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大了》长得贼刷

3、百灵鸟03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师无郁经常来找她，只为两件事：听歌、睡觉。
　　他化名为辛酉生，花重金包下了宓仁一个月。
　　“你为什么叫辛酉生？”白灵这么问过他。
　　当时他们正结束一场酣畅淋漓的春事，师无郁顺着她胸前凌乱的长发，漫不经心地说：“我从前有一个好友，在辛酉年离开了，我不想让它走，想让它复生。”
　　辛酉年死，就要辛酉年生。
　　白灵掰着手指算了算，辛酉年……那岂不是已经过去了八年，这师无郁还真有够执着的。
　　相处了一段时间后，白灵发现与其说是执着，不如说是偏执。
　　师无郁在夜晚无法入睡，白灵有次口渴醒来，他第一时间就扣住了她的手腕：“去哪？”
　　“喝水。”白灵指了指桌上的茶壶。
　　“大人没睡吗？”她关心道。
　　师无郁伸手按了按太阳穴，白灵看出他十分不适，于是主动让他靠在自己膝盖上，替他揉起了头部的穴位。
　　轻重缓急拿捏得相当到位，他阖眼微微松眉，枕着温软香玉睡了过去。
　　第二日白灵收到了一套极品水色的镯子首饰，还有一对镂空雕花金雀屏风。
　　之后师无郁来的次数日渐频繁，白灵估计他拿她当安眠药加止痛药使了。

　　卖了几只金步摇，入账颇丰，白灵美滋滋地藏了银子，忽然听见窗外叩门的动静。
　　奇怪？
　　还没等她上前推开，那木窗自己开了，一个红衣的影子翻了进来，靠在窗框上喘气。
　　“寇公子？”
　　许久没见他了。
　　三教九流也是有职业素养的，自从师无郁包下她，章台就默许她不再见其他客人。
　　寇天行束在后面的头发凌乱，像是经历了一场追逐战。
　　“这些护院看得怎么这样紧！”他整了整衣领，脸色不如以前潇洒勤快，语气有些沉，“你受苦了。”
　　白灵摇摇头，她的心态已经调节得很好了：既然现在跑不出去，就找机会再跑，犯不着为了贞洁牌坊贸然反抗，何况师无郁待她不差，未来好聚好散也可以当是谈了场恋爱。
　　寇天行并不如此想，他前段日子与大哥去了城外，亲眼见识了窟怖鸟来袭，前面放哨的一队士兵全军覆没，一个一个鲜活的人在他眼前变异成了那种怪物，回来发了两天烧，清醒后才听闻白灵有主了。
　　“我带你走吧，”他坚定地说，“我为你安排了身份，你暂且住在府外，等我说服了母亲，就把你娶来。”
　　白灵摇摇头，拒绝了他。
　　“为何？”他有些焦急，“我知道你一定不喜欢这里，和我走，我并不介意……”
　　“这是信物。”他解下自己的发带，不由分说系在白灵手腕上，一双眼亮晶晶的像某种会摇尾巴的生物。
　　白灵叹了口气：“这位恩客来头不小，我一走了之，唯恐连累了你。”
　　他讽刺道：“来头再大又如何，这国将不国，众人自身难保，以后定是凭实力说话，官位只是虚名。”
　　白灵心头一跳：“发生什么事了？”
　　寇天行便讲了自己出城的见闻，克制着恶心如实描述了窟怖鸟的可怖之处，也细细讲了它们的长相与弱点。
　　他面色凝重，一张白白嫩嫩少爷脸粗糙了许多，比从前更有男子气概了。
　　危机的确能使人飞快成长，并且看过如此生死后，他虽气愤但也不过多纠结于心爱女人初次是不是给予他，毕竟木已成舟，他能做的只是保心爱的女人未来的日子稳定平安。
　　若是宓仁还在，寇天行倒不失为一个好的依托对象。
　　可惜白灵对他无甚想法，她刚想婉拒，忽然耳朵一动。从鸟投生为人之后，她的听力变灵敏了许多。
　　“有人来了，”白灵听见走廊的脚步声，连忙推了他一把，“快走。”
　　寇天行见此次计划难成，便翻窗而出。
　　他临走前像是有话要说，但时间紧迫只能从长计议等待下次机会。

　　进来的是师无郁，他似乎是刚下朝，身上罕见地还穿着红色的官服。
　　他不太喜欢红色，平日里都是换了才来。
　　白灵上前斟茶，握着壶柄的手有些颤：“大人今天来的这样早？”
　　师无郁没说话，只看了一眼她袖口露出的一截红发带。
　　白灵一懵，忘了这茬了。她下意识地把手别到身后去，但显得更加欲盖弥彰。
　　“红色很衬你。”师无郁笑了笑。
　　白灵小声道：“更衬大人。”
　　这倒不是恭维，红色暗纹的官服穿在他身上更添风流，若不是头上这顶方方正正的乌纱帽压着，那缱绻的眉眼，说是绝代名伶都不违和。
　　他没什么温度地说：“你穿嫁衣应当是很好看的。”
　　白灵被他的美色迷了神，顺嘴回道：“大人也是。”
　　她回过神来连忙补充，“是夸大人面如冠玉器宇不凡，并无他意。”
　　师无郁笑了一声，温柔地说：“有些他意也未尝不可。”
　　白灵的目光转向他的脸，有些吃惊，他这言下之意是……想结婚了？

　　不过他看上去好像不是很郑重的样子，于是白灵只当他是一时戏言，浅浅地往心上放了一会儿，就翻篇了。
　　左看右看这师无郁都不像是会陷入爱河的人。

　　天色尚早，还没进入他们每日功课的时间，见他隐隐有山雨欲来的气息，白灵试探道：“听闻外面窟怖作乱，大人是否为此夜夜头疼？”
　　“并无，”师无郁道，“倒是你，在方寸之地消息如此灵通。”
　　白灵连忙说：“事关安危，妾不得不上心。”
　　师无郁道：“连你都知道上心，某些人就不知道，死到临头连挣扎都不会，无趣得很。”
　　白灵不知道附和什么，便察言观色地没有出声，只沉默着为他捏了捏肩。
　　师无郁伸手，掌心覆上她的手背，白灵动作停下。
　　“你很乖。”他笑道，“这是对你‘上心’的奖赏。”
　　他把一块铜板大小的玉放在她的手心里。
　　这玉虽小，但雕得十足精细，那么一点地方足足雕了六只雀儿，且形态各异，有振翅欲飞的，有枝头啄羽的，也有依偎在一起休憩的。更令人稀奇的是正反两面颜色不同，正面玉色透白，背面却流淌着红色的髓，在塑料上作出这种效果不难，但这可是玉！
　　不是从流水线上用机器塑出来的，而是纯天然的玉辅以手工雕琢。
　　白灵惊叹不已，翻来覆去地看。
　　师无郁没解释什么，仿佛只是心血来潮送了个街上买的小玩意儿，他起身施施然在美人榻上躺下，一手支着头，一手取下固定乌纱帽的簪棍，随手把这万人眼红的帽子扔在地上。
　　经过多日磨合，白灵知道他这是在说：“上来。”
　　于是她赤着脚乖乖坐了上去。

　　百灵鸟婉转啼鸣为情郎，春日的竹笋一夜生长，截截别枝惊鹊。
　　她醒来的时候师无郁已经走了，桌上留了一张纸，上面写着：
　　白日滋味甚好，卿卿声如百灵，貌美无双。
　　白灵想起他教的那些下流话，顿时满面通红。
　　她捂着胸口呆坐一会儿，忽然捂着脸仰面倒在床上。
　　怎么办，感觉要被这个风流倜傥的国师大人攻略了，她话不多他更少、她温柔他更温柔、她体贴他更体贴。
　　这他娘的是谁嫖谁啊？！
　　但是不得不说，比起寇天行这种爪牙未利的小奶狗，白灵更吃师无郁这种类型。
　　一切尽在掌控的自如，隐隐透着凉薄的腹黑，外表却是温水结冰，不可思议的冰冷温暖，像长出了雪白无暇羽毛的乌鸦。
　　乌鸦接下来的几天都没有来。
　　“……”睡厌了？
　　不会吧！白灵低头看看胸扭头看看屁股，这身体她还天天垫着脚照铜镜搔首弄姿呢，他就厌了？
　　第六感告诉她不是出于这种原因，但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她的悠闲日子都到头了。

　　“辛公子为何忽然不来，是不是你未服侍到位？”老鸨质问道。
　　白灵摇摇头，皮笑肉不笑地说：“公子每次都尽兴而归。”
　　老鸨看菜下碟，没了靠山的姑娘便没了她的好脸色：“想必是腻了。既然这样，你已经是破了身的，不好再大肆办梳洗出阁之礼，有几位喜爱你的公子，晚上见一见吧。”
　　还没攒够钱，就要接客了？
　　白灵当机立断道：“辛公子说要娶我，妈妈说的怕是不妥。”
　　“娶你？”老鸨笑了，“恩客这话你都信？辛公子何等贵人，娶你一个烟花丫头？”
　　她是知道师无郁真实身份的，不然也不肯章台未来的台柱子没露几面就委身了男人。
　　眼看老鸨就要安排，白灵拿出那个玉挂坠，放在她面前：“你差遣人去问，这是师大人给我的定情信物，你若擅自作主，我就自尽在这里，看你如何交代。”
　　老鸨将信将疑，但还是差人去了，道：“赎你可得花不少金子，就看师大人舍不舍得了。”
　　白灵面上镇定自若，但心里还是揣揣，只盼望他念些旧情，保自己一次。

　　白灵好奇过师无郁的事，但她的获知渠道有限，只能打听出师无郁是建康城的人，年龄二十有余，父母双亡无兄弟姊妹，孑然一身立于世上，虽被国君奉为国师，但除出征外甚少参与国事。
　　没欲望没野心的圣人，也意味着没有弱点，她找不到可以攻克的地方。

　　到了傍晚，白灵的房门被撞开，一群莺莺燕燕争先恐后地挤了进来。
　　“姐姐好福气！竟得夫如此！”
　　“姐姐带我做陪嫁吧？我这辈子绝无二心。”
　　“宓仁当真有手段，平日里闷声不响的，原来是在这儿谋划着呢。”
　　“原来辛酉生是师大人，早知道我就……”
　　白灵懵了，她只是碰碰运气，但师无郁怎么说要娶她。睡出感情了？
　　爱情这杯酒谁喝都得醉？

　　恭维的刻薄的，嘈杂的人声涌进她的耳朵，桌上的铜镜映出她神游的脸。
　　老鸨摆出与之前大不相同的态度，一副与有荣焉的嘴脸：“我手下的姑娘，都是有才有貌有手段的。”
　　这件事被津津乐道了半月，百姓们比白灵还翘首以盼她的大婚。其中有为师大人娶了个妓子愤愤不平的，也有大人高兴他们就高兴的，还有一些凑热闹的，大婚那天围观的阵仗竟比天子祭天还要盛大热闹。
　　白灵是第一个在章台风风光光出嫁的，还是去做正妻。惹得章台其他女子见她无一不带着艳羡的目光。
　　梳洗打扮后她被人扶着进了软轿，不知为何，师无郁选的吉时是傍晚，来迎亲的队伍尽是士兵。
　　现在已是冬日，软轿内燃着鎏金小火炉，白灵手中还揣着一个暖手宝，依然觉得冷。
　　轿子一颠一颠的，她掀开车帘子一小角落，看见外面一片红色。
　　由于不能观见全貌，所以她不知道的是，现在整个西文京的主干道上都是如此——八千名士兵手执宫灯，在道路两旁站立，间隔五米一个连着一个，照亮了这纸醉金迷的最后一道防线。
　　软轿经过的路段都被系上了红纱帐，被宫灯一照，眼前皆是红彤彤的，红得人分不清东西南北，极致奢靡。
　　隆重而轻浮，带着□□的艳丽。
　　不知过了多久，软轿停了下来，有人掀开帘子将她扶出。

　　她只能看见那一小方砖块地面，亦步亦趋地和人走着，跨过一道不高的门槛，视线中出现了一只白玉似的手。
　　白灵几乎不可见地犹豫了一瞬，还是伸手覆了上去。
　　师无郁牵着她向前走，他走得很慢，寒冷的风里只有他的手是温热的。
　　无论是从哪种意义上来说，白灵都是第一次嫁人，细细品起来竟是没多少不情愿。她本是随遇而安的性格，在章台身不由己尚愿一博，但师无郁恰到好处地出现了。
　　他拥有世俗意义上一切关于丈夫的好品质：相貌自不必多说——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权势地位几乎是一日高过一日；脾气是一等一的温柔，没人见他红过脸。
　　并且后院干干净净，一个妾室通房也无，得此佳婿简直是天赐佳缘，如今他娶了个章台的妓子作正室，不知多少备了礼的岳父岳母要扼腕叹息。

　　正思索，她忽然听见一声奇怪的声响，像是某种鸟的叫声，又像是惨烈的哭泣，实在不让人愉快。
　　白灵努力让自己忽略这个动静，没成想这声音竟慢慢清晰起来，由远及近，越发嘶哑难听。
　　两旁围着的人群发出惊叫——他们发现了盘旋在头顶上方不足十丈的窟怖。
　　白灵猛地掀开盖头，所有人皆是抱头鼠窜，她就看着她丰神俊朗的夫君抽出士兵丢在地上的佩剑，转头对她说：“把那一把给我。”
　　他指的是白灵脚边那把被人丢下的剑。
　　白灵抓住刀鞘甩给他，师无郁头也不回地迎了上去。
　　天上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

　　白灵被风雪迷了眼睛，她后退到喜堂门后，从破了洞的窗户里看现下情形。
　　数只窟怖鸟在院中撕咬宾客下人，但没有任何一只往她的方向前行，它们朝着这里嘶叫，却不上前一步。
　　不知为什么，她丝毫没有逃命的念头，也许是刚刚师无郁的眼神太过笃定太过自负，她总有一种奇怪的安全感。
　　就像是知道了故事的主角，靠近他就会有被保护壳笼罩的错觉。
　　她的第六感如同听力一样好。

　　雪越下越大，大红色的喜服在一片白茫茫中格外耀眼。
　　说白发上的胭脂太过柔弱，雪肌上的朱砂又过于紧绷。
　　他的剑法不知是什么路数，看似轻飘飘却又连绵不绝，回首长剑刺出的力道强硬，只出不收，一招未落第二招又顺势而来，春云绵绵中透着诡谲。
　　那道红色的身影高高起跳，踩在一只巨大窟怖的头上，然后一个急旋，将怪物的头部从脖颈处齐齐砍断。
　　他出手太快了，白灵几乎要看不清他的动作。
　　这怪物体型巨大，比丧尸难打许多，但在他手下却像是砍瓜切菜，三两刀就能解决一只。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当啷两声响，那是他手中的两把长刀掉在地上的声音。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师无郁的脸上带着说不出的奇异神情，像是畅快又带着悲悯，氤氲着极度的克制与躁动。
　　他的嘴唇毫无血色，眉眼黑得惊心动魄，发冠早已不知去向，长发被大风刮得飞舞，靠近脖颈那几缕黏在落满了雪的肩头上。
　　他慢慢走近，身后是无数的尸体。
　　人的血、怪物的血、还有漫天鹅毛大雪，天地间仿佛只有雪白和鲜红两种颜色，师无郁裹着银白雪色、带着满身血色向她走过来，成为她眼里的第三种艳艳绝色。

　　远处皇宫撞钟的声音传来，厚重而慈悲，令人心神也随之震荡。鸣钟三次，意味着这个王朝没有了国君，这个国家，也将迎来真正的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