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壹：一枝疏影素，独抗严霜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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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秋冬交接的时分，天气已有点冷了。江采苹素来畏寒，天一变冷，便得了风寒。
贴身宫女霜儿捧着药来到她床边。采苹一闻到那药味便蹙起了黛眉，别过了头。霜儿知道她是从小身体不好，喝药喝怕了，惟有柔声劝道：“娘娘，不喝药哪能好呢？”
“过一段日子自然就好了，又不是第一次。”说完却又咳嗽起来。
霜儿连忙为她扫背，急道：“既然不是第一次娘娘又何必任性呢？待会儿万岁爷知道了不是害他老人家担心吗？”
采苹白了她一眼：“你这丫头要威胁我吗？”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心疼娘娘每夜咳得难受。”嘴上是“不敢”，语气却是一点也不怕，心知这位娘娘不比其他妃嫔，一点架子都没有，还十分爱护自己的小厮呢。
采苹懒得和她斗嘴，道：“少来这套。拿来吧。”
霜儿得意地笑了，心知娘娘是不想万岁担心，但她没有点破，只是跪在床边伺候娘娘喝药。刚喝了一口，却忽听一把浑厚低沉的男声从白玉屏风后响起：“难得呀，居然肯乖乖吃药了？”
霜儿一听，吓得差点把药碗掉在地上。
这不是皇上的声音么？！
连忙跪着转过身，道：“皇上赎罪！皇上赎罪！”
身穿龙袍的高大男子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便连忙扶住了想下床行礼的采苹：“不让太监通传，就是不想你行礼，你给朕躺好吧。”
“谢皇上。”采苹笑了笑，欣然接受了他的体贴。
隆基这才回过头来，对霜儿说：“朕不怪你，平身吧。”
“奴婢谢皇上。”霜儿说着站起来，却把手中的药碗双手递给皇上。
采苹立即皱起眉头，喝道：“大胆！怎能对皇上如此无礼？”
隆基却笑道：“哪里？我说这丫头越来越懂朕心意才对！”说着接过药碗，“你退下吧。”
霜儿行了一礼，识相地把室里的所有宫女太监都带了出去。
偌大的寝室，只剩他们二人。
香炉飘出淡淡的香烟，他们一同呼吸着。
采苹道：“她呀，越来越放肆了。”
隆基带着温柔的微笑：“你的人，朕让她放肆一下又怎样了？”
“皇上，你是一国之主，怎么说这样任性的话呢？”
又来了，隆基打断她：“别说了，快喝药吧。”
说着他坐在床边，扶采苹靠在自己的胸口上，然后勺了一匙药，吹了吹，再递到她嘴边。采苹怕药味，喝了一口便又皱起眉头。隆基便劝道：“还是很苦吗？已经命太医加了蜜饯在里面了。乖，喝完这点就没了，等你好了朕陪你到梅园看梅……还有一口……好……”软声细语，竟像哄小孩般。
“居然劳烦到皇上亲自喂臣妾……”
“啊璃，这里又没别人，你又何必如此见外呢？”
采苹望着他那双如海一般温柔的眼睛，不觉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当时正是“开元盛世”，四海升平。那时，谁都知道唐明皇最宠爱的妃子便是梅妃。他命人给她所住宫中种满各式梅树；他亲笔题写院中楼台为“梅阁”、花间小亭为“梅亭”……他后宫三千，却只牵挂她一人。
他宠了她多久了？
已经快十年了吧。
十年，似乎很长，可是对于一生一世的誓言来说，又似乎太短了。
这晚的后宫特别热闹，后花园各处都张贴“寿”字剪纸，大红灯笼挂满了走廊、屋檐，宫女太监穿梭往来，忙得不可开交。因为今天是梅妃的生辰，皇帝为其举办寿宴，大宴后宫，其架势比皇后差不了多少。
各妃嫔送来的贺礼堆了一座小山，本来还有其他官员为了巴结梅妃而送了不少名贵的贺礼，只是梅妃一早交代了全都婉拒。
寿宴上，隆基坐在梅妃身旁，一直握着她的手。这晚的隆基很高兴，喝了很多酒，比生日那个还要高兴。而采苹却不喜热闹，宴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便觉得有些疲倦了，却又不便告退。然隆基早知她的脾性，看时间差不多，便向大太监高力士使了个眼色。高力士会意，用他尖细阴柔的声音喊道：“各位娘娘，皇上有话要跟娘娘们说。”
席下的表演立即退去，各人肃静。
隆基微笑道：“各位爱妃不必如此拘谨。今天是个值得高兴的日子，你们就放开地玩吧。梅妃身体不适，朕陪她回宫，各位爱妃今天晚上就请尽兴吧。”说着拉着一脸愕然的采苹，离开了。
宴厅中的妃嫔先是错愕，后是不忿。心知皇帝是等不及宴席散去，便要和梅妃独处了。本来这个梅妃软硬都不吃，便已经招人讨厌，偏偏皇上却专宠她一人，实在是惹人妒忌。
“哼，看她还能红多久，年纪也不小了吧。”不知是谁，低声说了一句。
隆基带采苹到梅林去。那里本来是后花园的其中一片花地，因采苹嗜梅，隆基除了命人在她寝宫种满梅树外，更特意在后花园找一片地把原来的植物移去，改种梅树，称为“采梅”。
只见一团团香雪在树枝上盛开，美而不艳，香而溢清，微风吹来，令人心旷神怡，竟似身处仙境。采苹开心得像个孩子般在林里四处张望，对隆基说：“没想到今年的梅花这么快开！”
隆基微笑着看她：“肯定是上天想为我的爱妃贺寿，所以命梅花盛开。”
“皇上真会哄臣妾，我怎么会有那么大影响呢。”说着却不禁咧嘴一笑。
隆基不禁一怔，只觉所有的梅花都在一瞬间失了色。
多少年了？离上一次看到她这样毫无拘束的笑容。
采萍走在纷飞的梅屑中，忍不住旋步起舞起来。只不过是随随便便几个动作，长袖挥动，便有惊鸿之美。
他想起那天，已经身为九五之尊的他到临江家，在宴席上，江家的千金献舞助兴。他没想到，当年那个小女孩，如今已经亭亭玉立，清丽动人。没有其他舞姬衬托，也没有华丽的丝竹伴奏。她在清雅的琴声中独舞，一如深雪中独开的梅花。白练如虹，凌步生花，仿佛有流光飞舞……
一舞完毕，隆基却还陶醉在舞影中，喃喃道：“此真乃惊鸿之舞啊。”
待之后赐钗授册，把她封为贵妃后，“惊鸿舞”早已名闻天下了。
“咦？这是什么？”
隆基回过神来：“让朕看看。”
只见采苹如白玉般的手上托着一块黑色的固体，采苹道：“这，是炭？为什么会有炭？”
隆基得意地扬起了剑眉，并不作答。一旁的高力士笑道：“娘娘聪慧，这的确是炭，可能是那些搬炭的奴才不小心落下的，一会儿奴才一定为主子好好教训他们。”
她不解问：“为什么要搬炭来？”
“皇上为了让娘娘能在生辰看到百梅盛放，特意命人用煤炭生火烘着梅树。每天烘的时间都要好好控制，太暖了不行，太冷了更不行。这番心思，只有皇上才有，也只有娘娘，才让皇上如此费神啊。”
“如此多梅树，要多少炭才够呀？”她不禁吃惊。
“这可难计算了，大概能够好几房人过一个冬天了。”
隆基越听，脸上的笑意越浓。
然而，采苹并没有如他想象中高兴，反倒幽幽地叹了口气，道：“皇上其实不必如此，耗费那么多的人力物力，采苹过意不去。”
隆基握着她的手，道：“你是朕的爱妃，有什么过意不去？只要你喜欢，天下所有的东西朕都可以送到你面前。”
采苹正色道：“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臣妾的意思是，宫中的财物都是源于百姓，皇上怎么能为了一个女子而肆意浪费？”
隆基脸色一变，放开了她的手，道：“朕也不过想你欢喜，你不喜欢就罢了。”
高力士连忙向她使眼色，她却视而不见，继续道：“不是臣妾喜欢不喜欢的问题。皇上也曾受冻挨苦，应当明白奢之恶大。”
“大胆！”隆基怒喝一声，震得众人连忙下跪，“好个江采苹！你以为朕宠你你就可以教训朕？！或是你认为你们江家救了朕一次朕就要看你们脸色？！”
“臣妾不敢，臣妾只是……”
“只是无论朕做什么你也不会满意是不是？”他打断她，问道，“你早就看朕不顺眼了不是吗？从慕毅死那天开始起，你就看朕不顺眼了。”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一字一顿，句句都刻在采苹的心里，痛得近乎窒息。
一旁的霜儿和高力士听到这个名字，立即都心知不妙了。
采苹双眼一黯，如一对黑曜石，深得仿佛是没有底洞。她没有求饶认错，也没有哭泣争辩，只是淡淡地道：“臣妾不敢。慕将军的死，臣妾早已不打算深究，也无权深究。放不下的，是皇上而已。”
高力士和霜儿吓得连忙叩头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然隆基望着采苹清冽而波澜不惊的眸子，连刚才的怒气也没有了，只觉得一阵无力。他最怕她这样，淡然得近乎疏离。他宁愿她发脾气大吵大闹，或者委屈落泪，他都会宠着她哄着她。可是她却一直矜持自重得像个臣子，而不是妻子。
其实早就知道的，不是吗？无论再做多少事，说多少话，都是没用的。她的心，早已不会为他牵动一丝一毫。
他苦笑道：“罢了，罢了。”说着，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高力士连忙带着其他人跟上去。雪地上，只留下霜儿和采苹跪在那里。霜儿扶着采苹：“娘娘，起身吧。”采苹茫然地点点头，身却没有动。
梅屑落在她的脸上，竟有点温热的灼痛，狠狠地烧到了她心上。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壹：一枝疏影素，独抗严霜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