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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烛龙 ...


  •   幽冥府的辖界,是一条鱼的形状。鱼头枕在岸上,鱼尾浸在河里。头尾之间,冥府各署衙依次排布。

      鱼目位置,为总府驻地,森罗城。鱼尾上,是黄泉桥与鬼门,鱼的两鰭分别对应执掌轮回的阎罗十殿,和负责监察百官的监察司。

      申时已过,正是三界阴阳过渡之时,幽冥府上下皆涌动着懈怠的气氛。

      烛龙醒了的消息,如同一道电流,从鬼门关沿着鱼体隐秘的神经筋脉,抵达幽冥府下辖各署,令一众牛鬼蛇神拍案惊坐。

      整个冥府都流传着这样一句话——“鸮声声,人祸至;龙眈眈,天祸降。”烛龙苏醒,预示阴阳两界将有大难,乃是大凶之兆。

      自冥府创立,烛龙一共醒过两次。

      一次是在二十多年前,彼时九州妖灾四起、妖神屠戮道宗;另一次是在四年前,几日后冥河洪涝,鬼蜮炼狱囚徒暴动,毁堤灭城。

      这个时候,作为负责治安维.稳的第一衙门、同时也是第一目击者,监察司的第一反应是尽全力封锁消息。司里的鬼吏大半都涌去了鬼门,很快,整个司里变得空空荡荡,陷入短暂的寂静。

      监察司深处的寒冰地牢,专责关押死囚。峥嵘的冰刺斜插在地面和头顶,冰刺之间,三只囚笼吊悬着,里头不时传出激烈的低语,

      “这帮狗腿子,原来是监察司养的!……”傀儡忿忿道,“他们可真狠呐,为了几个桃符,直接把咱们流放到死牢了!”

      阿执叹了口气,“不是桃符的原因。咱们亲眼见证了烛龙苏醒,监察司为了防止消息外泄,恐怕不会留着咱们。”

      与此同时,隔壁牢房传来惨绝人寰的嘶叫声,令人闻之毛骨悚然——“我不知道啊……十殿……我不知道……”

      陈小八吓得面色惨白。

      傀儡沉默片刻,“看来,眼下就算把桃符交出去,他们未必会放咱们一条生路。

      阿执:“当务之急,是找个人探一探口风,再做计议。”

      有道是“物极必反,否极泰来”,今日他们诸事不顺,唯独这件事格外幸运——话音刚落,牢外响起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一位提刀女官如同一只轻盈的蝶,落在地牢中央。

      她好奇地将笼子里头的鬼挨个打量过去:一个是胖傀儡,一个是小道士,还有一个病秧子。

      三鬼彼此交换眼神后,傀儡开口:

      “押司娘子,我们到底犯了什么错?你们怎么一直盯着我们呢?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上头下令捉拿你们,我奉命办事。旁的管不了。”

      “捉拿我们?什么时候下的命令?”

      傀儡敏锐地抓住关键词,“我们三个今天才凑在一块,统共认识不到两个时辰!”

      “废话真多……”女官冷嗤,提脚踹在傀儡后背,笼子大开大合地摇摆起来,哗啦一声,桃符在腹腔翻滚出清响。

      “老胖头,你肚子里藏的什么?”

      她好奇伸手去摸,被傀儡忿忿挡开:“欸,莫动手动脚的,有话好好说!……”

      女官根本不和他废话,直接抽出佩刀——削铁如泥的弯刀,霎地削开牢笼,捅在傀儡腹部,狠狠一搅,木匣破裂,桃符哗啦哗啦地漏了出来——若是个活人,此刻恐怕已经肝胆皆碎、肠流满地了!

      陈小八看得头皮发麻。傀儡虽无血肉,却仍发出肉疼的嚎叫。

      女官捡起一块掂了掂,又嗅了嗅,“这是什么?”

      “……你不知道?!”陈小八脱口而出,傀儡狠狠咳嗽了一下。

      “你们什么意思?耍我呢?”女官晃了晃刀尖,阿执从旁忽然开口,吸引了她的注意:“姑娘,烦请通禀大监,我们有要事向他当面汇报。”

      女官却不买账,嗤道:“哦?什么要事?说说看。”

      “姑娘手上的这些东西,是道宗祭典所用的祈福之物,以阴沉木和陨铁制成。从前的十殿,也有过类似的东西。”阿执说,“你将它呈给大监,他必青睐于你。”

      女官噗嗤一声笑了,一双漂亮的眸子盯住他,企图从那张沉静的脸上寻出谎言的痕迹,“我阿姐说过,好看的人都不可信,好看又献殷勤的人更是如此。”

      她冷笑着戳穿他,“你想用这桃符引大监见你一面。可惜大监没时间,你也没时间了。”

      傀儡闻言惊叫:“什么……什么意思?!”

      “监察司决定处理掉你们,免得你们被歹人利用,散播谶言,制造恐慌、惊动总府。”女官淡淡道。说“处理”二字的时候,语气仿佛只是弹掉衣上几只无足轻重的虫子。

      这一回,不但陈小八露出恐慌,阿执和傀儡也同时陷入缄默。

      女官见威胁奏效,笑意更深了,“不如咱们做个交易,你如实答我几个问题,我引荐你去见大监,怎么样?”

      阿执顿了半晌,道:

      “……我有个更好的提议——你助他俩离开这里,我帮你完成你想做的事。”

      刹那间,女官眼中掠过惊涛骇浪,瞬间又恢复如常:“哦?那你说说,我想做什么?”

      阿执叹了口气,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道:“姑娘,我在十殿解语室呆了近二十年,每天做的事情,就是察人识心。

      我知道,你不是一个贪图功利的人,也不像表面上这般冷漠。你很重感情。”

      少女目光陡变,语调也沉郁起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阿执静了片刻,“你阿姐,还好么……”

      “闭嘴!!”

      女官抑制不住地咬牙低吼,眼睫颤抖着,目光分不清是恨是悲。

      阿执平静地望着她,声音轻而温柔:“姑娘,你我之前从未见过,你却找到了我。我料想你牵挂的人和事,必与十殿有些渊源。你大概已经找过十殿和解语室了。很显然,他们没有给你答案。

      “但我愿意帮你和解语吏、书令、甚至阎王对质。听取多方之词,或能解你心头之惑,甚至可助你立功。”

      女官似有所触,陷入沉吟。蓦地,又强自冷笑:“当我作三岁小儿哄么?我送你去十殿,如若十殿护短,你倒戈相向,我难逃一死。如若十殿视你叛变,遣人截杀,我仍难逃一死。”

      阿执沉默片刻,苦笑着摇了摇头,“你也知道,四年前十殿以虐囚的罪名将我驱逐,勒令不得踏入鬼蜮半步。从此我亡命天涯,九死一生。”

      他垂下眼睛:“其实,我和你一样,也想向十殿讨个说法。”

      女官横眉瞪他,企图从那双奕奕的眼睛里找到一丝撒谎的痕迹,却一无所获。

      她和阿执俱陷入诡异的沉默。

      陈小八实在摸不准局面,求助地看向傀儡,后者悄悄比划了一个手势,“事有转机了……”

      突然,一个爽朗的声音在牢外响起,“告诉诸位一个坏消息——监察司戒严了,你们都出不去。”接着,一双皂靴悠悠踱进门,一位细眉白面书生模样的人物站在他们跟前。

      女官面色一沉:“是你?”

      “不是我,你还能好端端站在这儿?”书生慢条斯理道,“趁我不在,与凶嫌私下见面,该当何罪?”

      “他们是我带回来的,若我想做什么,早在半途便动手了。”女官毫不退让。

      “绿榕,好歹咱们也是同门,你可不能不讲道理。”书生哗地打开折扇,微微冷笑。

      女官垂眸片刻,咬牙道:“一个时辰。”

      她想了想,将地上散落的桃符捡起一枚来,仔细擦了擦,递了过去,“这是从他们身上搜出来的,鬼蜮从没出现过这种东西,我想,它应该和这次烛龙苏醒有关。你交给大监,大监一定会重赏你。你……你再给我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以后,我自离开。”

      书生眯起细长的眼睛,显出一副狐相。他接过桃符,反复摩挲,“看来,我不答应你是不会罢休的。”

      他叹了口气,“好吧,一个时辰。”

      随即甩袖走远,留下一道冷淡的声音:“一个时辰后,我会派司卫来抓劫狱的刺客。届时若错抓了你,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女官望着对方离开的背影,眼底涌起杀意,反手一刀挥向囚笼——

      笼子截成两段。

      陈小八和傀儡啊呀一声跌落在地。

      “你想干甚……”

      少年才张口,刀尖就抵上颈子。

      “别废话,都跟我走!”

      …………

      一个时辰后,一只紫袍老鬼抱着烟杆来到达监察室门防,听见里头拍桌怒骂的声音。“……三个,连三个都拦不住!你们是吃白饭的吗?……”

      他等了片刻,身后响起脚步声,一位书吏插着手,鬼鬼祟祟地走过来,将门防解开。他的袖里藏着对方刚刚给的银箔。“胡令,监察司戒严了,我陪您一起过去。”

      “多谢。”胡令揖手,跟在对方身后进门。

      书吏暗叹:堂堂十殿解语室的主官,为了自家下属,在这么敏感的时候,冒着风险跑到监察司搞小动作。着实称得上重情义了。

      监察室里的光线昏暗,却并不影响一只胡狼的视力。

      梁上吊着三只空笼子。再往里看,隐约见到一个墙角面壁坐着的身影,披头散发,鸦青色的袍子像是一件漏风的麻袋,一段小腿从衣底伸出,骨节明显错位。

      他久久地望着那一节截小腿,多少年没动过的恻隐之心轻轻一动。

      “阿执,师父来看看你。”

      身影毫无反应。

      他叹了口气,兀自将包裹里的东西拿出来,是一小壶烧酒。又从包裹里拿出两只碗,分别满上。“……师父新酿的酒,尝尝?”

      仍无回应。

      “师父知道,这些年你流浪三界,什么苦都吃过。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师父知道你心里特别能藏事儿,可既已来到监察司,就好好配合,争取宽大……”

      他端碗走上前,脚下忽然踩到了什么东西,险些一滑。

      胡令弯腰拾起那东西——是一块桃符。

      摩挲片刻,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

      忽然,从碗中的倒影里,他瞥见房梁上藏着一个鬼影,立时窜起后退。一团青色火焰擦过面颊,在他方才的位置上剧烈燃烧。

      紧接着,又是一团青焰,却朝阿执飞去。胡令闪身退避,突然噫了一声,“不对!”

      青色火光映出那囚犯的脸,竟然不是阿执,而是一个陌生的鬼僚。

      梁上鬼影见势不妙,快速撤离。鬼僚却突然睁开眼睛,紧缠着追出去。很快,走廊上响起翻天覆地般的打斗声。

      胡令咒骂一声。这是一个圈套。

      随即,身后响起一阵爽朗大笑:“十殿解语室的胡书令,久仰久仰,可把您给盼来了!”

      一位书生打扮的男子,正抱臂立在他身后。

      “我就猜到您会带着大礼出现。”他望了一眼被守卫制服的刺客,“为了十殿的清誉,您也是辛苦了……”

      胡令:“长官莫误会,我与那刺客毫无关系!”

      书生闻言,摇头笑了笑:“胡令曲解我的意思了。我是说,若非有您坐镇,我根本无法发现凶嫌越狱,更无法在这么短时间内拿下刺客。

      您在此稍候,等我审完了刺客,我请您吃酒!”

      “客气了,客气了!”胡令笑道,“按理说我是证人,自然该留在这里。只是公务繁忙,不敢耽搁时间……”

      “无妨,监察司屋子大,人手也足。我这便派人将您的公案搬来,至于跑腿递话的活儿,您吩咐我们就是。”

      胡令哈哈大笑,随即话锋一转,“说了半天,差点把正事给忘了。审官,我徒弟在哪儿呢?我代表解语室看望他,总得和他见上一面。你不会把他藏起来了吧?”

      书生:“他在监察司里最安全的地方。”

      胡令笑意森然,“你快些带我过去。我必须看到他。”说罢低声附耳过去,“倘若你交不出人,我可以帮你去找。你也不希望在这节骨眼上,让这个事情打扰大监,对吗?”

      书生见他识破自己的虚张声势,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仍不疾不徐道:“书令不肯赏脸一坐,是我招待不周,向您赔罪了。”

      他摆了摆手,铁甲和刀戬的丛林里让出一条路,“待下次,换我登门拜访您。”

      …………

      一艘载满魂灵的船在冥河上行驶。船舱的某间厢房,陈小八和阿执被反捆双臂,面对面坐着。傀儡带着满肚子补丁,横躺在他们中间。

      “阿执!”它颤巍巍地抬起手,伸向阿执的胸口,猛地揪住他的衣襟,“你明明有两下子,怎么不动手啊!咱把那小娘们做了,何至于丢了一半桃符!”

      后者递去一个安慰的眼神,“会拿回来的。”

      傀儡的手无力垂下。

      “监察司会派人追咱们吗?”陈小八心有余悸。

      傀儡嗤了一声,有气无力道:“要追也不会明目张胆地追。这么丢人的事儿,他们不敢外传!”

      “喂,我救了你们。该怎么谢我?”

      伴着清嫩的声音,乔装作民夫的女官掀帘进舱,一双眼睛扫过他们,在阿执的脸上流连。

      傀儡心塞地别过头。

      陈小八乖觉地:“女侠,我们这是去哪儿?”

      “十殿。”女官回答。

      陈小八闻言,从脑海里搜集相关信息:“幽冥十殿,专司审判和刑狱……对了,你们说的那个解语室,是什么地方?”

      “‘十殿杀人血成池,解语花下心魔死。’解语室是整个十殿最慈悲的部门。它的创立,旨在开解怨念深重的受刑鬼魂,监测其精神状态,助其早日破执轮回。”傀儡有气无力地解释。

      名唤绿榕的女官,托腮望着频频被点名,却始终泰然的阿执,说:“……病秧子,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别忘了你答应我的。”

      见对方不应,随即目光转向陈小八,笑道:“你似乎很在意病秧子的死活。”

      陈小八噎了一下——

      绿榕凑到他耳畔,轻声细语:“你想不想知道,他在不在意你的死活?”

      “啊?……”尚未等他反应过来,一股大力将他拽起,眼前白光一晃,喉咙被人扼住,抵在墙上。

      绿榕将脸转向阿执,表情混合着烂漫和残酷。“病秧子,我问你!这小子的命,够不够换你一个答案?”

      陈小八条件反射地挣扎了几下,放弃了,心想这回终于可以好好去死了。随即听到阿执说:

      “你想问什么?”

      绿榕紧紧盯住他,带着一种毅然的神情,“阿执,我要你记住我的问题!”

      “十殿当年到底放出多少逆囚参与暴动?”

      “这四年里,案子为什么结了又启,启了又结?”

      “为了这个案子,冥府一直在死人!真正的凶徒到底在哪儿?”

      船身随河流颠簸,一摇一荡,像极了链桥上的感觉。少年终于忍不住,小声打破沉默:“我……想吐。”

      女官的表情有了裂隙,手指被针扎似的收回,人也旋到三步开外,陈小八跌跌撞撞冲上甲板,不停干呕。

      阿执从窗口盯着他的背影。女官自顾自地擦手。

      话音未落,一方帕子递过来。

      她不着痕迹地拒接,笑了,“你若想示好,不如坦白回答我的问题。或者,记住我刚才说的话。”

      “实不相瞒,这个问题,我答不上来。”阿执笑了笑,“只是,眼下最要紧的问题是,我们能不能平安到达十殿?”

      “监察司一定会遣人追咱们的。逃了囚犯不要紧,若有押司也跟着失踪了,这个面子,监察司丢不起。”

      “一群虚伪至极的小人。”她似乎想到了监察司的同僚,不屑地哼出声,“老娘今天不把十殿逆囚案弄个清楚,就不做这个押司了!”

      阿执深望了她一眼,忽然轻声说道:

      “……节哀。”

      女官听到这二字,合上双目,深深吐息一轮后,开口:

      “……你嘴巴放干净点。我阿姐还没死呢!”

      “……”

      …………

      陈小八恹恹趴在栏杆上,目光空洞地望向远处。

      浩荡的河面上空,悬着蛛网般的天梯,连接着两边的河岸与河中岛屿,车水马龙、游魂如织。绵亘的河沿上,晃动着许多渺小的黑影,作队列移动,像是一群辛劳搬运的蚂蚁。

      看了半天,他才明白过来,那些鬼魂竟是在修筑堤坝。

      “……原本那个地方有座小山。后来塌了,又赶上冥河涝灾,差点吞掉整个冥府。于是,十殿每年都会征召无□□回的鬼魂充当河工修筑堤坝,少则几月,多则数年。”

      傀儡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捂着肚子叹息道:“当然了,你看到的这些河工,大都不是征工来的,是通过各种途径弄来的。譬如,你在黄泉桥上见过的借款白条……”

      陈小八有气无力道:“……这种事,阎王爷不管管吗?”

      “嘿呦,阎王爷……你可太抬举他了。我告诉你,总府指定负责修堤的人,就是他,十殿的最高领导。你觉得这些事情,他能不了解?换句话说,没他的默许,招工的蛇头敢这么干吗?”

      傀儡嗤笑着说完,揶揄:“眼下冥府的大环境就是这样,他也得跟上潮流,不但得跟上,还得勇立潮头。”

      少年垂下头,沉默很久才道:“我原以为,人死后,便不会再有生前那些烦恼,至少……不会为生活所迫。要做的事情,只有喝孟婆汤,去投胎。”

      傀儡哈哈一笑:“世间不存在孟婆汤这种东西。那都是执念难解的人,为自己描画的避世桃源。”

      “那您和阿执哥呢?”少年忽然问,“你们不去投胎,也是因为执念吗?”

      对方摆了摆手,说了一句他经常能从师父嘴里听到的话:“别问啦,说了你也不懂。”

      陈小八却福至心灵地想起什么:“你们不入轮回,是不是和他们说的,四年前的事情有关?”

      傀儡啧了一声,“你这小鬼瞧着不甚机灵,原来大智若愚啊!”又道,“我以为你会问,我们为什么要跟他们去十殿呢……”

      话题转移得毫无痕迹,陈小八便顺着他的话思索:“我们不是要陪阿执哥回十殿申冤吗?”

      “你还真向着他啊傻小子……”傀儡啧了一声,“你怎么知道他是被冤枉的?万一是他冤枉别人了呢?”

      陈小八答不上来。

      傀儡哼了一声,“他回去,是因为你。”

      陈小八结结实实地愣了:“因为……我?”

      “他想亲自送你去十殿投胎。”傀儡说,“我们认识很多年了。以前他是解语吏,有时也参与羁押魂魄的差事。每一次,他都会这样,将魂魄一路护送到十殿。不管遇上多大的麻烦。”

      “可你知道十殿驱逐他的理由是什么吗?”

      陈小八摇头,竖起耳朵。

      “嘿嘿……虐囚!”傀儡大笑不止,“别人跟我说这事儿的时候,我压根不带信的……”

      说话间,陈小八发现两个船工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话音一停,两工便冲他搭讪,“小阿郎应是去十殿应聘的吧?”

      他茫然地“啊”了一声。

      船工打量了他一番,笑道:“年纪轻轻就进了傀儡师这行,年少有为啊!”

      “不过,十殿的傀儡师可不好干。我摆渡的这几年,收拾包袱离开十殿的傀儡师,没有一百也有几十。阎王爷为这事儿,每年都向冥府上折子。小阿郎是青年才俊,何苦去趟那浑水?”

      陈小八讪笑一声,不知怎么言语。

      船工见他唇角紧抿,似乎决心坚定,不由生出一丝感动,抱拳道:“小的胡二,在河上跑了二十多年船了。日后若郎君有需要,可以去傀市的舶行找我。”

      陈小八连忙回礼:“我记下了。”

      这时,船正从天梯下经过,往甲板投下大片阴影。

      陈小八忽然叫道:“小心!……”

      一抬眼,只见梯下阴影中又生出阴影,直直坠落船身,“咣”地撞在船舷上,又弹回甲板,险些把甲板凿个窟窿。

      灰尘散去,只见甲板上一动不动地趴着一个浑身缠着裹尸布的鬼。

      “兄弟?……兄弟?……”船工们小心围了过去,对方没有任何反应。

      一名船工把他翻过来,正要揭开面罩,忽然被一只手攥住——那鬼不知何时睁开眼睛,眼球充血,目光阴戾,像要吃人一般。

      船工啊地一叫,连退两步。对旁边同行道:“看这装扮,似乎是哪里逃出来的……”

      “听说监察司今天逮了个凶犯,又招来了刺客灭口,囚犯也跑了!你们说他会不会是那个囚犯?”

      阿执拨开船工,与那鬼对视片刻,吩咐陈小八:“小八,把你的铺位腾出来。

      话音刚落,女官却出现在一旁,蹙眉端详片刻,突然出手,刀尖扎向那鬼的眼球。

      一双瞳孔剧烈放大,倒映出刀尖悬停在上方一毫。

      她扯起嘴角:“不论你是来杀人还是救人,抢姑奶奶的功,你死到临头了。说说吧,谁派你来的?”

      那鬼罔若未闻,只一遍遍咬牙切齿地瞪住阿执,念道:“你早该死了!……早该死了……”

      后者弯下腰,一双奕奕的眸子贴上对方的眼睛,低叹:“……你也是冲我来的。”

      那鬼却缓缓闭上眼睛,昏了过去。

      女官立刻搜他的身,没有发现任何证明身份的东西。

      傀儡不知何时挤了进来,“嗬”地笑出声,“这是弄得哪一出啊?”瞥视一旁呆滞的少年,又道:“瞧给小八吓得。”

      “你见过他吗?”女官问阿执。后者摇了摇头,“不能确定。我已经很久没回去了。”

      “正好,将你们一并带给阎王看看。”

      傀儡想了想,歪头望着阿执,“他莫不是想吞了咱们的桃符?”

      女官哼了一鼻子,“老财迷……”

      “方才他说,我早该死了……”阿执叹了口气,“他应该也是为了那件旧案来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烛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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