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道祖师前传》荷风露

66、番外5-2

　　女子这才咽了咽口水，喘了口气，慢慢说起她的身世。
　　说起来也俗套得很，话本里常见的桥段。无非就是大城市岐山来的风流公子薛螭，来栎阳城办事，邂逅了小家碧玉阿灵。薛螭惯会甜言蜜语，出手又阔绰，人又长得俊俏，尤其是他邪魅一笑，把她迷得不要不要的，三下五除二就俘获了她的芳心。他还正经上她家提亲，被她父亲好一顿拷问，结果薛螭拂袖而去，她父亲也怒不可遏。最后就是她父亲说薛螭来历不明，不敬长辈，流里流气，绝非良配，他们虽然小门小户，也决计不会把女儿嫁给这种人的。
　　可是少女的心动了，哪里还听得进父母的话，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收拾了几件衣服便与薛螭私奔了。
　　薛螭带她去了清河，在一个石窟里住了下来，这不是他承诺的岐山大城市生活，但这时已经晚了，她怀孕了，薛螭对她倒也不错，只要她想吃什么，他都带到山上来，她倒也衣食不缺。就是成日不见天日，没有人陪她说话，薛螭没日没夜地在石窟里研究什么，有时还能听到毛骨悚然的声音，她不懂，也不敢去偷看。直到那天，惊蛰师徒三人闯进了石窟。
　　后来她把薛螭埋了，带着孩子又回到栎阳，可是父母生她的气，与人私奔，未婚先孕，父母丢不起这个人，把她赶出来了。她身上一文钱也没有，想去找活干，可人家一看到她带着孩子就拒绝了，也有花楼的老妈子看她长得不错，要“收留”她，她心想已经错了一次，不能再错了。最后找到这个面摊，央求帮老板洗碗，每天换一碗面吃。这老板本来小本生意，哪里需要请洗碗的，但看到她实在可怜，就同意了。
　　这时孩子醒了，阿灵将背带解下来，把孩子抱在怀里，大概是饿了，小家伙哇哇大哭，在阿灵的胸口拱来拱去，似乎要找奶吃。阿灵尴尬，惊蛰将眼睛转向了别处。这时老板端来一碗小面汤，示意喂给孩子吃，阿灵向老板道了谢，拿了调羹慢慢喂起了孩子。
　　长街东头突然传来一阵吆喝，鸡蛋白菜乱飞，叫声哭声响成一片，惊蛰站起身，扒开人群一看，原来是一队穿着炎阳烈焰袍的温氏门生，称栎阳祟乱频发，岐山派人来除祟，护得一方百姓安宁，活不能白干，要收“除祟费”，不给就掀摊子。
　　他们吃面这个摊子也未能幸免，惊蛰手中本来暴起的白光又悄悄收了回去，他现在带着段子隽，若惹上了麻烦，必然连累她。
　　惊蛰很老实地将一粒碎银放入那名温氏门生手中，那人很满意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走了。
　　温氏门生一路闹腾过去，长街一片狼藉，然后收拾的收拾，哭的哭，骂的骂。
　　摊主摇头道：“温家都欺负到栎阳来了！”
　　惊蛰没有接话，转头对阿灵道：“你现在连个住的地方也没有，也不是个办法，我带去你找一户人家做帮工，好歹有个住的地方，对孩子也好点。”
　　阿灵不住地点头。
　　段子隽一边帮阿灵把孩子绑起来一边道：“哥哥，要去找谁啊，你在栎阳城有熟人吗？”
　　惊蛰道：“常慈安。”

　　最近栎阳城乱得很，大量邪祟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常氏作为驻镇本地的修仙家族，除祟是本分，奈何邪祟太多太厉害，连常家的族人也折了几个，常慈安只得出重金招散修来灭祟，还签下生死状，活着领赏金，死了十倍赔偿家属。
　　惊蛰就是那个时候去应征的，有没有报酬对他来说没有区别，为民除祟，义不容辞。他不认得常慈安，常慈安却认得他。当年云梦清谈会，惊蛰还是个毛头小伙子，跟着池惠在江氏校场上秀了一把，他想不认得都不行。藏色夫妇身陨清河，小徒弟沦为散修，常慈安心里也感叹了一番，却也没点破惊蛰身份。
　　合作了几回，惊蛰和他也算混熟了，惊蛰的雷法他见识过，且雷是妖邪的天生克星，没有他除不了的祟，每次都很干净利落地完成了任务。他一高兴就拍着惊蛰的肩说，希望长期合作，如果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可以找他，他就那么随口一说，没想到惊蛰真的“有困难”找上门来了。
　　常慈安对惊蛰的到来有点意外，但立即又赔上了笑脸，惊蛰也不废话，直接说在街上看到这个女子可怜，没有父母，丈夫也去世了，带着孩子无依无靠，流离失所，想着常家家大业大，会不会缺个使女什么的，也不要多少工钱，能收留她和孩子，有口饭吃有住的地方就行。
　　惊蛰的想法是常氏是修仙世家，受人尊敬，人品上应该过得去，把阿灵放在常氏不会再有人欺负她，生活应该是有保障的。
　　常慈安是什么人，他早就见过这个女子，一个年轻又长得那么水灵的女子，想不引起他的注意都难。他作为栎阳本地人，早就打听过，什么父母双亡，是与人私奔被家里赶出来了，哪是惊蛰说的那么委婉。心下对阿灵有几分瞧不起，又觉得有机可乘。
　　惊蛰这番请求正合常慈安心意，不缺使女也缺了。要不是顾及家中那位河东狮，他早就把阿灵弄进了常府，而现在，是惊蛰求他收留阿灵的，他是做好事，惊蛰还因此欠了他一个人情，说不定还能念着他的好处入他门下呢，有了惊蛰，跻身修仙望族指日可待。
　　“既是雷公子（惊蛰化名）发话，常某哪有不应的道理，况且常某驻镇栎阳，扶危济困也是理所当然的。”常慈安谦虚道。接着便叫侍女把阿灵母子引到后院去安顿下来。
　　“其实我今天来，还有其它事想请教下常宗主的。”惊蛰道。
　　“雷公子，您尽管说。”常慈安热情道。
　　惊蛰道：“我见今日有温氏的人来栎阳收‘除祟费’，近日来都是常宗主自掏腰包请我等除祟，温氏何时来除过？栎阳可是常宗主地盘，常宗主为何放任温氏胡作非为？”
　　常慈安叹口气，为难地道：“雷公子，我常氏虽为驻守栎阳的仙门世家，但势微力弱，比不得温家势大，连温家的一根牛毛也算不上。二十年前，温家一个小小医师就灭了几个像我们这样的小家族……实在惹不起啊。”
　　惊蛰心中一动，这明显说的是师丈和秦清涟家族被灭的事啊。
　　常慈安继续道：“别说栎阳离岐山最近，连岐山附近的清河，更远一些的兰陵也是祟乱频发，还有蔓延到姑苏之势，多地温氏所为与栎阳如出一辙。雷公子，您想想，连和温氏说得上话的清河和兰陵都没办法，更何况栎阳？”他压低声音，与惊蛰附耳道：“听说，这些邪祟便是温家故意放出来的。这么多年来，温家也安分过一阵子，听说是因为温若寒得了个贤良淑德的夫人，时常劝着他，如今那夫人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心病发作，成日与他闹，寻死觅活，温若寒舍不得向夫人发火，便把气撒在周边我们这种小家族身上……”
　　“唉，我常氏为民除害是本分之事，只是苦了栎阳的百姓啊！”常慈安忧国忧民。
　　惊蛰心道，怕是秦清涟知道了师父身亡的消息？他不动声色，沉声道：“温若寒平日不似这种儿女情长的作派，可是坊间误传？”
　　哪知常慈安心怀恶意，知道惊蛰师父与温若寒有杀兄之仇，便有意哪壶不开提哪壶：“岐山的事，不是我常氏这种小家族打听得来的，因清河也受祟乱之苦——大半年前藏色散人夫妇不是也折在清河？就是他温氏客卿所为，这件事全天下都知道。聂氏可是修仙世家里排得上名的家族，是聂宗主打听到，我去拜访，听了那么一耳朵。”常慈安倒没指望惊蛰听了真去找温若寒打一架，恶心恶心人也是有趣的。
　　“据聂宗主所言，温若寒此举便是故意与那夫人置气，她要闹温若寒，温若寒便闹其它家族，大家都别想好过。雷公子，我也怀疑是民间谬传，但此事是聂宗主亲口告知，聂宗主您是知道的，怎么会拿这种八卦绯闻说笑？唉，温氏势力如日中天，炎阳炙盛，只可怜我们这些小家族，人家的内帷之事就够我们喝一壶！”
　　惊蛰沉默了一会，站起身，拱手道：“打扰常宗主了，我有事先告辞了。那母子俩就拜托常宗主了。”
　　常慈安客气道：“好说好说。”将惊蛰和段子隽送出门去。

　　两人回到客栈，惊蛰一言不发，取出蛇骨鞭在手里把弄着，两眼发直，出神地想着什么。段子隽见那蛇骨鞭漂亮，声音又好听，也要摸一摸，刚伸出手就被惊蛰挡开了去。蛇骨鞭是上品灵器不错，却由蛇骨制成，是阴邪之物，要阳气盛修为高的才能驾驭。
　　段子隽收回手，双手托腮，眼睛没离开过惊蛰，她的惊蛰哥哥真是越看越好看。她娇声道：“哥哥，你在想什么呀？这是你师父留给你的吗？我以前怎么没听说过她有这种东西？”
　　惊蛰觉得这件事情太复杂，一时说不清楚，便道：“以后再说。”
　　段子隽“哦”了一声，也不再问。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惊蛰道：“我想去趟岐山。”
　　他以为段子隽会很意外，会问他原因，哪知段子隽脱口道：“好啊哥哥，你去哪里我都陪你去。”
　　惊蛰突然热泪盈眶，仿佛又听见当年师丈对师父说“你想去哪里我就陪你去”的样子。为了她，他不能再鲁莽了，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他收起蛇骨鞭，摸着段子隽的头发，一字一句道：“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第二天两人便出发往岐山。一路见受祟乱之苦者甚众，有失安身屋舍者，有失牛羊牲畜者，有丧父失子者，惨状不一而足。惊蛰难得一次掉书袋：“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段子隽笑道：“哥哥，虽然我懂你的意思，但这句话不是这样解释的。这句话的意思是‘天地与圣人对万物和百姓一视同仁’。不过你说得对，圣人位高权重，只手遮天，生杀予夺全在他的一念之间。圣人一句话，抵十万军；温若寒一句话，就可令这种惨状停止或继续发生。非我等小民可比。”
　　惊蛰沉默不语。他以前觉得，像师父师丈那样四处游猎多好，不用像那些世家之间明争暗斗，笑里藏刀。为了利益，今日结了仇，明日又联姻，今日称兄道弟，明日又反目成仇。五大家族脸上笑嘻嘻，实则暗流涌动，真是看着都累。可是，他们又有至高无尚的权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小民的生死被他们玩弄在股掌之间。他们这些小修士，整日劳心劳肺除祟，才可救上几人，而人家一句话就可以喝退千军万马。
　　他不想掺和这些纷争，可俗世的洪流又推着他前进。
　　不夜天城守卫森严，要温氏发的令牌才可以出入，两人拜贴没有，令牌没有，要见温若寒难上加难。以前这些都是师父打点，惊蛰可以说是个人情白痴，他取下装蛇骨鞭的乾坤袋，对门口守卫道：“拿这个去见温宗主，他就明白了。”
　　守卫翻了翻乾坤袋，见是一条鞭子，不明所以，温宗主日理万机，是人拿个东西就说是信物要见他，那也太好见了。守卫不耐烦地挥挥手，喝道：“滚一边去！老子只认令牌！”便不再理会他。
　　惊蛰不禁苦笑，温若寒到底是温若寒，岐山温氏，五大家族之首，太阳底下最耀目的存在。当初果然不该心软放虎归山，说要拿着蛇骨鞭找他报仇，如今人都见不到，惊蛰不禁笑自己幼稚。
　　正考虑要不要施点小人之术搞两块令牌时，逢温言带队巡逻路过，认出了惊蛰，那日在石窟中他与温若寒走散，不知详情，但后来秦清涟受伤，半路被惊蛰火凤围堵他也听温若寒说了个大概。温言微眯起眼睛，审视道：“不知惊蛰公子来岐山见温宗主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