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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招瑶锋初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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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瑶峰,落星山。
相比阳华峰冷峭入云,大尧峰盘坐如棋,历石峰列石如阵,风伯峰怪石迭起,招瑶峰远望犹如一女子,裙裾翩然落于云头。莲台则如女子手上的托盘,四周山峰闭合,宛如莲瓣绽放在莲台周围。东方初晓,灰色天幕犹有星子流连不去。枢阳子高坐七星台,望着莲花台上英气勃勃的千余名弟子,男的俊挺,女的秀丽,不觉手捋颔下短须,喜笑颜开。但是,当他目光拂过福星台,台上空空时,他的笑就凝固在了脸上,带出了些苦意来。
他身边侍立着阳爻子,这一位是不可能给他任何回应的。但幸亏他亲传弟子足足有十位,以肃慎最为端方宽厚,合他心意。此刻,也是肃慎弯身劝慰:“师尊莫忧,丹阳师叔吉人自有天相。想这屠师妹虽是天真烂漫,还是有孝心的,昨日哭得不成样子,今日又不见人影。想来是她将那仙茅奉给了师叔,修为全失,只能退出这五峰大比了。”
寿星台上的另一瘦高男子跟着叹了一口气。他旁边一个面色冷厉的中年女子登时抬起头来,道:“师兄,这次你可再不能心软了。娇娇这小丫头虽然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这从小到大,丹阳替她收拾过多少回烂摊子了?就算她这回幡然醒悟,丹阳因祸得福,也不能再留她在峰上。否则有过不罚,我天枢派怎么立这北极之上?”
她边上还坐了个容貌娇媚,望去只如二十余岁的碧衣丽人,一身绿裙在风里吹得犹如碧波荡漾,用一柄玉白团扇掩口,吃吃笑道:“扶桑师姐这话说得极是,娇娇这些年来越发不堪了,再留下来,非但膈应阳爻,还带累我们招瑶峰的女弟子。五峰之中,本来我们招瑶峰的女弟子是最受欢迎的。娇娇这丫头来了以后,什么阳华峰、历石峰,都去大尧峰找道侣了。前些日子我去打听,结果人家说,我们招瑶峰的女人是祸水!”后面侍立的绿衣女子脸都嫣红了一片,都是气的。
话没说话,她霍地站了起来,手中团扇生生把石台敲去了一角,指了莲台边道:“掌峰,莫不是扶萝眼拙,那边来的,可是屠娇娇?”
莲台盘坐之人,都抬起头来,看着一个窈窕身形,慢悠悠走上了莲花台。招瑶峰男弟子都是绿色宽袖大袍,女子则是绿裙白色束腰。唯有这屠娇娇,白色束腰上缀了一圈银铃,望过去纤腰只得一束,只手便等尽握,偏偏上下又大起大落,迎风时隐时现,走过来步步妖娆,仿佛莲生足下。
枢阳子一张脸犹如墨沉,寿星台上瘦高男子咳了几声道:“没有了身法,爬这莲花难免吃力了些,好在时辰未至。”扶萝立时冷笑起来,道:“扶阳师兄这话我听懂了,是准备让这不自量力的丫头再赖在招瑶峰么?大师姐,你向来是最公正了,你来说说看。”转向中年女子。
中年女子端坐不语。扶阳子用眼光示意了下弟子,哈哈道:“师妹莫急,这五峰大比,本就有比试的规矩。” 扶萝气得颤抖,道:“好呀师兄,你又准备扶这冬瓜上树了是罢?你说时辰未至,我看她是等不到这时辰了!”将扇子向后一抛,喝道:“你们都是瞎的吗?怎么人家的弟子都下去了,你们倒还在这里预备看大戏?”
屠娇娇在莲台中越走越慢,发现自己碰到了第一个难题:她的座位在哪儿呢?没得奈何,只能把一步当作三步走,将腰活生生扭成了一团白蛇。
这个难题很快解决了,因为无论她的眼光落在哪里,那里的空位立时有人补了上去。于是她放眼四周,很好,男的基本目不旁视,女的基本投以白眼。而莲台边上,三支清香袅袅,眼看就要燃到尽头。
幸亏莲台左边来了几个男子,虽然也没给她好脸色,但他们示意之下,倒也有些男子不情不愿地准备挪开位置。可惜莲台右边随机来了八个一看就挺厉害的女子,她们在那里昂首一站,底下人就如奉伦音,有人让位就有人补位。好家伙,她还没落座,底下就俨然两国开战,不可开交了。
七星台最末左边是个粗豪汉子,拍着瘸腿哈哈大笑。右边是个唇红齿白的童子,没好气地拍着案道:“扶萝,你都几百岁的人了,还跟一个小女孩过不去,羞是不羞?”扶萝抚着高鬓上的碧玉簪,哼哼笑道:“扶南,你还不如扶原,看破不说破。怎么样,几百岁就不是小女孩了?我今儿就非要将这粒老鼠屎,甩出这招瑶山!”纤手一指,道:“香尽,时辰到,按照大比的规矩,过时不至,即是违例。戒律堂弟子何在,还不速将屠娇娇贬出招瑶峰!”
旁边立时有两名黑衣弟子上前,本以为手到擒来,结果这屠娇娇轻轻一让,竟从中落了开去。她宛如青烟般在空隙处一落,瞪大眼睛望着两人。一名弟子被她圆澄澄的大眼睛盯得有些脸红,另一名弟子却十分不耐烦,向旁边戒律碑一指,道:“招瑶峰律法在此,屠娇娇你想抗法不成?”
这戒律碑在莲花台落了数千年,招瑶峰弟子人人皆可倒背如流。以前也听过这屠娇娇不学无术的名声,哪知道她竟然连戒律碑还要再看上一回。她这一看,七星台上扶萝冷笑数声,枢阳子也快跟旁边的阳爻冻成两团。扶阳子又是数声咳嗽,正准备开口,却听屠娇娇指了碑,道:“你们看得不仔细,分明还有最后一条。只要能打败今日台上所有弟子,我就可以直上五峰,一争峰鼎!”
万籁皆寂,莲花台上雅雀无声。然后,各种眼神,不能置信的,不以为然的,讥讽鄙夷的,果然如此的,交错会意的……扶南摸着耳朵嘀咕道:“今日这两只大略是撞了什么神通。”旁边扶原哈哈大笑道:“应该是我们丹阳老弟撞上神通了,他这女儿十八年没成器,以前从来拿阳爻作挡箭牌。如今么,至少说起话来,倒有我们招瑶派的几分风范了。”
扶南嗤笑道:“我们招瑶派,可没有说大话的风范。”将屠娇娇上下看了又看,奇道:“观她气息,绝不像是练气圆满的样子。若是服了那仙茅,应该晋级在即,气息不稳,犹如破空之剑——”
只听扶萝一声冷笑,道:“且让我这些不成器的弟子,来领教下这把新淬之剑!”将手一挥,喝道:“你们娇娇师妹要做峰鼎,还不成全于她!比试台上,生死不论!”
数声女声清脆应是,莲花台上众人皆往后退,只留下十二个青衣女子,各拈起手势,形如百花绽放,美不胜收。扶南抚首道:“不至于罢,扶萝,五峰比试,从来是单打独斗,你何至于出这十二锁春阵?”扶萝哼道:“都要冲出五峰去了,一般两般的比斗,怎么能看得过眼?反正,我是不想再看见她!”
她懒懒将团扇摇着,看十二人齐齐施法,刹那间藤结树生,在莲花台中央结出了荆棘丛生。她心下数着,要几息才能将这碍眼的丫头拿下,又琢磨着,也不能太过。反正自己已经叮嘱过了,最多往她脸上划上几道,身上拉几个口子。当然,这丫头磕头认错也是无用,除非从此滚出招瑶,方能消她这心头之气。
扶阳子连连道:“太过了,师兄,这扶萝太过了。金刚棘是何等霸道的灵植,划在女孩子身上,那是轻则损容,重则伤身——”声音先来了一个拔高,紧接着顿沉,怒气丛生,道:“娇娇这丫头,莫非真吃了那仙茅?”
只听得女子们几声惨呼,却是本来往中聚集的荆棘丛犹如得了命令一般,突化作一条长蛇,摇头摆尾,生生打在了这十二人身上,将十二人重重摔了出去。金刚棘是二等灵植,甩在这些只有练气的女子身上,犹如钢刀利箭。只见得这些女子都全身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竟是疼得站都站不起来。
压阵的八名女子都变了脸色,喝道:“屠娇娇,你敢?”只见那金刚棘由大而小,最后化成一个黑色圆环,挂在了一只纤纤皓腕之上。雪白肌肤,被黑色手环映得几成透明,只叫在场不少男弟子看得低下头去。屠娇娇抬手看下新到手的手环,笑眯眯道:“我为什么不敢呀?怎么,只许她们伤我,我倒不能伤人吗?诸位师兄师姐师弟师妹,大家可看得明白,不是我先动手吧?还是这生死台上,各位师姐极想管一管吗?”
为首女子气得要举手,被旁边人死死压了下去。只听扶萝冷笑三声,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后浪推前浪。看来这招瑶第一,你倒是有底的很哪!”
扶南疑惑道:“从来没听说这仙茅还有增进灵性的功效,不过,师兄,你看着丫头的手势,比得好像——”扶萝已经气得胸口直颤,怒叫道:“屠娇娇,你敢偷学我的引春手?”
屠娇娇颇是无辜地瞪圆了一双大眼睛,一双手在那里比着手势,摇头道:“师姑姑这话好生奇怪,不过伸个手,还什么引春流冬的。”她手势结得奇慢无比,虽然明显在模仿刚才那些女子,但就好像刚刚练字的小儿,比划起来幼稚粗陋,简直令人喷笑。但莲花台上没有一个弟子敢笑,因为随着她的手势,金刚棘在她身后张牙舞爪,形状犹如恶龙,望之令人生怖。
扶萝猛一跺脚,便有数十个弟子互相以目光示意,然后闪身出来,手翻飞处,落开了一地的万物丛生。木系法术,一般也不过是缠绕、围困、绞杀,都需要辅以灵植。落地成茵,扶木成林,都是极具声势的法术。
扶南啧啧一一予以点评:“天精木完全可以组个擂木阵,同样是二阶灵植,但是皮糙身硬,又体量巨大,正好是这金刚棘的克星。灯心草有迷心的作用,不过看来娇娇小丫头并不怕。”
忽然他的眼睛亮了,盯上了一角一支枝丫光秃秃的半边焦黑,半边雪白的枯木,不住搓着双手:“哟,这不是幽明枝么?扶桑师姐,这是你的弟子罢?三阶灵植小弟也缺,师姐能否赏赐点残枝落叶什么的。不用这么大个,就这么大行了。”
他先是比了下右臂,看中年女子一声不吭,只好非常肉疼地改到手腕。中年女子还不作声,他从手腕看到小指,最后发出一声惨叫:“师姐何必待小弟如此吝啬?这般长短,到几时才能分枝?”
中年女子终于撑不住笑了,向扶南扔了一个枝条过来。后者喜滋滋收入了玉盒中,连连拱手。扶原笑着摇头,又复点头道:“娇娇丫头生性不坏,幽明枝一出,金钢棘只能退缩,她倒是不怕败,还收了回去。”眼睛突然一缩,手往案上便是一撑,蓦地站了起来。
幽明出,天象变。此刻莲花台上乌云隐现惊雷,一道道闪电飞速在其中游走。幽明枝前立着一个青衣男子,浓黑的眉,深邃的目,一半脸已成铁青,一半脸还是雪白。幽明枝在他手下扭曲,明灭之间张缩不定,像一个狰狞咆哮的恶魔。他静静看着屠娇娇,淡淡问:“师妹当真要我出手?”
屠娇娇转着手上颤个不停的荆棘手环,丝毫不在意头顶上的风雷变幻,笑眯眯道:“这位师兄,你又英俊,又温柔,娇娇实在喜欢,所以还想在这台上陪师兄多站片刻。”
台上之人皆瞠目结舌,男子终于抬起头来,给了她一个白多于黑的眼神。
但听中年女子重重哼了一声,喝道:“伏苍,休得与她纠缠!”男子应了一声,面上黑白交错间,幽明枝化作千条万枝,在台上闪烁不停,倏地幻成无数电蛇,伴着惊雷无数,往女子顶上倾泻而下。
扶阳子惊呼道:“师妹手下留情!”言未犹了,只听屠娇娇轻笑起来,道:“唉哟,你怎么是这个脾气呀?”电鸣雷闪间,一只白生生的手,在空中揪住了一段银光。
这下扶南都吸气道:“幽明枝下,直通幽篁。这枝条入手,手就废了。不能真要这小丫头的命罢?”扬手欲起。
风雷骤停,那银光化作了她手中一段两头枝,却活像被掐了七寸的蛇,涨得血红,在她手中扭动不已。屠娇娇用另一手轻轻抚摸,用哄孩子的语气,轻轻道:“乖了,乖了。”末了,还轻轻在顶端亲了一下。那枝条两端蹿得老高又跌落下来,在她手中哆嗦成一团。
中年女子倏地站起,一把拎起伏在台上颤抖不已的弟子,怒瞪了屠娇娇一眼,喝道:“伤风败俗!”宽袖一卷,从她手中夺了幽明枝,破空而去。后者啊了声,指着她的背影对枢阳子道:“掌峰,刚才这么多眼睛可是看到了,虽然她出手了,我还是赢了!”嘴里嘀咕着:“为老不尊,以强凌弱。”
枢阳子以手一招,就将她吸了过去,劈手就是一掌。屠娇娇一声尖叫,手腕上荆棘蠢蠢欲动,结果发现这一掌轻飘飘的,有一股气流在她全身转了一圈,又流过全身经络,旋即已散开空中。
扶阳子刚冲到中间,枢阳子已经收手,皱眉问屠娇娇:“你的修为?”后者瞪大了眼睛,指着青爻子,又指了指他身后还合不拢嘴的师兄弟,说:“他们说我丹田废了,我觉得没有,就是老要漏气。”
这下连扶阳子都过来探测了一番,最后道:“仙茅草你没有服?”屠娇娇眼睛瞪得更大,对着手指,道:“我很想吃,但只有一根啊!”
扶阳子脸上登时有了笑容。枢阳子眉头还是皱着,问:“那你方才还逞能?”屠娇娇这下笑了,拍手道:“掌峰啊,打架我不怕,我最擅长的就是打架了”。
扶南哈哈大笑,扶原忍俊不禁。扶萝气得脸都青了。扶阳子又是几声干咳,道:“掌峰,刚才娇娇这小丫头却是赢了。” 扶萝一声冷哼,阴□□:“所以你们准备派这个修为尽失的丫头去给我们招瑶峰丢脸么?五峰比试,靠的那是真材实学,不像自己山头,多的是暗门后门。”
枢阳子眉皱成了深深的川字。屠娇娇笑眯眯,指着莲花台边戒律碑,轻轻问:“所以这个也是不作数的,对么?”
枢阳子眼睛闭了又开,在众多弟子目光凝视之下,咬牙道:“当然作数。七日之后五峰大比,你,好生准备去吧。”向身后叫:“阳爻,还是你再辛苦些罢,陪她多去练练手。”一个个点将过去:“还有肃慎、逐光、玉歌——”
玉歌又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实在生气不过,道:“师傅,我瞧着娇娇师妹还更喜欢伏苍师兄些……”所以,快来个扶桑师姑将这女子好好羞辱一顿罢?
枢阳子连连点头,夸奖他道:“玉歌,你如今进益多了。五峰大比关系我峰供奉,确实非同小可。”回头来无人可叫,只能点到扶南身上:“你这大师姐,也只能你去费心了。”
扶南欠身应了,却去问屠娇娇:“娇娇我的漂漂乖侄女,告诉叔叔,这五峰大比,你有几成把握?”屠娇娇眨巴着眼睛看他,最后缓缓伸出了自己的尾指。
扶南一声惨叫:“所以你是一成把握也没有?”屠娇娇点点头,以眼神充分对他表示了肯定。
扶南没眼去看掌峰的眼色了,想想挣扎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你对刚才的比试有几成把握?”看她慢吞吞,伸出了两根手指来。
扶南点着头想,刚才两成,七日后一成,还是比较谦逊的表达。再一想,这五峰大比,招瑶峰次次遥遥领先在最后一名,其实也不差这么一次了,最多输得凄惨些。这么一想,心里登时好过多了,看面前的丫头也顺眼了许多。
却见她将两根手指合成了一个圈,举到自己眼前,道:“南南我的俊俊小师叔,刚才的比试呀,我是一点的把握也没有啊。”
扶南只恨不能将莲花峰倒扣在这张大言不惭的嘴上来,一声不吭按了云头,拔腿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