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也无缘

20、二十

　　“阿轩，”顾璟欢欢喜喜的跟着林轩走在天极城的街道上——孟天泽虽然防着他们两个，却不像是火雨山庄那样明显，只是找了个暗哨远远的跟着，随时汇报他们的动向：“这天极城倒是越来越热闹了！……在这儿有没有箫云山庄的产业？我们今天晚上住在哪儿？”

　　林轩面无表情的带着他往前走：“你跟着就是了。”

　　顾璟便应了一声，一路上看见摆摊的只觉得这也好那也好，买了一堆无关紧要的小东西，零零碎碎的就想要往林轩身上挂：“阿轩，这个是长命锁，刚刚那个店家说很灵的。”

　　林轩淡淡的睨了他一眼：“有多灵？”

　　顾璟笑道：“它叫长命锁……应当是能够让人长寿吧？”

　　林轩点了点头：“那看来是挺灵的。”

　　顾璟便把那长命锁往他手里塞：“你带着，到时候若是要打架，可以保平安的。”

　　林轩冷道：“就和下金蛋的母鸡一样灵。”

　　顾璟的笑容一僵，哭丧着脸：“那、那你还给我吧？”

　　林轩不置可否：“送出去的东西，哪里有再要回去的道理？”

　　顾璟便又喜笑颜开，从怀里又摸出了一大堆小铃铛、小挂坠之类的小玩意儿，最后从袖子里摸出了一截红绳来。

　　林轩抬了抬眼皮，看着那截红绳：“这又是什么？”

　　顾璟一边把红绳往林轩的手腕上系，一边絮絮叨叨开口：“我也不知道，见他们编得好看就买了……应当也是装饰吧。”

　　林轩便看了看自己的腕子上系着的那截红绳——似乎是用什么丝线编织起来的，的确不曾见到过这样的工艺，想来应当是天极城特有的手工技艺，红丝线里混着几段金丝线，缠绕得很是紧密，末尾有一小段流苏，可以用来调节红绳的长度。

　　林轩本就生得一身雪白的皮肉，像是冰水浸化洗出来的剔透，这一截红绳系在他的手腕上，更显得肤白莹润，顾璟忍不住赞道：“古人曾言：皓腕凝霜雪，我以前是不信的……现在看来，倒是有些道理。”

　　林轩冷冷的看了顾璟一眼，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垂下了手臂，袖口盖过了那截红绳，将整个手腕都遮掩了起来。

　　顾璟暗叹了一声可惜。

　　两人从闹市中穿行而过，并未有所停留，而是拐进了一条看上去没什么人烟的大路。

　　顾璟也未曾发现不妥，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跟着林轩一路前行。

　　大约又走了半刻钟，两人在某家后院门口站定。

　　林轩抬手敲了敲面前的木门，三急一缓。

　　不多时，院内传来了门栓被打开的声音，木门被人开了一条缝，露出了半张夹在门里的人脸。

　　那张脸露出来的部分看上去平平无奇，肤色有些暗沉，脸上的皱纹也颇多，眼下两团乌黑，嘴边又一圈青色的胡茬，声音透着一股浓浓的没有睡醒的意味：“一支孤瑞。”

　　林轩面无表情道：“闭嘴。”

　　门里的男人一愣，慢慢的打开了门。

　　顾璟这才发现有些不对，这男人的身上穿着一件鹅黄的棉质短打，头上缠着一圈浅棕的绳结，绑了一根绿色的鸟羽在脑后，腰带上挂了一块木牌，木牌上写了“宋甲”，这分明是青楼龟公的打扮！

　　——普通的娼院青楼里龟公大抵是带着绿帽子的，但不少老鸨觉得绿帽子不好看，又为了彰显自家的青楼与众不同，便叫龟公们用绳子在脑后别一根绿色的羽毛。

　　顾璟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林轩。

　　林轩装作未觉，抬腿跨过了后门门槛。

　　顾璟却站在原地不肯走动。

　　林轩转过头来看着顾璟，皱着眉头道：“怎么还不进来？”

　　顾璟颤颤巍巍的开口：“你是不是还是不相信我？”

　　林轩皱着眉头，显然不知道顾璟在说什么，他沉声开口：“什么不相信你？”

　　顾璟委委屈屈的应了：“我去花楼真的只是喝过酒听过曲儿，从来没有和姑娘们有什么的！”

　　林轩点了点头：“我知道。”

　　顾璟便控诉道：“那你带我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林轩在顾璟的心里一直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人，不论是顾璟在江湖上的哪个朋友带顾璟去青楼他都不会有任何的反常，偏偏林轩不一样，林轩根本就不是一个会来这种地方的人！莫说是让林轩去花楼喝酒了，便就是从林轩的嘴里说出了哪个姑娘的名字，顾璟都会觉得稀奇古怪，怀疑林轩被人下了迷心蛊。现在看到一身白衣的林轩站在一家青楼的后院门口，他只觉得世界天旋地转，一阵晕眩，几乎要昏死过去。

　　林轩还是没有反应过来顾璟在闹腾什么，他本来就不喜欢这种风尘之地：“只是暂住……还不快进来！”

　　顾璟见拗不过林轩，只得哭丧着一张脸可怜兮兮的跨过了门槛。

　　宋甲很有眼力见的合上了后院的木门，又重新上好了门板，走到了林轩身边细声细气道：“没有想到庄主会来……只是如今时候尚早，锦堂春还未到开门的时候……晚娘也还未醒。”

　　顾璟听到宋甲管林轩叫做“庄主”时便明白这“锦堂春”是箫云山庄的产业了……箫云山庄是商户出身，原本最多的产业是布匹、香料和文房四宝，慢慢的便延伸出了字画、典当、刺绣、食宿等等，不过顾璟从未想过箫云山庄旗下竟然还会有青楼，毕竟不管是林轩还是他的父亲林予笙看上去都是一副冷心冷情的模样，和青楼楚馆一点也不沾边……又听宋家说“时候尚早，还未到开门的时候”不禁觉得好笑，这种话应当是放在赵承爵和赵承侯那样的纨绔子弟身上才是，没想到竟然还会和林轩扯上关系。

　　林轩点了点头：“无妨，你在也是一样的……”

　　他说到一半，突然发现了站在一旁神游天外的顾璟。

　　顾璟并没有发现林轩已经停下了脚步，还在想以前的事情。

　　当时亓官家突遭大难，他也因此受了牵连，有一段时间一直躲在一艘小小的花船里，那个时候他年纪还小，不过八九岁大，又生了一张白嫩的脸，花船上的姐姐们都喜欢他，求着那船主人留他下来打杂，给他一口饭吃。花船很小很小，又隔了七八个房间，彼此之间只有薄薄的帘子和纸墙，隔壁在做什么都能够听得一清二楚……那个时候的客人们最喜欢比谁更厉害，谁身下的姑娘叫得更动听。

　　顾璟是没有房间的，他的住处在船尾，头上有个屋顶，三面透风，靠着茅草堆裹着一张薄毯子休息。

　　那些调笑声、玩闹声、暧昧的水声，即便他不想听，也会随着风吹进他的耳朵里。

　　在亓官家出事前，他也曾经是家教严正的名门子弟，哪里听说过那么多的荤话和喘息。

　　他在花船上待了三个月，直到花船也出了事。

　　那个晚上来了几个带剑的中年人。

　　淮节一带大多数的烟花地都设在船上，顾璟待着的那一艘连个诨名都没有，平日里也从来没有来过什么江湖人，大多都是普通做生意的客商来玩乐——如今的江湖势力坐大，但凡是带剑持刀的都自恃身份，看不上这样又小又旧的破花船。

　　花船主人也是个中年男人，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一直在小心翼翼的赔着不是，唯恐惹恼了他们。

　　那几个人一会儿抱怨这船窄小，一会儿又嫌弃姑娘们不好看，做得东西不好吃，酒水也是下等的劣酒……

　　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其中一人的妹妹嫁给了一个客商，那客商却流连在这艘花船上，他们才想来看看是什么样的天姿国色，要那个男人不惜得罪江湖人也要抬一房妾室回去。

　　那个姑娘顾璟还记得叫做红云，她与一个客人关系极好，那个男人也承诺了要给她赎身。

　　红云的性格温顺，但还有几分傲骨，看着那几个男人道：“天姿国色称不上，不过是懂些温柔小意罢了。”

　　那几个男人便开始说些不清不楚的话，其中一人拔出了剑，威胁花船上的其他人：“你们最好识相些，不然爷就算是把这船烧了，也没人说得了一个不字。”

　　后来情势愈乱，又死了个杂役。

　　顾璟从茅草堆里拿出了自己的剑——那几个男人实在算不上什么江湖好手，但到底都是成年男子，顾璟比力气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他杀了一个人。

　　不管是对方还是花船上的人都吓傻了，他的剑一直被他藏得很好，在被允许留在船上之后他才从偷偷的从埋剑的地方挖出来藏进了稻草堆里，没有人知道他还会武。

　　后来……花船上的人都死了，花船也被烧了。

　　他又没了容身之所，抱着剑跳进了河里，借着夜色逃出了淮节。

　　林轩皱着眉头喊了他一句：“顾璟。”

　　顾璟受了不小的刺激，好半天都没有能够回过神来，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林轩带着进了林轩自己的青楼。

　　林轩看着顾璟，他总是不懂顾璟到底在想些什么，忍不住又开口问了一句：“顾璟？”

　　顾璟才回过神来，轻咳了一声，开口问道：“阿轩……你、你还开青楼啊？”

　　林轩叹了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道：“也不能算是我的青楼……只也算在……箫云山庄门下。”

　　他担心的看了一眼顾璟，方才顾璟的神情……恐怕是想起来了什么不高兴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