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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北方有佳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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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峰会试五年一度,是天枢派最大的盛事。
北经之极,终年白雪覆盖。据传招瑶峰下远古曾有蕴灵泉,所以四季如春(?),并不像其他四峰这样常年冰封。雪峰之巅,有一流淌至今的湖泊,据说也是古而有之,称之为黑海。传说天枢派开派宗师游历至此,忽有所悟,便在此开宗立派,一代代相传下来。
盛传当年北极,本是草木茂盛,鲜花常开的大荒北原。而天枢派,当年也曾名声赫赫,横贯大荒,鼎盛时期弟子曾达千万有余。结果几千年下来,天枢派退居于此,集五峰也不过寥寥万人而已。只剩下这黑石冰原,冷杉乔木。黑湖寂静,一任几千年匆匆而过,转眼便物是人非。
五峰会试之地,按照传统,就在这黑湖之上。
时辰一至,黑湖上云蔚雾升,于平地缓缓升起五座颜色不同的宫阙。皎洁如雪的阳华殿,
乌黑深沉的大尧殿,浑黄凝重的历石殿,鲜红热烈的风伯殿,苍翠欲滴的招瑶殿,如花之五瓣,徐徐高矗而起。每座掌峰,领着各峰长老并峰内弟子,端坐各自白玉阙内。各色灵酒,各味灵果川流不息。这日是各峰弟子交际的良机,更是五峰的狂欢盛典。
各峰所修功法不同,弟子服饰气蕴也是各异。今日既是大比,各峰初试魁首便都端坐在各自宫殿最靠前的水晶座上。每年的魁首都是万众瞩目,不过今年的关注度,那是齐齐送给了招瑶殿。
众所周知,修习木系功法之人,一般都是身形修长,丰姿秀丽。此刻旭日初升,金光照在招瑶殿的水晶座上,将她整个人映得犹如玉砌冰雕一般。她几乎是半倚半躺在了座上,秀发如云,纤腰如柳,肌肤赛雪。别人望着她,她也向人家回望,一双大眼乌溜溜水灵灵,流转如洒落月色轻柔。有人向她微笑颔首,她也报以微微一笑,芳华乍绽,简直是惊艳了时光。
与她形成强烈对比的,是招瑶殿的七位星主。枢阳子板着一张白面,越发与站在他身边的阳爻有些神似。扶阳子这脸上怎么看都像结了个苦瓜。扶桑蹙紧着眉头,口观鼻鼻观心一丝不苟。扶萝拿着那把万年不离手的团扇,转过来又转过去,偶尔看人一眼都像淬毒般阴恻恻的。扶原眼睛似闭非闭,扶南以手按着额头,不知说了几次头疼。丹阳子愁眉又苦脸,将那俊脸都减分了不少,看看女儿,又去拉扶阳子的宽袖。扶萝刀子般的眼睛便割过来,只恨不能将团扇敲在他脑袋上。
幸亏底下窃窃私语不断,让扶萝越听越是解气。修真之人耳聪目明,听得非常清楚,基本不是啥好话。有说她矫揉造作,有说她眼光像带了倒钩,还有人怀疑她练了合欢大法,要求彻查她是否叛出门派。
与女弟子一边倒的冷眼不屑相比,男弟子就是另一个场景了。阳华殿都是白衣剑修,常年人手一剑,毕竟矜持多了,最多隔了剑瞅几眼。历石殿最实在,黄衣男弟子没看几眼屠娇娇,反被她看得脸红低头了一大片。
只有风伯殿向来随心,从掌殿赤焰子开始,星主风炅,风灵,风炜,风炎,风烆,风烛,乃至魁首诸炫,都毫不掩饰以目光来回扫射了几遍。赤焰子甚至还惊叹了声:“就是那个交子么?去掉头上那些叮当响的,倒有些像招瑶山上的木头了!” 上行下效,内门弟子好歹要端着些,外门弟子们就更干脆了。一群红衣男子又是口哨又是惊叹,有人击缶问今夕何夕,差点要离席起舞;有人看得口水直流,把美色当成了下酒佳肴;有人向招瑶殿眉目传情,结果被她一笑跌了酒杯;还有人一瞬不瞬盯着,甚至不肯眨巴眼睛,即便好听的话没有几句,四面目光却紧紧追随,堪称流连忘返。
在这种情形之下,大尧殿这次的魁首流波仙子,明明是罕见的五峰比试中罕见的佳人,偏偏就是没分到多少瞩目。大尧殿是女多男少,是五峰中唯一由女子执掌的峰头。掌峰浮漓仙子,头戴紫晶冠,冠上宝珠灵光莹莹,指上扣着灵花珠网,长长的亮黑裙裾铺卷下来,幅幅闪着七色莹光。她身后是清一色的黑衣彩履女弟子,各扣着紫珠冠,望过去也是姹紫嫣红的一番风景。身后星主流霜、流霞、流霁、流雪、流露,各具其美,人称大尧五景。留下唯一的男星主流霖,也不是外人,乃是浮漓的道侣。万红丛中一点绿,是个儒雅俊朗、器宇不凡的中年人。
因为五峰中只有大尧殿和招瑶殿多女弟子,每年大比,大尧殿和招瑶殿碰到,那叫一个争芳斗妍,火花四溅。大尧殿水灵灵的美人是天枢派不可不看的风景,招瑶殿翠生生的佳人也多有人追捧。美人们和崇拜者们,都会掀起一场又一场无声的战役。
不过今年例外,招瑶殿的人基本没有抬头看人。女弟子恨不得将那屠娇娇拽下来踩上几脚,男弟子也觉得顶上无光,将冠檐压了又压,装作什么招呼都没听到。更多人只恨自己身体太棒,为啥就躲不开这场丢脸呢?还有人使劲将灵酒往自己口中倒,这样的话,即便今天招瑶殿要把面子里子全输光,至少酒还是喝了个够。但这么一看起来,这招瑶殿从上到下,竟然没有一个人理人的。
天枢派以武为尊,历代天枢子都出自阳华殿,也是不变的传统了。掌门所坐翼望殿,高悬于浮空之中。这代天枢子本名司南,金冠金袍坐在云端,本来俊朗的轮廓已经被岁月走圆了,灵童环左,灵女侍右,底下站了一排又一排白衣金冠弟子,端的是威风凛凛。
不过眼下天枢子看着屠娇娇真是越看越烦:招瑶殿太没有眼色了,非但没把这个爱慕虚荣的女子扔出去,反而偏偏要放到五峰大比之际来给他难堪。他要是不给点眼色看看,是不是这五峰之主,就要让给枢阳子来坐了?
他身后站着位尤其高大帅气的男子,背插三剑,剑气吞吐,气势欲上云霄,正是有“定天剑”之称的狐歧,法号凌云子。他一个眼风过去,凌云子已知其意,将手中令旗一挥,道:“祭山,起青冥!”
一声又一声庄重的吟唱,从湖底悠悠响起。随着吟唱之声,青色的台阶从五殿脚向云端不住衍生,直至在顶端形成了一座青色的塔楼。屠娇娇正看得稀奇,突然眼前出现了一个头扎冲天辫,手环金镯的灵童,看起来只得六七岁的光景,长得肥嘟嘟的,走起路来一摇一晃,活像只小鸭子。圆圆面孔伸到自己面前,屠娇娇手指一痒,拐到那小胖脸上就是一掐。
小胖子根本没有料到这一出,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哭嚎,抛下手里的东西拔腿便跑。招瑶殿人人目瞪口呆,还是扶原手快,将三根就要落地灵香卷了回来,送到屠娇娇手中,喝道:“还不快去!”
屠娇娇这才发现,另外四殿的魁首,早就手执灵香,飞步上了天阶。炼气期尚不能像筑基期那样驾器御空,所以各殿是手段频出。阳华殿魁首灵虚子剑如飞梭,剑光清冷凛冽,曰“飞阿”,是他的本命灵剑。只见他将剑刺在石阶之上,身随剑走,宛如惊龙。现在看上去都已走了大半,人也像个小圆点了。大尧殿魁首流波仙子看起来柔柔弱弱,手中挽着白色披帛,那披帛在阶上一按,人就随风而起,仙姿玉质,博得了一片掌声。
风伯殿魁首诸炫是起身最慢的,看屠娇娇呆在那里,还向她抛了个颇为挑逗的眼神,凌空而去之时,一团金色火焰从他脚下升腾而起,托着他慢悠悠上了天梯。历石殿魁首执明子比较干脆,直接是一步步走上去的,但是他走得飞速,倒也走到了半腰。
五峰尽出,只余扶招瑶。枢阳子狠狠瞪了一眼屠娇娇,只能舍出一张老脸,向天枢子施礼道:“掌门,历年大比,没有登青冥塔的规矩。”天枢子早就等在那里,向他点头笑道:“一则,是为了抚古思今;二则,是为了尊崇先贤;这三则呢,为了增强各殿的凝聚力,特给各殿加个彩头。能得登塔第一者,供奉得全部的四成,第二名其次,得其三层,次再次之。”
四殿都是一派欢腾,然后是一片呐喊助威之声。枢阳子将手指掐了又掐,简直是铁青了脸,问天枢子:“四又三又二又一,那这末位,竟然是双手空空了吗?”天枢子长长叹息了声,道:“时不我待,那便再过五年罢。”将手一指,笑对阳华殿掌峰天罡子道:“灵虚这小子,快到塔顶了。”
阳华殿弟子扬剑而起,剑啸声与欢呼声几乎要刺破长空。灵虚子已经走上了塔座前的空地,流波仙子与诸炫几乎是同时飞到了塔下几步的位置。执明子慢了些,也赶到顶端了。
枢阳子只气得眼冒金星,还未开口,突觉心头猛然便是一悸,只觉一股苍茫可怕的气息从他身畔滑了过去,宛如游过去了一条巨龙。所有的惊呼声在此时都是一顿,就仿佛一场热闹的宴会突然被按下了静止符,然后变成几乎是整齐划一的一声惊呼。
眨眼之间,仙阶上藤萝密布,碧草摇曳。青冥台高耸如云,那青萝也登天而上。顶上叶子大如圆盘,叶片柔软,毫不费力地切开了青冥塔的重重塔门,将叶上的屠娇娇托进了塔顶。碎落的石阶滚落下来,将灵虚子砸进了一堆石坑里。同时跨步上来的流波仙子与诸炫本来已经要撞作一团,结果不得已只能各自退后,好避开这扑面而来的石块。执明子连忙退后,结果被一块巨石砸在臀部上,以一个反向的飞沙落雁之势,直撞上了一层上二层的塔扶手,翻了个白眼,扑通掉在楼梯上,晕了。
历石殿的弟子们喃喃念起了《大荒经》:“青冥台,金钢阶。天火淬,阶不断。”所以,天火烧不断的金刚石阶,其实,还没有一片藤叶锋利?应该,大概,是他们看花眼了。
然后他们看到了一只手从石堆中挣扎着伸了出来,那只手拿着一柄断剑。接着露出了灵虚子的身子,人拔出来了,张口便是吐出血来,面如金色倒在了地上。
流波在左,诸炫在右,两人合手,好不狼狈,才堪堪站到了塔前。柳波的发鬓被砸成了一团鸡窝,法衣上到处是破洞。诸炫披头散发,红衣变成了一块破抹布,鞋丢了一只,望上去十分像一个弃儿。
只有屠娇娇裹着叶子,完好无损地安坐在塔顶上,看了一圈,弱弱举起手来问:“敢问掌门,下面还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