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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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安八年，九月十五。
太子李升前往月氏作质子的第四年。
自大皇子夭折之后，孙皇后便整日郁郁寡欢愁眉不展。两年后，孙皇后又得了二皇子，便把自己所有都寄托于二皇子李升。
李升被派遣至月氏，算是把孙皇后最后一缕魂也抽走了。
自太子走后，孙皇后日日夜夜诵经祈福，整日的为他担忧，身子一天天的虚弱了下去，前些日子，已经病得下不了床了。
今年，是月氏承诺与大周互不侵犯的最后一年。太子能否回来，便看月氏接下来的意思了。
城东，临仙江。
周慎租来一条画舫，这会儿暮色将沉，画舫点了船灯在临仙江中缓行。临仙江西侧是茶楼雅室烛火洞洞，东侧为临江铺子热闹非凡，穿行其中夜风轻抚，将两侧动静雅俗揉成一团。
周慎坐在画舫甲板，面前摆了张小方桌，玉盘珍馐美酒佳肴，应有尽有。
“周大人，四殿下的木舟到了。”大福从船尾一路小跑着过来，踩的木质船板咚咚直响。
周慎仍是盯着江面映着的灯笼的水光，“是吗？快请四殿下来。”
大福得了令，又转身踩着地板咚咚咚的跑了回去。
不消片刻，李惓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的传来。与大福那大珠小珠落玉盘的脚步声不同，李惓走路轻稳，想来是肩头放两碗水，都撒不出来半滴。
四年一晃，当初十四五岁的少年已经长成，身姿挺拔身影修长，清如瘦月璨似碎星，深秋夜风渐冷，披了件浅褐斗篷，身形瘦削一如往常，眉宇之间仍可见憔悴病态。
“周大人好雅兴，画舫江景真是偃意。”李惓缓步走到周慎面前的木椅坐下，“不知周大人今日约本王出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若只是想同四殿下赏个夜景，四殿下便不来了吗？”周慎说着拿起酒壶给李惓倒了一杯酒，“微臣给四殿下斟酒。”
李惓并未回答，只看着周慎把自己面前的酒杯斟满。
“四殿下，请。”周慎倒完酒坐直身子，心情极好地请李惓喝酒。
李惓仍是未动，“周大人若是有话，不妨直说。”
“四殿下喝了这杯酒，微臣就说。”周慎未对上李惓的目光，自顾自拿起自己的酒杯。
李惓不言不语，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盏落桌，李惓才又将目光转向周慎，“周大人可以说了吧？”
不出把月，便是四年之期。
太子能否回朝，这问题便要搁在眼前了。太子若是回朝，当初摆那一道便毫无意义。周慎必是有什么法子能将太子拴在月氏，或是趁机造些把柄，让皇上罢黜储君。
“四殿下可还记得，当初微臣问过您，”周慎将自己的酒杯也放回桌上，微微侧过身，看向江面，“殿下想不想当太子。”
停顿了一下，周慎又加了一句，“就是在这临仙江旁边。”
李惓闻言眉头微锁，他记得很清楚。那会儿他十四，第二次见周慎，却没想到周慎就直接问自己想不想当太子。
李惓颔首：“记得。”
“那今日，微臣得再问殿下一次了，”周慎说着将目光收回看向李惓，声音沉而缓带着戏谑，尾音轻佻，“殿下想不想当太子？”
“你什么意思？”李惓对上周慎视线，周慎的凤眸映着点点江灯，忽明忽暗读不出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若四殿下不想当太子，只想做个闲散王爷，自是无事。”周慎一笑，一双狐狸眼便弯了起来，“可……若是四殿下想当太子，眼下可就麻烦了。”
“什么麻烦？”李惓盯着周慎，心中有些许不好的预感。
“四年之期将至，太子可就要回朝了。”周慎故作为难，摊了摊手“四殿下可就只能做个闲散王爷，把自己脑袋交到旁人手里了。”
李惓看着周慎，一言不发。
“微臣为四殿下日夜忧心，终于想出一个办法，可解四殿下眼下之忧。”周慎左手搭在桌角，指尖轻叩桌面，“只是不知四殿下肯不肯？”
李惓：“说来听听。”
闻言周慎眼睛弯得更甚，从袖中拿出一份文书递给李惓，“微臣这手里有一份军中密报，四殿下帮微臣瞧瞧？”
李惓伸手去接，心中没由来的有些发紧。接过军报，李惓皱着眉头扫了扫上边的字。
夜色已沉，深秋时节湖风微寒，裹挟着些许湿气拂来，李惓只觉得握着着军报的双手冰凉，指尖几乎失去了知觉。
军报上写，半月前月氏袭击大周驻边军队。
月氏本有承诺在先，送太子去当质子，四年之内与大周比邻为友和平共处，可眼下却袭击了大周军队，是为失诺在先。四年以来，大周韬光养晦选士厉兵，军事力量大有长进。此种情况之下，此封军报若是送至朝前，主战一派必会向皇上施压出兵。
只是太子……作为质子估计必会命丧异乡。
“这……这封咳咳…军报是真是假。”吹了凉风，李惓又有些咳嗽，说话的声调也有些颤抖。
“四殿下希望这是真的，便是真的。”周慎似乎早就预料到李惓的反应，仍是一脸笑意。
李惓握着军报的手微微收紧。
周慎的意思着实明了，这封军报是假的，但若是递上去，便没人会说它是假的。想要太子永远留在月氏的人太多太多，只要稍稍抓住一点机会，便决计不会放过。
李惓仍是盯着手中的军报，神情不定。
他是很想把太子拉下马，很想让太子被废。可……杀了太子，他还从未想过。他与太子毕竟是血亲。为了帝位骨肉相残，谋杀亲兄，与那些山野之中的走兽有何分别。
帝位之争向来残酷无情，可那毕竟是自己的血亲。
若这封军报是让李升被罢黜，敕去太子之位，甚至是贬为庶人，李惓都会毫不犹豫的上报上去，毕竟帝位之争成王败寇——可这封军报是直接要太子的命。
李惓并不是妇人之仁，他只是觉得，作为一个有着七情六欲温饱冷暖的人，心里总要有些底线。
“看四殿下的神情，似乎是不想上报此事？”周慎抬起右手轻轻摩挲着自己的下巴。
“可是，不知殿下知不知道，太子若是平安归来，您会如何？”周慎唇畔微翘，抬手举起面前的酒杯，“您便会同此杯一般。”
话音落，周慎便松开酒杯，那酒杯落在地上应声而碎，碎片四散飞溅。
“帝位之争，本就违背人伦常徳。殿下为太子忧心，太子也会为殿下忧心吗？”周慎说着，慢慢凑近李惓，“失了这次机会，殿下您恐怕再无翻身之日。”
“为什么非要我来说？”李惓对上周慎的目光，“不管周大人支持的是谁，太子死在外乡对你都有好处，为什么不自己去报给朝廷？”
周慎薄唇微勾，挑了挑眉，“四殿下说笑，微臣一直是站在您这儿的。只不过，微臣可不想辅佐一个优柔寡断的君主。”
“若非心狠手辣，怎能登上帝位？”周慎看向李惓手里的军报，“这军报，要么您亲手送上去，要么微臣就把它毁掉，绝不让第三个人瞧见，您说呢？”
湖风吹过，李惓发丝有些乱，散在耳侧。
周慎的意思说的很清楚，要么李惓亲手杀了太子，要么就等太子平安归来，周慎也会另觅新主，不会再支持李惓。
周慎，是在逼他亲手弑兄。
“四殿下，微臣这画舫只租了一个时辰，约莫再有两盏茶功夫，就要还回去了。微臣也没时间看您在这发愣是不是？烦请您快些拿定主意吧。”周慎仍是心情极好的样子，语调间还带着轻快，似乎在同李惓说的是什么不痛不痒的闲话。
李惓只是看着眼前这份军报不言不语。
说句实话，他同太子并无太多情分。只是他忘不了，小时候吕氏曾教过他，为人心中需有的底线，否则便与走兽无异。人之所以为人，便是有情·欲有思想。
他还记得，在那个破旧的屋子里，吕氏坐在床上盖着一床破旧棉被，仍是带着温和笑意，同他讲故事。那段时光，是李惓为数不多的还带着温度的记忆。
可后来，吕氏病危弥留之际，他却去了俞山。
因为他是皇孙。
李惓握着军报的手太过用力，骨节有些泛白。
他是皇家的人。
这里是皇家，吕氏说的那些道理根本不适用！她一生坚守这自己的本心，讲什么人伦常德，到头来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一张草席卷了扔进荒山，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多少个日夜李惓都从噩梦中醒来，他看见吕氏的尸体被飞禽走兽啃食的只剩森森白骨。
你等着看吧，那些道理在皇家是无用的。
李惓抬起头看向周慎，缓声说道：“军报我收下了，此等大事，必须在朝堂之上禀告父皇。”
“四殿下为大周尽心尽力，实乃微臣之楷模。”周慎微笑看着李惓，双手笼着作了个揖，“那明日，微臣就等殿下的好消息了。”
周慎话音未落，李惓便站起身离了座位，沿着来时的方向准备离开。
刚到画舫舱前，李惓忽然又止住脚步，“周慎，四年前问你的时候，你没说。你要我许你什么？”
“微臣回答过了，”周慎看着李惓的背影，“待太子被废，微臣自会告知殿下。”
闻言，李惓愣了一下没再说话，接着便快步离开画舫甲板。
看着李惓渐渐远去的背影，周慎凤眸微眯，心情极好地勾起唇角。
皇家兄弟相残，这才只是第一步。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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