我不能再失去你。否则我会活不下去……不要去布维纳,让其他人去吧,我不要你去冒险!”
      “我知道你为我担心,但是我必须去,别无选择。不过,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平安回来。在我没有看到你得到真正的幸福之前,我是不会死的……”休低声道,声音里有一些说不出的情绪。
      “我只要跟你在一起就是幸福,所以你绝对不能抛下我。答应我,休,答应我。”安妮只是反复地道。
      休低叹道:“安妮……你很好,可是我……很不好……你这么纯洁善良,上天一定会让你得到快乐和幸福的……我这次去布维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回来,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时,我要看到你跟以前一样无忧无虑,好吗?”
      安妮沉默片晌,从泪光闪闪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点头道:“我不会让你担心的,只要你答应我会平安回来。”
      休叹息着轻轻拭去她的泪痕。
      安妮,这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终于要经历痛苦的洗礼,渐渐长大了。休的心中,不是不痛的,她宁愿看她一生一世都如初生的婴儿一般不会感到哀愁,希望她一生一世都快乐,她会把她当作最亲的小妹妹一般疼惜。但人总是会长大的吧,难免要经历痛苦挫折,而更大的痛苦,还在后面等着她,想到这里,休的心就恐惧地紧缩起来。
      我如何能逃离这种痛苦,让你的脸永远绽放笑容?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