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神木 ...


  •   雪雾落定,散落的旌幡和断枝败叶混埋在雪泥中。

      傍晚,圣山重归寂静,在暮色掩映中,一如往常那般纯净悲悯。仿佛这一场浩劫,只是它无意抖掉肩头的蚤子。与之共生的人们,除了还报以撕心裂肺的恸哭,再做不了别的。

      泊龙观仍有房舍不断沿着峭壁滑落,剩余部分面目全非,像被剥去圣装的仙人。无数皂靴棉鞋匆忙奔波,把众多烧焦的尸首从废墟的罅隙抬出,一排排横陈山坡,引得秃鹫在高空徘徊不去。

      官差、道士和山脚下各个村落的人们纷纷赶来援助,一面封锁灾区,一面在沟缘处喊话,搜寻幸存者。

      泊龙观是当地有名望的道观,加之当代崇修尚道之风,乡绅士族中多有弃学修道之辈。闻讯而来的亲朋故旧蜂拥上山,蜂拥在封锁线外,哭闹的、怒骂的,麻木的……而更多山民,则以惊恐或恍惚的表情,重温三十年前的噩梦。

      三十年前,他们中间的很多人还是孩童,便已见识过了血流成河的惨剧。

      阿执拄着木杆混迹其中。走出一段距离,不经意间回头颙望,废墟上显现出横死者的孤魂,他们四处张望,声嘶力竭地呐喊,却永远不会被人听见;有人看到自己的尸体,发出难以置信的叫声……

      令人崩溃的从来不是死亡本身,而是在最熟悉的人世间,突然变得无所适从。

      本地城隍的羁魂车,浩浩荡荡地从废墟驶离。车斗里塞满了魂魄,大都是泊龙观的道士。驾车鬼差们面带惬意,甚至谈笑风生;对比之下,魂魄们面色凄凉,混合无措、不甘、难舍……有的人企图逃跑,却无一例外地被鬼差的锁魂链逮住,扔回车笼。

      如同道士捉鬼时一般无情。

      阿执的眼底呈现出两幅相互重叠又互不干涉的画面,一幅是凄凄惨惨的生离,一幅是吵吵嚷嚷的死别。

      山风刮过,如怨如诉,携着孤魂嘁嘁喳喳的叫嚷和怨泣。听在普通人耳中,只是风声。

      驾车的鬼差偶然瞥见他,接着与同僚私语两句。语声偏巧被一股凑热闹的风送入他耳中:

      “欸,你瞧那小家伙,半人不鬼的……”

      “没啥稀奇的。年轻人不懂节制,阳气虚弱……”

      阿执将头埋低。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一个粗犷男音道:“小兄弟!真的是你?!你还活着!”回头,见着那位赶车人,脸上落了一层黑灰,一手抱儿,一手牵女。两小儿尽管见识到祝融滕六之怒,却仍是懵懂。

      赶车人反复打量他,感慨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祖宗保佑!老天爷保佑!”接着阖眼念了几句祷词。似又想到什么,后怕地道:“方才我亲眼看到一个道童子……正是冲撞过你的那个……他也被埋进去了!!”

      说罢摇头叹息:“唉……多年轻的一条性命啊!”

      阿执抬起目光,望着废墟一语不发。

      赶车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目光不经意扫过木杆,发现其材质坚韧,与祭祀所用神木颇像,暗自生疑,却不敢多问。

      这时,一阵冷风扎进脖子,所有人缩起肩膀。赶车人也转移注意力,吸溜着冷气叹道:

      “先前没觉得,这山风竟这样冷……小兄弟,你穿得少,不能待在这儿了,赶紧跟我下山吧!”

      正说着,迎面浩荡行来一队人马。为首的是两名官差和四名上年纪的道长,皆是白髯长须,不怒自威。人群里爆发出一声叫唤:“乡亲们,官府和道统的老爷们来了!”

      阿执尚不及避让,一群人便蜂拥至前,恸哭不止。众长者面色凝重,先对众人安抚一番,立刻有皂吏将他们半哄半架地挪开。

      赶车人连忙将儿女拉扯到一旁。孩子们见了热闹,兴奋不已,尤其是小儿子,竭力伸手去捞道士们的背影,学他人大叫:

      “老神仙……老神仙……“

      声音被人群的嘈杂淹没,老神仙们毫无察觉,径直沿着人群自动分出的道路,来到废墟边缘。只有队尾一名青年道士向他们望过来,目光惊鸿一掠,发冠上的青玉泛着熠彩。

      阿执垂眸一瞥,见小女儿的眼睛紧追着那道士,小脸红扑扑的,拉着爹爹的手,奶声道:“阿爹,我想去!……”

      “……先回家吃饭,”赶车人熟稔地哄她,“吃饱了有力气,再来帮忙。“

      “不回!我要去!”女孩委屈地撇嘴。

      “不行,危险!先回家!”

      ……

      这厢父女争执,那厢众长老已至废墟边缘。先是鹤行逡巡,又仔细检查了尸体,神色凝峻。一名长老开口询问皂吏搜救情况,后者毫无表情地说:

      “……恕小的直言,最佳援期已过,地下温度极低,恐怕已无生还之人。搜救亦是徒劳。”

      “挖出来的这些尸体,可曾确认身份?”一名道长问。

      “有一半尚能辨析,另一半则不能。”皂吏答。

      道长们摇头叹息。师爷叹了口气,“节哀吧……”

      皂吏看了看日头,试探地问:“老爷,眼看着要到膳时了,弟兄们也都乏了。不如先歇息片刻,再动工不迟。”

      师爷瞥了一眼众位道长,只见他们纷纷露出不赞同的表情,“泊龙观道人和杂工的名册上,还有许多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现下停工,如何向民众解释?……”

      其中,一名紫袍长老却有不同看法。他笑言:“小兄弟说的极是。大家都辛苦一天了。我看今日的搜救,先到此为止吧!”

      另一老者连忙去拉他的衣角。“景龙道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景龙却眯起眼睛,低声耳语:

      “……这人呐,不怕失踪,就怕变成尸体。死者越多,越容易被嚼舌根。北境道统发展正值关键期,经不得舆情折腾。一旦处理不当,北境道统拼尽血汗累积的威望焉可留存?国观和国师的称号,岂能轮到你我?……所以尸体,还是少挖一些的好。”

      “可这现场的民众……”

      “灾属这边,大可赔送银两了事。咱们几家联手,还不至于出不起这个价钱。至于那几个乡绅,就让国观出面……”

      他眸珠微动,径直看向几步开外一位正查看尸体的青年道士。

      青年着一身靛青道袍,长身玉立,气质温润。可老一辈人心知肚明,即便是国观内门弟子,近而立之年却毫无名头,多半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国师深谙独善之道,向来逢事必躲。如今点了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弟子前来襄助,也算给足了面子。”紫袍戏谑道,“……还按老规矩办。打听打听他喜好什么,争取拿他的把柄……”

      二老私语之时,绣花枕头已围着尸体逡巡了一大圈,又在废墟边缘探望了半晌。最后,认真对皂吏们道:“还请辛苦你们继续挖掘,即便是尸身,也要让他重见天日。”

      皂吏们闻言,面面相觑——如此深隙,即便重赏,谁也不愿冒险。

      师爷听说此人是国师弟子,客气地回应:“隋仙长,您也看到了,这活儿的确不好干啊!

      “说到底,这是你们道宗的家事。官府此番应助泊龙观,乃是出于道义,并非职责。做到这般地步,已然问心无愧啦!”

      隋何不紧不慢地道:“可我记得,泊龙观每年所缴地税和人头税几乎占本乡总数的一半。其与府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岂无干系?”

      在场众位长老,除景龙外,皆露出欣许之色。

      师爷眼见此人油盐不进,心中恼怒,干笑一声:“你们身怀异术,自然不明白我等凡夫俗子的难处。我这些弟兄都是肉体凡胎,一旦伤筋动骨就得卧床半年,甚至影响终身。实在不像诸位,随口捏个咒诀就能搬山填海、沟通神灵……

      “欸,差点忘了问,各位仙长既有神通,为何不施展啊?……”

      语声落地,不少长老面露异样。几个皂吏连忙与他耳语:“……泊龙观在此地设了禁制,任何道术皆不能施展,以免惊扰地下先烈。”

      师爷意味深长地叹道:“泊龙观待先烈精诚至此,竟不得庇佑,落得这般下场!实在是可惜……”

      气氛陷入古怪的安静。风冷嗖嗖地吹过。良久,景龙打破僵局,“依我看,伤亡数字尚是次要,最要紧的妥善安置灾属,查明灾情缘由。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其余人连忙点头附和。

      隋何见他们偏离主题,不由蹙眉。景龙继续道:“今日捕吏兄弟们辛苦了。剩下的事,不敢再劳烦诸位,就交由我们处理吧!”

      师爷这才缓和脸色,“好说。”遂冲捕吏们招了一下手。

      隋何却忽然唤了一声:

      “且慢!——”

      他走向师爷,双眼忽然弯起和善的弧度,袖袍一拂,几张涂了金粉的祈福符篆便进了对方袖中。“还请您帮个忙。将今日参与过祭祀的幸存者召集来,我有话问他们。事成之后,还有谢礼。”

      ——属你小子事多!

      师爷心烦意乱,却不敢拒绝。再者,相比刨坑,这差事叫人容易接受得多。

      眼见青年这般,紫袍长老暗骂:“狗皮膏药……”随即向身边道士递了个眼色,后者悄声退下。

      不一会儿,几个民夫拿着铁锨走向废墟。一铲一铲的雪和着泥,被拍向沟壑深处。

      一名长老走过来,低语道:“景龙,你今天属实不对劲……”

      景龙瞥他一眼,没有回答。

      “……旁人也就罢了。老观主下落不明,你就一点儿也不担心?”

      景龙眯起眼睛,望着祭坛的方向,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泊龙观有此劫难,归根到底,都怪那个老匹夫!”

      长老被他的遣词噎了一下,随即凝视废墟,神色惋惜:“倘若祭典礼成,今年将四季和顺,五谷丰登……就差一点点啊!”

      突然,他们敏锐地察觉到什么,不约而同地瞥见人群外更远的地方——一辆板车缓缓驶离,爬上去蜿蜒的山路。

      “……他们是什么人?”

      “看打扮,是山民。”

      “当真?”

      景龙蹙了一下眉,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

      北境的消息传遍西南边境时,已是半个月后。

      西南道的春季和雨季缠绵得如胶似漆。前脚迈出正月,后脚便逢一场绵延不绝的雨。泱泱东风与北风拉扯不休。阴云笼罩下的关陲,群峦如海。

      偶逢雨收,一轮暖阳犹抱层云半遮面,沉寂一冬的官道,转日便牛马熙熙,人潮攘攘。

      西南山地绵延。官道串联了几座狭长的镇子,楼房瓦舍棋布在两座大山之间。街道两边一排齐整的民舍,挂着食酒肆的大燾,迎风招展。

      一辆泔水板车橐橐驶过长街,经过一家客栈门口时,转了个弯,进入后街。后街摆了一家茶棚,行脚商人们围坐墙根,侃得唾沫横飞,就连泔水车捎带来的一群嗡嗡乱飞的苍蝇,也无心驱赶。

      说的正是泊龙观的灾难。

      自圣山血战过后,时隔二十八年,北境雪山再次见证人间惨剧。泊龙观门下弟子死伤大半,且多数寻不着尸体,老观主因护经仙陨,接班人毫无着落,整座观几乎陷入瘫痪。

      然而,在春耕的时节,一家宗门的分崩离析,只称得上是一出不大不小的插曲,给市井坊间的人们忙碌而平庸日子,增添一道奇幻暗昧的色彩。

      有人说,圣山早不塌晚不塌,偏就祭祀的时候塌了,刚巧把泊龙观给埋了——莫不是妖神的魂魄索命来了?

      有人说,须得相信道宗的判断,这仅仅是一场意外。

      还有人说,或许不是妖神,是有人装神弄鬼!我赌五个铜子儿,这事儿一定有蹊跷!

      ……

      泔水车驶过茶棚,又转向客栈后院。墙根便出多出一个形容潦倒的男子。

      男子裹一袭破旧斗篷,兜帽帽檐压得极低,遮住大半张脸。抱一根凹凸不平的长木杖,双手插袖,病病歪歪地瘫在墙根。

      似乎听见茶棚的对话,他将脸探出墙根,笑着搭讪:“叨扰几位大哥,做的什么买卖?好不好糊口?”

      脚夫们偏头一望,见着是个落魄人,心生恻隐,“给东家老爷送泥石木料。”有人指了指茶棚后头的几辆驴板车,“你们兄弟若走投无路,可以去东门大车店,那儿招工。”

      “哦……”男子点点头,“我手里有批木料,想出手。你们收不收?”

      “得看是什么木料。”

      男子四下望了望,压低声音:“雪山神木。”

      挑夫们闻言,哄堂大笑。好一阵才有人道:“兄弟,这可是北境圣山才有的东西,给那些个宗门严看着呢!”

      男子抿唇笑了笑,抓起木杆就地一杵。

      有人嗤道:“你莫不是要说,这摆件是圣山的神树做的?”

      男子点头,“不错。“

      又一阵哄笑。笑声中,一枚表面黏腻的铜板被人扔过来,骨碌碌滚到少年脚下。不知哪个脚夫笑说,“小伙子,你年纪尚轻,去做点正经生意吧,别在街边诓人啦!”

      男子拾起铜板,举过头顶打量,忽见两匹快马从长街另一头飞驰而来,在茶摊附近刹住。

      其中一匹马的背上,跃下一个青冠玉面的青年道长,冲脚夫们道:“方才是哪个在散布妖谶?”

      脚夫与旁人面面相觑:“这……”

      道长淡淡道,“诸位皆是道统信众,一言一行,皆须谨慎。念诸位是初犯,暂予警告。日后再言,道宗将收回恩佑。”

      脚夫们喏喏点头,“多谢仙长!我等口无遮拦,请仙师宽宥。”

      “请教仙师高名,以便前去参拜……”

      “鄙人姓李,李珲。”

      众口迭声叫“李道长”。

      话音里忽地夹杂了一声嗤笑。脚夫们压怒望向声源,就见男子扶墙站立起来,摇晃着踱向一旁。

      李珲叫住他,指着他手里的木杆,道:“你方才说它是神木?”

      后者点了点头。

      李珲不置可否,伸手抽出佩剑,横斜一劈。男子眼疾手快地抢过来,心疼地摸着杆上新添的一道瘢痕:“……别毁了好东西!”

      李珲眯起眼睛细看,面色逐渐凝重。“当真是神木材质……”他暗忖。历经千万年死而不僵的神木,都被雪山宗门霸占掉了,西南道难得遇见。

      “你可曾去过雪山?”

      “去过。”男子敏锐抬头,将木杆掩在身后。

      他心念微动,下意识地问:“去过泊龙观的祭典吗?”

      男子犹豫了片刻,“……没去过。”

      李珲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审视——他一早便发现,此人目光游离,外袍上斑驳肮脏的痕迹,是符篆和法器留下的。他因此笃定,对方是一介泼皮无赖,他手里的东西,来路相当不正。

      “……跟我走吧,我有话问你。”李珲背过身去。他的面前刚好驶过一顶乡绅的青篷马车,每一处木料与布帘,都是普通百姓无法肖想的富贵。路上行人们恭敬退避,目送车驾沉默而张扬地远去。

      男子见状,笑道:“仙长,神木在西南道难得一见,做个摆件也是吉祥。倘若您喜欢,我也愿意做个赔本买卖,把它送您!”

      前者的目光从车轮激起的烟尘里收回,瞥视男子,“你的话忒多了。”随即丢出一把绳索捆住男子,扔到马背上。

      男子没有言语,也无反抗,像麻袋一样扑在鞍上,垂着头,一副引颈就戮的姿态。

      两匹马迅速飞奔出城。黄昏很快降临。边陲十万深山里,密林飒飒抖动,远望犹如一片漆黑的海面。林间灌丛时不时陡然一荡,如同水波纹似的划向远处。

      “师兄,咱们可是有正事做的。你为何带上他?”

      “待会儿你就明白了……”

      ………

      夜幕降临。山壁上的一处洞穴里,氤氲着篝火的光,两道人影偎火而坐。另有一人缩在洞壁角落阴影中,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李珲来到男子身边问。

      “阿执……”男子似乎每一寸筋脉都打结了似的,抬头都显得吃力。他苦笑:“至于……哪里出生,实在记不得了。”

      李珲淡淡地道,“无妨。坦白而言,你是什么人,你的神木是怎么得来的,我一点都不感兴趣。我只是好奇,为何道门中人对你这样感兴趣……”

      他抬手点了点男子胸前一道道符篆痕迹,“道符的效用很妙。有的是不定期发作,像现在这样,叫你生不如死。

      “和我讲讲泊龙观祭祀那天的具体经过,我便帮你除去这些符咒。”

      “当真?”阿执眼睛一亮。李珲点点头。

      阿执默了默,轻声道:“其实……并没有外界传得……那样玄乎。”

      接下来,李珲听到了一个普通而荒唐的故事——一个看守锅炉的道童擅离职守,藏经阁的火道老旧,火星碰上草纸,点燃一层楼。至于雪崩和地裂,便是天意了。

      正将信将疑,只听阿执又道:“其实我在北境的时候,听说过一桩传闻。”

      “什么传闻?”

      阿执悻悻摇头:“我若说了,仙长又得嫌我散播妖谶了。”

      道长冷冷一笑:“你若不说,便留在这里自生自灭。”

      “……”阿执讪笑,“还未请教仙长高名。”

      道长一眼看穿他那点心思,报上家门:“净世阁嫡传弟子,李珲。”

      “原来是西南道第一大宗的高徒,久仰了。”阿执慨叹,随即直了直身体,“既有李道长坐镇,我便知无不言了。”

      话音未落,一道闪电划过,整个山洞霎时雪亮。闷雷贴着群山的头皮打滚,惊得一众伟岸炸起了寒毛,整片整片的密林像波浪似的层层荡开,露出山底暗藏的无数深壑。

      晦暗之中,隐约一道道鬼魅般的影子,在深渊里无声纵跃。

      山雨欲来。篝火被风吹得摇晃不止。山洞里回响起男子低而轻的声音。“老观主的死,另有蹊跷。”

      两名道士对视一眼,暗暗心惊。

      “你详细说说。”

      “我在北境时,听说有人最后看到老观主时,他正与人争执,似乎十分激烈。可是,无人相信。”

      李珲蹙眉道:“老观主一向持威寡言。自伐妖之战结束后,大部分时候都在闭关,鲜少露面。莫说与人争执,就是多开一场法会,他也是不愿意的。”

      又问:“你还听说了什么?”

      “没有了。我们从火场撤离后,泊龙观就被几位仙长封锁了,叮嘱大家不能出去乱说。”

      阿执揉了揉眉心,似乎非常疲惫。

      “二位仙长,容我小憩片刻。明日,我再慢慢讲与你们听。”

      说罢倚上洞壁,垂首不语。

      李珲毫无表情地拔出佩剑,刃背搭在他的颈边,试图逼他多说一些。对方却毫无反应,似已陷入深眠。

      李珲的剑尖转了方向,缓缓挑开那件兜帽。果然,那双亮得动人心魄的眼睛,安然合住,像蚌小心收拢了明珠。

      他收剑回鞘,忽然有些烦躁。于是走出洞穴,居高临下地望着脚下漆黑的丛林,如同凝视渊薮。

      “师兄,人命不可儿戏,何况涉及北境宗坛。咱们先带他回宗门吧!万一此人说的是真的,他便是个重要人证。……”另一个道士走到他身边。

      李珲转过脸,“你觉得他说的,是真是假?”

      师弟挠了挠头,“我觉得是真的——他实在没必要骗咱们呐!”

      李珲沉吟许久,道:“或许此人掌握的消息,并不如他所言那样——或者,远不止这一件事。试想,一个偷了祭品的小贼,何至于让他们决心灭口呢?”

      “对啊!”师弟拍了一下脑门,“那我们更得带他回去了!”

      李珲却不认同:“我们贸然带他回宗门,一分功劳都没有,甚至可能被排挤出宗门核心。”

      “为什么?”

      “你有没有发觉,北境道宗对泊龙观这场灾难的态度十分奇怪?”

      雪域第一大宗横遭意外,北境道宗却封锁宗门,隐瞒掌门的死亡时间。

      与其说为了避免大规模恐慌,此举更像是在遮掩什么。

      “西南道为驰援北境,派遣多名弟子,咱们的师父也在其中。如若将此人带回宗门,揭晓真相,恐使南北两道不谐。”

      “为今之计,先将此人藏于道统辖地之外,再向中原道统借势,去泊龙观一探究竟。”

      李珲拧眉分析,目光越过叠嶂,远处乌云翻滚,林涛汹涌。沿这个方向,翻过一座山,就到了县衙。最终可达九州道统的中枢,中原兖州。

      他叹了口气,拍了拍师弟的肩膀。“县衙是最安全的地方。”

      后者还想追问,蓦地,却似乎察觉到什么。二人对视片刻,缓缓望向脚下——

      恰又一道闪电猝然划过。

      光芒下的景象,却令他们毛骨悚然。

      自伐妖之战以来,妖佞几乎销声匿迹,流落六道罅隙。世间尚存的妖孽,被各大宗门豢养,以作祭祀与狩猎之用。

      然而此刻,他们脚下的峭壁上,密布着奇形怪状的妖物,冲天的妖气弥散在雾里。

      李珲瞳仁骤缩,大喝:“有妖!师弟,列阵!——”

      剑光颤栗。一场大雨毫无征兆地泼洒下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神木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