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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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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员见进门的客人灯笼提了一路,心里觉着怪,又见他身后平白无故冒出两只猫,紧张道:“不好意思啊,要不您二位坐外头?咱们店不建议带毛宠物进,怕有客人过敏。”
二人回头,可不是,富贵来福不知何时跟了上来,顾念点头:“好的。”随后跟着猫找位置。
一人一碗蘸酱,陈然快活地带回几盘子小吃,他生得英气,剑眉却压着双桃花眼,笑起来是两眼弯弯,是个很好相与的,也没忘给猫的小炸鱼,笑:“猫爷追来啦。”
猫不吃他这套,但吃小炸鱼。
富贵:“呜!呜咪呜咪~(你小子有点眼光,好吃,改天有赏)”
反观顾念,不吃辣不吃香菜的挑食怪,皱着眉夹起面中间那一簇香菜放在空碟上,沾带些辣子粉堆积在酱上。
处理完毕这一歇口气的功夫,他才留意到,这新开的面店,居然在牌坊对角。
醉年街正是十字路,路中央立了个三层牌坊,龙飞凤舞的大字写着街的名字。方才在外边,枯树枝挡着叫人看不清楚这牌坊。
这也太凑巧了,真不大不对劲,双方是见过的,在反复的梦里。虽然时间有些不太一样,同样是那高大的牌坊,同样是泉从中涌的意境。
但这也是条盖着大雪的市集街坊。
“阿念,阿念。”谁在叫他?
顾念觉着自己身心踩在雪地里,隔着雪也是踩在水泥砖坂上,没有水雾,自己却有些呼吸不过来,心脏在剧烈摇动。
他四处张望,街巷本就空旷,人本来就不多,从牌匾处由远至近,挂上了电灯,明亮的很,那牌坊之下呢?
那该有个红影,该有人——可那空无一物,也没有那些困住他多日的祈愿。真奇怪,他心内泛酸楚,一个梦而已,莫不是往事?难道什么都没有了,就该是万物崩塌之时么?
顾念望着空地发怔,竟淌出两行清泪来,张口问:“阿然,你说有些梦是真的么?”
“阿念,没用的,你自毁元神,也抵不了过错,他也不再是神。”耳旁有人说话。头晕发涨的时候,顾念听见这句话。
是谁?就像那句意味不明的“盼”,刺地他背部发麻。
“阿念?你怎么了?”陈然在眼前挥手,“想什么呢?连着叫你不应,吓着我了。”顾念听得见,想说话,却又被铃铛响吓了个激灵。
“嘘...”他将食指摆在唇边,那是梦里的铃铛声,并非妖铃,像众多步调一致的小铃铛,声音比妖铃细小,余韵较厚。
今夜挂在街的上空的是些节庆小彩旗。
周围人声嘈杂,突兀的铃铛使两只猫炸毛惊起,一同望向牌坊之下——寒风刮过,那站着个化为人形打着伞的兔妖。
是只上了年纪的兔子,兔耳毛色暗淡,耷拉在她头上,恰好站在路灯影子里,除去耳朵尾巴,全然是尘世间老妇人的形象。
看那撑伞的兔爪,加上那铃铛声,顾念确信,自己梦里出现的兔族也是她。
兔妖身形并不高挑,有些矮胖,穿的倒是厚实,衣着并不与时俱进,一身毛色顺滑的白袍拖到地面,一杆翠色簪子插在发髻上。
明明面上的皱纹也不多,头发却是花白一片,两颊各有鲜红的胭脂,嘴唇两瓣偏薄,唇角两边翘起,上唇离人中的距离有些短,赤色瞳仁,眼形圆滑。
顾念头一回见到这种眼型,准确来说,是头一次见兔妖化人形这般地步。
她打着的伞生出脉络,他看得见那伞的筋肉在浮动。
这伞绘着翠色图腾撑开的那面侧对着他,一圈圈无声旋转着,竹质骨架,紫面伞其中三角各坠着三个小铃铛,长得和妖铃一致,很难分辨。
都说相由心生,顾念觉得这老妇人生的面相虽温柔但存着些狡兔三窟的油滑。
她站在雪地里也没将积雪踩出个坑来,立在对面似有似无地对顾念进行窥探,诡异的伞在雪夜里显得如此突兀。
青苔在瓦砾上蔓延,仿古的屋檐角滴着雪水,一股水汽,潮湿的环境总让人心生厌恶,那些灰暗的阴沟里潜伏着恶畜。
“卜兔?”富贵诧异,低吼一声,“你来做什么?”
叫这个名字?无事不登三宝殿,无差不寻凡人子,顾念虽不清楚如今妖族之间的事情,却敏锐觉出若非必要,今日不该涉险。
卜兔不答,转而对顾念道:“顾公子,老身与你是旧相识。”
“抱歉,晚辈记不得了。”顾念漠然,果然有异,但他和陈然都手无寸铁,亦不打算以身涉险。
“公子近日似乎为某些事所困。”卜兔缓缓收起那伞,见顾念不上套,换了个说法,“不了断一番的话,近日是会有血光之灾的。”
被说有血光之灾的本人坐在椅子上,熟稔揽过二猫,摸了摸顺毛,一脸认真道与陈然:“你先进屋,就同老板说,我们带面回去吃,外面挺冷的。”
“啊?”
陈然摸不着头脑,倒还是起身照做,他余光朝牌坊下边看去,什么都没有——噫!莫非...莫非!临门一脚,回头对上死党双眼,“恶鬼?”
“妖魔。”死党本人那波澜不惊的面庞,仿佛说出明日早上吃油茶的平淡,“目前对方不杀人,路过的,你尽管去,我在这等你。”
“行吧,你记得拿上外套和灯笼哈,省的一会折回来!”陈然这人诸多优点之一,天然,也称好骗,顾念的态度太能糊弄人了,似乎真没什么事儿,他也丈步走拐进店里去。
顾念看了眼兔妖,没准是个来探口舌的,瞧着也不着急。
此处人眼都看着,他不好当众杀生,不如晾一会,省的费气力,想好路子,垂下手抚摸来福的脖颈,询问:“你说这位是做什么的,好妖,还是坏妖?”
掌心暖和,来福蹭了蹭,道:“兔族命短,她的族人也剩的不多了,她?是个叛徒,醉年街不收她,魔族自顾不暇,好物什遇上她都被扒皮饮血,近日只能偶尔跟鬼众说些话。”
白猫有对琥珀双瞳,妖气最重,如鬼魅般它偷偷看了眼兔妖,顾念瞧出来了,两猫一妖,很是有些过节,涉及私事猫不愿说。
“她这个妖,能言善道的,你别被唬了。”富贵冷哼,“她的血脉可通灵卜卦,同一脉被她杀尽,与人类厮混误入歧途,竟伙同兀谷那干魔族,背叛了妖。”
“年大人偶尔也还搭救她二人,她偶尔也替大人做事。”
“哦?”顾念好奇,妖界醉年街之主,一个年兽,为何愿意搭救一只叛逃的兔妖?他暂且估计卜兔应该是算中立。
老话说的没错,狡兔三窟,卜兔是哪边都不站。
有所获利或许就帮了,这老兔妖在给自己留后路么?这个时候留后路,莫非是她自己有预感要出什么事了...
雪中立了许久的兔妖亦闻之一动,不言,将视线挪到了白猫头顶,眸中划过一丝恨意。
“那是因为——”白猫也不惧她,抬起身姿态有些嘲弄,意有所指,“那把伞!”
那脉络伞当即迅速转了一周,破出道冰刃,却在离他三米处遁入雪中,瞬间消融。
来福翻身绕着顾念肩膀缠了一圈,见没受伤便松了气,狠狠道与兔妖:“你愈发胆大妄为,小心天罚。”
“老身并无恶意,只是于心不忍,来看看大人是否仍困于谎言之中,看来...”卜兔朝着顾念郑重一拜,眼中所含叫人看不清。
“一派胡言!”不知何处引得二猫不悦,化作人身驱使妖术成索,直奔兔妖眉心。
那兔妖冷笑一声,像是早已料到,道:“大人装作没看见我,想来是对罪魁祸首不感兴趣,老身便改日再叨扰。”随后化作一股紫烟没入巷中。
一切发生的过于突然,顾念宕机在了那句“谎言”,胸中升起不妙,起疑:“同我何故?”他试图拦截猫妖,却只摸到猫尾巴。
那兔妖确实诡辩,言语中多隐瞒,他性子慢,没什么波澜,倒是猫妖似乎知晓全貌,先他一步冲入巷中。
唰,陈然拎着面出门,见他拎着灯笼起身站在那:“太好了!咱走吧!还以为你跑——”
“到你保命了!”顾念也来不及解释,他正是预备追过去,见陈然出来,抬手一扯,将脖子上系着的一块木牌扔过去,“十五分钟内我没回来,你就带着这个跑回我家,在院内喊我被兔妖拐了!一路切莫回头!”
“啊!那你怎么办!”陈然腾不出手,用胳膊肘夹住那牌子,再回首顾念已不知所踪,他一时之间终于觉出大事不好,抄起饭盒就打算追,念叨,“是这个巷子吧!怎么没人啊!不是吧不是吧!”
这巷子空荡荡的,鬼影都没有,一道出门的一人两猫都跑没了踪影,他停住了腿脚,大口喘着气,看了眼手表记下时间,十五分钟...
陈然其实很想问他,在追什么东西,但又觉得问了也是白问,自个看不见啊!一面靠着墙喘气儿,一面向,他十分清楚对方有自己的打算,所以从来不问。
可低头看手上木牌,辟邪的,顾念他不会有性命威胁吧...他又努力琢磨:“不对啊...”
为啥还要等上一阵再回去求救?还十五分钟...给那个妖留十五分钟...不对,不是给妖留十五分钟,也不是用来逃命的,是...是追问?
陈然,十九岁,家庭和睦幸福美满,乐观的天然派凡人,在醉年街牌坊路灯下意识到一件事——“顾念那小子引蛇出洞啊!”
顾念此时正小跑追着猫,余光瞥见周遭景致早已脱离青砖巷,他和卜兔这种莫名的熟悉感,到底是何处来的呢...
是梦里的时候么?不,那或许不是梦,虽说是跟着追问,但有几缕紫烟滞缓飘在他身旁,这种熟悉感,仿佛那老妇人总是在他周围,注视着他这前半生。
那年似乎也是如此,在一个很多怪物的地方,他年纪还小,被绑在什么地方等着被下锅,小童慌里慌张,绳子挣不开,卜兔也是这样,站在不远处,那时她在柱子后边...
“啧。”顾念觉得眉心发涨,之后发生了什么?卜兔带他离开了那地方,到了一条街,有妖、还有——牌坊,甚至是牌坊下的人。
“年!”顾念轻声念了出来他的名字。
不,不是的,更早,和卜兔见过的,灯笼,肉铺,还有谁?还该有捡到失物的鹿妖是吗?他那时弄丢了什么?又是怎么拿回来的——
“这是你的东西么?”童儿弄丢了件锦囊,却被一位老妇人捡着,他伸手想去拿,老妇人却收回了手,否认:“大人,不是老身捡到的,锦囊是他寻回来的,你须得向他拿才是。”
老妇人侧过身,后厨站着一只正剁肉的鹿妖,正全神贯注剁碎案板上的猪骨,老妇人又道:“我还会来找你的。”
是了,那个时候,顾念轻轻道:“你确实守约了。”
“这是自然。”兔妖笑,紫烟凝聚收回,在他头颅旁侧收拢成一扇兔面人首桀桀大笑,猫妖却不见停,似是被施了术法!
顾念摸出琉璃摇了两回,试图唤回猫妖,竭力提高音量,却无果,那两只猫依旧追着紫烟跑出极远。
“中了冥府的追思烟,便会沉溺于往世,大人无须唤。”兔妖恳切道,“冥府之人不会伤及祈祸福妖官,大人不必如此看我,眼下是有正事,可否随老身走一趟?”
“又是冥府,你眼下替鬼卖命?”顾念张了张口,远远望着猫妖,以防万一,咬破舌尖,用眼下所学不多的血咒画了两道庇护符,簌簌没入猫妖躯体中。
他确实是刻意出门招惹,梦同异状绝非巧合,某些东西总是如同那片水雾,看不清晰。
显然此举不是什么奇袭,更不是万全之策,他眼下也为自己未做后路打算食了果,这回不跟着也不大稳妥了。
还念想着这兔妖背靠冥府,靠山突然变这么大,啧,辛亏让陈然先回去了,不然跟自己落个两命丧黄泉,拧了拧手中红木,他终是停住步伐,道:“地府想让我往何处去?”
卜兔诧异顾念如此顺从,却摸不透,于是化形往侧一站躬身:“请。”
紫伞开路,妖铃摇曳,顾念想着面门哪吹来的怪风,吹得手中灯笼摇晃,旁人该担心烛火不稳,可别烧成一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