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贰：幽姿不入少年场,无语只凄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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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梅花开得特别灿烂。打开窗子，但见满园香雪，如玉凿冰雕。即使没有风，清香依然延绵不绝地飘进屋子来。慕毅命人摘了开得最盛的梅花花瓣，混着还没有下地的初雪，烧了一碗开水给采苹喝。淡粉色的花瓣在热腾腾的清水中飘荡着，喝下去，梅屑有些烫喉，而那水的清甜和梅花的甘香便随着那烫热一直沁到胃里，驱走一身寒意。
“想不到你还记得。”采苹微笑道。其时她脸色不像现在那样苍白，明眸皓齿，顾盼间散发着灵动秀气。慕毅道：“怎会不记得？”说着伸出右手，想像以前一样揉揉她的脑袋，然手伸到半空，却改为拿起水呷了一口。采苹看得分明，稍稍低了低头。
他已经不是当年血气方刚的少年了。初遇他时，他穿着白色长衫背着长剑，头发略为散乱，两道剑眉透着些江湖侠气，虽然外罩黑色铁甲，但比起士兵更像是一个少年游侠。
年幼的采苹向他递上一碗清水，他接过，摘了些梅花花瓣放在水里：“茶叶虽甘香，但不及清水怡人解渴，若嫌太淡，加上梅瓣就幽香沁人了。”她还是第一次听说水还有这种喝法，不禁觉得有趣。她瞪着一双天真的大眼，望着他们：“我叫江璃！你们是谁？”他揉了揉她的头发：“你这丫头年纪小小，怎么说话如此老成？”
然如今，他已经是镇守一方的大将军，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两道浓密的剑眉微蹙，透着冷静和沉稳，多年的风霜把他原本略带轻狂的脸，刻成棱角分明的威严，不变的，是他的唇线依旧温柔，像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而她，也从一个小丫头变成六宫中最为得宠的梅妃。青葱岁月，只能流离在记忆里。
“慕将军再坐一会儿，我去亲手弄些糕点来。”说着她便起身。
他连忙道：“臣不敢劳……”话没说完，他脸色猛地一变。
“慕将军？你怎么了？”
只见他脸色由青发紫，一会儿就变得发黑，他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推着霜儿道：“快叫太医来看娘娘！水有毒！快！”说着竟痛得连坐也坐不稳，从椅子上跌了下来。霜儿大惊失色，连忙冲出去传太医。
采苹扑到慕毅身前扶起他：“慕哥哥！你要撑着！太医很快就来了！”她略懂医理，看见他发作得如此迅速，便知所重之毒实在猛烈无比。
他使劲推开她：“你……快去！找些解毒的灵药吃！天山雪莲……什么都好！皇宫里一定有解百毒的药！”他喘着气，脸上沁出豆大的汗珠来。
采苹摇摇头：“我没有任何不适，我没中毒。”
他听后露出了放心的微笑，却是连笑也透着痛。采苹不禁哭了。他是受了重伤后还能怡然说笑的人，然他竟也露出了这样的神情。
他张开嘴，本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吐出了一口暗红的血。她伸手摸着他的脸，满手腥红。她发了狂地哭喊：“来人啊！救命啊！”
“不！别喊……啊璃，我有话说。”
她住了口，望着他：“太医很快就到了，等你好了再说吧。”
他握着她染血的手：“我……恐怕等不到了。啊璃，我……我其实……”这时忽然人声吵杂，太医们来了。握着的手被抽离，采苹被宫女们拉开了。
“慕哥哥!”
“璃……”慕毅望着她，视线开始模糊。他知道自己来不及说了，就像当年一样，就差那么一点儿，便是太迟了。耳边的声音逐渐远去，最终再也听不见。
几个宫女死死地抱着梅妃，而一向矜持自重的梅妃却失了理智，挣扎着哭喊：“放开我！放开我！为什么不让我见他！”
霜儿劝道：“娘娘别着急，太医已经在救治将军了。”
“不不！我要陪着他！我要看着他好起来！他不能死!他不能死！”她头发散乱，几如疯狂。
“啪！”脸火辣的痛。她被打得跌在地上，怀中一块玉佩跌了出来，碎成两半。那玉，刻着一个“慕”字。重回江家那年，他把这玉佩送给了她。然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便成了皇上的女人。
胆敢打梅妃的，只有一个人，那便是当今皇上。
隆基望见那玉佩，眼中涌起了妒恨。然他还是压着自己的愤恨，对自己心爱的女子说：“啊璃，你就不能冷静点儿吗？你过去只会妨碍太医们就慕毅的。”
他转过头，对留守上阳宫的胡太医道：“看看梅妃有没有事。”
“是。”
“不必了，”采苹站了起来，忽然出奇地冷，“我爹是大夫，我也略懂医理，我没有事。毒不在水里，是在碗子里吧。”
那个耳光打醒了她，她不过一时被焦急和悲愤冲昏了头脑，聪明如她，怎会猜不到？她转过头，望着隆基轻笑，有种狂华之美：“皇上，你说是吗？”
她直直地望着那位九五之尊，一双清眸平静清冽得如未央的夜，恍惚看透一切。隆基不敢正视，别过脸，冷冷道：“朕不是太医，又怎么懂？！”
“可是臣妾什么都懂了。”她凄然一笑，“臣妾累了，想休息了。望皇上见谅。”说完也不等他回答，便自顾自地走向床。
她单薄的身子很轻，如夜里没有意识的幽浮。她怎会不懂？飞鸟尽，良弓藏。隆基望着她的背影，心中如有块大石压着，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慕毅终究还是死了。后来查出是倒水的小太监在碗上下的毒，然这些采苹都没有过问。那些杀人动机，谁都可以编几十个；那种凶手，皇宫随时都可以找出一大堆。甚至为唐明皇镇守边疆的大将军死去了，也可以很快地找到替代。百年之后，史书上能否留名也是一个未知之数。
她只是默默地为慕毅感到可悲，那样的英雄，本该是死在沙场上的。
那件事后，采苹大病了一场。病好后，身子便变得虚弱了。于是，原本就矜持内敛的梅妃越发地安静，舞也少跳了。隆基心疼她身子，免了她“请早安”等一切礼规，她更是连宫门也少出了。
隆基待她甚好，三千宠爱在一身。她也再没给过脸色他看，只是好得连娇也没撒过，更别说争风吃醋了。几年来，两人一直相安无事，再没提“慕毅”二字，直到这天。
隆基叹了口气，感到十分疲倦。身旁的高力士道：“皇上别太过烦心，梅妃娘娘只是身体不适才……”他挥了挥手，止住了力士的话。走着走着，前面传来了少女嬉戏的声音。隆基皱了皱眉——他的头痛又发作了。力士见状，连忙道：“等奴才去叫她们安静点。”
“唉，罢了罢了。朕不快乐，无谓要所有人都陪朕不痛快。”
力士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话。
隆基朝着笑声传来的地方走去。转过花坛，只见九曲桥前的那片空地中，有两名少女在嬉闹。其中一名穿着金鱼红镂金长裙的少女，正在翩翩起舞。只见她肤若凝脂，体态丰盈，杏目含春，面若桃花，竟有令百花失色之貌。她不仅年轻貌美，舞技也一流，原来除了采苹，世上还有人跳舞如此好。
看着看着，隆基便失神了。
他仿佛回到当年冬梅绽放的日子，那个梳着长长的辫子的小女孩在雪地上奔跑过来，瞪着一双黑曜石般的大眼，道：“啊！你们受伤了！我爹爹是大夫，我带他过来！”
“皇上？皇上？”力士的声音把他唤回现实中。他微微皱眉，心中有些不乐意。
“皇上，王妃向你请安呢。”
隆基定了定神，才发现那个跳舞的少女已带着自己的婢女跪在地上。
“平身。”他道。
“谢皇上。”声音娇甜柔腻。
隆基忍不住打量她，她脸上一红，低下了头。隆基自觉失态，随口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走了。
力士察言观色，识趣地在路上介绍起那个王妃来。原来是寿王李瑁的妃子。这个儿子一向不出众，隆基几乎连他都不太认得，更别说他的妃子了。
“其实也难怪万岁眼生，寿王爷也是刚娶了王妃，还不够一个月呢。”
“哦？她叫什么？”
“回皇上，她姓杨，名玉环。”
“玉环，”他沉吟道，“舞还跳得真不错。”
力士听罢，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
李瑁仔细地为杨玉环画着眉。铜镜里，映着一张绝色的脸，而这张脸却是满脸愁颜。他唯有柔声安慰：“环儿别怕。宫里，高公公已经安排好一切，他会照顾好你的。”
玉环道：“那个高公公可靠吗？他为什么要帮我们呢？”
“你想想，高公公想拉拢那个梅妃那么多年却始终没成功，公公能不想找后路么？偏偏父皇只宠爱她一人，后宫赵丽妃等人都不能成大器。现在，公公发现了你，能不帮我们吗？他还真有办法，那么快就让皇上注意到你了。”说着，他不禁得意地笑了，“放心，待我大事一成，绝不会亏待你。”
玉环叹了口气：“环儿不要富贵，环儿只是要一个真心爱我的人。”
他笑了，搂住了她：“傻丫头，我不就是那个人吗?”
梳妆完毕，他又细细地打量着她，仿佛打量一件满意的作品：“父皇一定会喜欢你的。”
就这样，他把自己的妻子送到了自己父亲的床上。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贰：幽姿不入少年场,无语只凄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