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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百灵鸟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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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西文京的人都知道,大庆国师师无郁大婚雪夜双刀斩窟怖,如天人下凡。
那身红衣深深印在他们的脑海里,大街小巷都在夸国师神勇无比。
百姓陷入了又悲又喜的境地,悲的是西文京都逃不过被怪物入侵的命,喜的是幸好还有一个师无郁。
此时此境,师大人就是他们绝处的生、久旱的甘雨。
皇室在此次危难中折损大半,国君身亡,朝廷重臣死伤无数,连一个可以扶上位稳定民心的子嗣都找不出来。
年仅二十二的皇后变成了太后,拿出先帝遗诏,传位于国师师无郁,年号仁德。
哪有外姓人继承国君之位的,这不合规矩,但似乎是目前最好的选择。除了师无郁,无人能担起这个责任。
自有人不服,多是自身利益相关的人,这些细小的声音都被压下去了。
奉为神明,举国敬畏。但说实话,现今这国君之位实在不是个香饽饽,外有极其险恶之敌,内里国力空虚,说是临危受命也不为过。
兵荒马乱的婚礼,少了一位主角的洞房花烛。
白灵觉得如果她真是一个深爱丈夫的新婚妻子,现在应该挺难过的——毕竟她已经三天没见到师无郁的人影了。
府上的下人皆对她毕恭毕敬,虽然府内挂上了缟素,但肉眼可见的,每个人都脸色甚佳。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主子成国君了,他们若能在宫中谋得一官半职,到时日子定能过得滋润许多。
小吟是府内主事安排给白灵的侍女之一,她能言善辩口才极佳,已经替白灵幻想了好几轮未来的宫斗生活了。
“奴婢作为您的贴身大宫女,一定站在您这一边为您出谋划策。”她边给白灵梳头,边脸蛋红扑扑地表明心意。
白灵笑着提醒她:“我不一定会入宫的。”
小吟一脸“这怎么可能”的表情,道:“您可是从正门迎进来的正室,将来的国君夫人!”
她只字不提宓仁的章台出身,这院子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看上去这女主人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这怎么行,外头小骚蹄子那么多,于是她道:“更何况大人如此重视您,这几日大人忙碌才未来陪夫人,您如此才貌,大人可喜爱得紧呢!”
你家大人和我其实没什么关系。
“大婚那天全城铺满的红纱帐是千余名绣娘半个月赶出来的,宫中的御用绣娘们也一同做,国君特许的。”她满脸艳羡。
“是吗。”结个婚能让宫中配合,这师无郁算是权倾朝野了。
白灵有充分理由相信,什么遗诏,不过是块遮羞布,谁也不能阻挡他的脚步,遗诏的存在只是锦上添花,让这位子来得更加名正言顺一点而已,即使没有也不甚要紧。
师无郁的即位大典一切从简,仪式场地近乎寒酸,但民众参与度却极高极高。
紧连着即位的是祭天大典,告天诏书长而庄重,慰藉已故士兵抚慰当下民众,师无郁宽袍大袖立于高台上,垂下的眼帘像神佛般冰冷慈悲。
他们伏在地上痛哭流涕,浑然不知接下来的日子更为难过。
在白灵意料之中的,没有封后仪式。
一顶轿子接她入宫,在坤宁宫前停了。小吟前一晚还在忧郁前程,一下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兴奋地叫了一声:“夫人!”
白灵使了个眼色,另一个侍女连忙拉住她。
“国君这是何意,妾出身低微,如今尚没有身份,怎能住在这儿?”她低眉顺眼地对大公公说。
这公公有些年纪了,看上去眉眼刻薄:“如何住不得?这是国君的意思。”
“杂家多嘴一句,夫人胆子尽管大些,宫里就您一个,什么身份不身份的,等下次有个正儿八经的贵人了,您再计较这些吧。”
白灵便顺从地住下了,她亲眼见过了窟怖鸟,心中隐隐有一些猜测,但无从证实,只好随遇而安等待机会。
凭良心讲,她的小日子过得相当不错。作为新任国君唯一的女人,吃穿用度无一不是极好的,宫中的人大多都是上一任留下来的,师无郁没有搞什么人员大清洗,一切照旧。
在前国君跟前伺候的宫人奴婢被行宫或大婚当日的窟怖一锅端了,剩下的这些几乎没经历过被怪物支配的绝望,还或多或少沉浸在宫斗中无法自拔。其中不乏拉帮结派的,暗中谋划争宠的,皆不成气候。
第三天,师无郁想起来她了。
白灵被洗得白白净净送到国君寝宫,原先的宫殿牌匾刚刚拆下,她好奇地看了一眼,没看见新的牌匾。
师无郁不知在哪,她随意参观了一下古代皇帝的寝宫——虽然他们不是同一个朝代也不是同一个世界,但她总是忍不住脑补出紫禁城乾清宫的样子。
敞亮的屋里冷冰冰没有丝毫人气,香炉也没有点燃,唯一能证明有人在此活动的就只有桌上那叠纸。
“太清。”她念道。
师无郁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在她背后说:“是这个宫殿的名字。”
白灵回头问道:“是天道的意思吗?”
她以前给古偶唱过片尾曲其中一句歌词是“太清弃我不顾”,当时疑惑就去查了注解,由于这词特殊所以印象深刻。
“错了。”师无郁摇头,用眼神鼓励她再猜。
“无为而治?”
“不对。”
“太清宫……仙境?”白灵绞尽脑汁,实在想不起其他意思。
师无郁难得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道:“我没读过几年书,不如你懂得那么多释义,太清,是提醒自己做人不必太清。”
他召人来做匾,白灵僵在原地,不禁开始思考:
师无郁从前是做什么的。
一个国师,主动说自己才疏学浅没文化,但那一身气度分明不像乡野之地出来的穷苦人家的孩子。
白灵想起那个总是很冷淡的少年,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有没有变成窟怖的口中物。
她死的太匆忙,甚至没来得及留下两滴凄凄泪。那少年估计也不会为她流,在世上活了几年,连两滴泪都带不走,太惨了。
她觉得这个世界上的意外太多,自己不能坐以待毙重蹈覆辙。
“大人,我能做些什么吗?”她问道。
“嗯?”师无郁侧头有些疑惑地问她,“你想干什么?”
“我可以为这个国家出一点力,”白灵信口胡编,在他审视的目光中声音渐渐微弱下去,不忘拍马屁道,“我想站在大人身边,也像你一样厉害,无论是头脑还是身手。”
师无郁大笑,转身抽出书案旁一个博古架上的剑,手腕翻转,挽了两个剑花,回头对着她道:“看,只是花拳绣腿的皮毛功夫。”
离近了看,他的招式的确是连续性强,但抽了筋骨软绵绵,明白点来说,就是中看不中用。
“过阵子我教你些防身之术。”他笑道。
白灵点点头,犹豫了一下道:“大人今晚需要我服侍吗?”
“不需要今晚,现在就需要你服侍。”他张开手臂。
白灵顺从地上前宽衣解带,又听他说道:“没人同你说过么,现在不能叫大人了。”
白灵摇摇头:“从见您的第一面起您就是我的大人,改不了了。”
“你倒是会讨巧。”他嘴上这么说着,但脸色却是不太高兴的样子,白灵回头咂摸了一番自己的言行,难不成这师无郁不喜欢甜言蜜语的?
“如今你身份不同往日了,不必一直拘在屋子里,宫里的四处都可逛逛,想出宫来和我说。”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白灵喜上眉梢,亲了他的侧脸一下。
师无郁对上她笑盈盈的眼,偏过去的头顿住了。
亲都亲了。
她笑起来还挺好看的,活灵活现的,像只小百灵鸟。
白灵得了空就去御池边上转了一圈,她前几日无意中听见宫人的议论,说是地底下总是传来奇怪的声响,但仔细听去方位总是在变。那几位宫人是御池当值的。
她绕着池子看了又看,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这窟怖鸟与她有所关联。没什么依仗,只是直觉。
在她走动的过程中,嘶哑的鸟叫声隐隐传来。她尝试着走远了几步,发现这声音竟也随之变了调子。
像是在呼唤她。
她挥退下人,转身走入一个幽深小径,腰间的禁步被低矮的牡丹枝勾了一下。
这禁步是用师无郁送的那块雀鸟玉佩改造的,下头坠了几串铃铛与玉石,须得平缓碎步时才有悦耳的响动,白灵最近在拿它练自己的仪态。
她灵光一现,尝试着把玉佩留在了原地,自己向前走了一段路,叫声果然没有再跟随她。
是这个玉佩有问题,所以大婚那天,师无郁是故意让她佩戴,目的是引来窟怖鸟。
她为这个可能性一惊,刚想过去取回玉佩,忽然身后悄无声息地出现一群人,眼前一黑,她瞬间失去了意识。
不远处,被忽视的玉佩静静地挂在牡丹枝头。
太后正与师无郁一起在御花园散步。
原本师无郁是在太清宫处理公务,太后差人来叫,说是有要事相商。
他便披上外衣赴约。
可太后的弯子绕了一堆,还没讲到正事上。他眉目冷淡,问道:“太后有事不妨直说。”
看着他风神疏朗的侧脸,太后想起父亲的计划,心荡神移地伸出手,摸上了这位新国君的脸颊。
她才二十有二,本就是渴望男人的年纪,上一任国君偏宠贵妃,她做了有名无实的四年皇后,如今那人死了,她还要用大半生守活寡,这让她如何甘心。
她的父亲权高位重,能给师无郁带来兵权与掌控下的数座城池,她相貌亦不差,只要他是个有权利欲望的聪明男人,都会知道该如何选择。
师无郁没有避开她的手,她于是闭上眼,送出自己丹红的嘴唇。
白灵不知身在何处,她被蒙上了双眼,只能靠听力判断身边情形。
有人汇报道:“大人,她身上并无特殊之处。”
一个年轻男人喘着粗气:“不可能,再给我找,那群窟怖鸟不伤她定是有什么法宝。”
几双手在她的身上一顿搜寻,白灵浑身麻痹着不能动弹,连张嘴都做不到,只能任由他们动作。
不过在他们的一问一答里,她察觉到之前不曾想到的事。
那群窟怖鸟是冲着她腰间的玉佩来的,但她安然无恙地避过了,是不是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种吸引,亦是一种保护呢?
师无郁身上存在的谜团太过诡谲,令她不知从何梳理。
身体渐渐恢复知觉,酸痛随之而来。
另一个中年男人问道:“芳丫头那里得手了吗?”
他一出声,白灵就知道他是谁了——
太后的父亲,前国舅。
她撞见过他进宫与太后叙家事,白灵对自己对于声音的敏感度是有自信的,绝对不会错。
而且太后的闺名中似乎是有个“芳”字。
年轻男人道:“谁知道她有没有得手,师无郁难搞得很,我派出去的几个美人连近身都不能。”
“所以才让你阿姐去。”中年男人语气沉稳。
“阿姐那长相,成的了吗?”
“蠢!”中年男人恨铁不成钢道,“美色只是其中最无关紧要的一环,你还不明白这点吗。他手里握着不少秘密,窟怖怎么来的到现在都是个谜,现在看来与他脱不了关系。”
这儿子实在没什么灵性,半分他的睿智谋算都没学到。
迟钝到现在还未能看清楚形势,还在那里咬牙切齿地说:“百姓现在拿他当神供奉,我倒要看看他人皮后面藏的是神还是鬼。”
他这辈子女人不少,子女却单薄,只有这一儿一女,两人都平平无奇,尤其是儿子,更差上一筹,别说是建功立业,他可能连守成都困难。
需得提前仔细筹谋好,才能让家业不败落在下一代。
一个护卫忽然紧绷道:“有人来了。”
他屏息一听,笃定道,“是窟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