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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五十九 ...


  •   众人被苏殒喝开,很快退到四周,齐齐跪下。抓着缰绳的三个小兵也飞快的放了手,唯一的桎梏消失,黑马更加肆无忌惮撒起疯来,当苏殒试图靠近时,它正扬起前蹄做了个半直立的姿势,就像即将要放腿狂奔而去。
      “陛下小心!”韩璐随后冲了过来,赶到苏殒身后。
      苏殒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过来,他边向空场中心走去,边问旁边一个小兵:“它闹了三天?”。
      “是。”
      “可曾吃食?”
      “回,回陛下,好像没有!”
      苏殒转身向营帐看了一眼,军医手中正端着盘冰糖腌的梅子,后者见皇帝向他招手,便小步跑着将甜食呈了上来。
      “陛下!”韩璐见他抓了一把梅子后继续前行,便明白了年轻的皇帝想做什么,忙不迭出声阻止。但苏殒完全无视他这份苦心,仍执着向那不断跃起嘶鸣的烈马走去。
      他只得将手按在刀柄上,以防突起变故。

      那任何人都接近不得的烈马仿佛认识苏殒似的,随着后者的接近,竟慢慢安静下来,待年轻的帝王抚摸上他乌亮的鬃毛时,黑马只是略显不耐的甩了甩尾巴,却不见怒意,起初颈子还梗得老高,别扭的拒绝着苏殒的触碰,但随着后者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竟也渐渐温顺了,甚至俯下头转过脸屈就了陌生人的爱抚。
      “诶?”
      “这……这是……”
      不止小兵们奇怪,连韩璐都楞住了。

      “这……是陛下的马?”问话的人是韩璐的副将,此人懂马,方才也是他一语识出此马品种。
      怎么可能!陛下连骑马都不稳当。
      这点韩璐再清楚不过,他可专门教过苏殒骑马,说句大不敬的,陛下的脑子有多聪明,那身手就有多笨拙,这么烈的马,连他都不敢碰,怎么可能是陛下驯养的?
      于是摇了摇头答:“陛下乘车来的,哪有马?”
      “那可奇了……”副将喃喃念道。
      “怎么个奇法?”韩璐问道。
      “咳咳,将军,是这样……”副将清了清嗓子预备开说。
      韩璐知道此人,谈起马来便收不住话匣,平日相处都尽量将话题绕远些,不与那马字沾边,但今日情况特殊,一来事情涉及到陛下,二来似乎那马是救了陛下一命的功臣,而关于那日被擒,最后又如何脱困一事,陛下尚未提起,种种因由连在一起,怎能不引人深寻?

      “乌云踏雪之所以被称为天下第一的名品,不止因它脚程快,还因为它忠慧。”
      “忠,慧?”
      韩璐一顿,马通人情他懂,战场上他见得多了,主人死了,马儿还驮着尸身一路狂奔直至咳血而死的事屡见不鲜,只因主人未教它停,这便算忠了,可慧……在哪里?

      “是的,忠慧。
      说它忠,因为这乌云踏雪一生只忠于一个主子,即使只与主人相处几天,它也会尽忠到底,只要它认为那是它的主人。
      而慧嘛……很多年前,西疆与我国尚睦时,我国有名将爱马,慕名去西疆苦寒处寻那名种乌云踏雪,历时三月终于被他找到一匹,并极尽所能将之驯服。但是返回大苏的路上却遇到死敌,寡不敌众,未到城门便一命呜呼。
      某天夜里,此将家人听闻有人叩门,开门却见漆黑夜色下一高壮黑马立于门外,背上驮着的赫然便是那名将军尸体,已经凉透,家人知道他此行是为寻那乌云踏雪,见那黑马一面便知定是他誓要寻找的名种,但当时也无暇留意,只顾悲痛,到得第二日才发现那马早不见踪影,你道怎的?”
      未等韩璐发问,他继续说道:“三天后有人见那马死于城外崖下。”
      “为,为什么?!”
      “跳下去摔死的。”
      “这我不信!”韩璐一听就大摇其头,“先不说它怎么死的,就说它送人回家一事就不可能!老马识途我知道,可那马不是第一回跟主人回家吗?怎么可能就认得路呢?再说跳崖……这算什么?殉情不成?八成是传来传去,夸张了!”韩璐越说越觉匪夷所思,嘴上虽说不信,但还是有些被这故事的结局郁闷到,一阵酸楚凉意从脚底往上反。
      那马若是人,便是所谓的愚忠了。
      他干笑两声掩饰内心的不适。
      这一笑才觉得突兀,原来周围小兵俱都静默不语,显然那番话大家都听到了。
      副将还在缓缓说着:“反正我信,这马本就聪慧,但到底为何认路……”说着他顿了一顿,眼睛望向场内的一人一马,不再言语。

      传说固然夸张,但……眼前不就是绝佳的例子吗?

      这马通身漆黑如墨,唯四蹄雪样纯白,是乌云踏雪没错;它不是苏殒的坐骑,之前无人见过此马,但三天前的深夜,却是这马将大苏的帝王送来这新扎的驻军帐篷,要说这驻地还是那日突袭失败后临时后寻的地界,连苏殒都没来过!

      韩璐忽然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马。
      高大神骏,通身漆黑,在阳光下泛着肃穆的乌光,令人觉得敬畏,又切齿的痛恨……
      是突袭那日!
      那乌云一样从山坡另一面缓缓压上的西疆部队,为首那人,一身漆黑铁甲,面目被黑色头盔遮去大半,他就骑在这样一匹马上,整个人连同跨下坐骑都带着深深的压迫感。
      只是那日这马脚上包着精铁,将白色的四蹄尽数掩住,因此一时没能认出,但他记得,那人出现时身后苏殒霎时黯淡下来的面色。
      还有谁能左右一代帝王的情绪?
      还有谁能够瞬间燃起一个人的斗志,又瞬间将之熄灭?
      只有……
      ……络绎。

      这马是络绎的……他的马将陛下送回……那络绎他?!

      韩璐有些站不稳了,仿佛被什么巨大的力量充斥着,逼得他胸口闷痛。
      愚忠,愚忠!
      他抬眼向前望去,那人紧紧搂着黑马的脖颈,白色长裘如血,襟毛飞扬如絮,他的脸还带着病愈的愁容,神色却温柔无匹,他贴在漆黑的马耳边不知说着什么,絮絮的,燥烈的骏马也已完全安静下来,一条腿松弛的曲着,雪白的蹄子不时在地上轻轻挖刨,黑色的柔软的鬃毛被风扬起,拍打上那雪白的长裘上。

      苏殒一边唤着此马的名字,一边将手凑在它嘴旁哄它吃那酸甜的梅子,黑马吃两口又不安的打了个响鼻,眼睛不断向帐外瞟,感到苏殒的抚摸又转回头来看他,湿润的眼睛显得愈发深邃。

      一生只忠于一个主人么?

      苏殒也听到了那个故事,他知道这马为何与他亲近了,不光因为他是被络绎亲手扶上的,更重要的是,这马知道,此间只有苏殒与它怀着同样的彷徨,他们心中系着同一个人。

      他猛地抬起头,大声喝道:“那件紫貂裘呢?回来那日朕穿着的紫貂裘呢?!”

      …………
      他让他毁了这衣服。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苏殒还是遣走了众人,独自关在房里,手握一柄匕首。

      衣物上还有他的味道,放在脸上轻蹭还以为埋在他的怀里。

      “噗!”
      第一下,刀刃刺向皮裘却没能扎透,再刺,还是不行,苏殒皱眉,将它翻了个面。
      毛皮太过油润光滑,导致刀刃总偏向一侧,而背面皮革则太细密厚实,手工又精致,竟找不到可供拆卸的线迹。
      本不想如络绎所说用火烧,毕竟这是陪伴那人三年的贴身物件,但想起他那时决绝的语气,苏殒忽然觉得此举意义重大起来,他放下匕首,着人准备旺火。

      韩璐等人守在门外,苏殒那与平常绝然不同的急厉神色令他不安,藉着生火的当,也挤进帐内。

      苏殒静静的捧着那件深紫色的衣服,眼睛直直射向空处,不知在想些什么,只见他眸中一时光彩大盛,一时又如死灰般寂然,神色变幻间不禁令人以为,他手里捧着的并不是一件衣物,而是一样足以傲视苍生的神兵利器,却不知该如何运用。

      “火……好了。”韩璐打破这份静谧。
      苏殒抬起眼,望着那燃得十分旺盛的火焰,深吸一口气,将紫貂裘抛了进去。

      “咦?”有人诧异。
      这么旺的火,衣物进去本该立时烧得连渣滓都不剩,可这紫貂裘扑进火中,连火头都灭了一灭。
      “啊……”不一会,有人惋惜。
      这时深紫色的皮毛上开始有火星冒出。
      “不愧是紫貂啊。”有人小声赞叹。
      紫貂是罕物,因为常年生活在无脊山下冰池中,它的皮毛最是抗寒,因为毛尖能够分泌一种油脂,因此雨雪潮气又侵入不进,但紫貂个头仅有巴掌大,又精滑无比,能得紫貂做副帽子已是罕见,何况这么一件通身的大氅。
      见它终于渐渐被火势吞灭,众人不由发出一声叹息。

      苏殒只紧紧盯着火中那物,忽然他惊呼:“停!”
      不知发现了什么,他腾地站起,“灭火,快!”

      大家赶忙取水,但那火随风长越烧越猛,哪里说灭就能灭去?三大盆水浇下,火头仍跳得老高,苏殒急得双眼泛红,想也没想便扑了过去,拼着双手被烧,愣将那紫貂裘从火中拎了出来。
      “啊!陛下!”“是臣疏忽!”
      “军医,军医!快上伤药!”

      “韩璐你看,这是什么?”苏殒完全顾不得手上疼痛,神情激动不能自已。
      韩璐循声望去,紫貂裘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泛着深紫色光泽的被毛消失殆尽,还零星掉落着微小的黑渣,只见在苏殒手中拉扯的部分里,渐渐冒出一个浅色的东西。

      那是一个细长的玉筒,大概中指粗细,小指长短,因为是玉石雕就以致衣物虽被火焚,但它却不曾受到丝毫牵连。
      “好像……是中空的!”韩璐敲击玉管,露出兴奋的神情。
      “打破它。”苏殒说。

      玉管被从中破开,露出里面卷得细的纸卷,苏殒将它展开,发现那并不是寻常纸质,它轻薄好似蝉翼,又柔韧好似羊皮,随着展开的动作,他看到上面有精细的墨痕。
      这时韩璐已经又翻出两个相同的玉管,一一破开,露出里面相同质地的图纸来。

      将小兵遣返,副将将油灯全部点起,韩璐将三张图纸拼到一起,苏殒定睛看了一眼,说道:“是路线图!”过了一会又道:“不止是路线图……是行军图。”

      “这里,这里是谦阳哨岗!”副将指着图纸最下方的标记。
      “啊!原来是这样……如果按照上面所示,从这里过去便可……”
      声音几乎颤抖,这微不可查的玉管内藏匿的竟是敌国的死穴,西疆地形图!

      不止如此,描绘这份图纸的人显然不止熟悉西疆的地貌,而且还深入勘察过西疆的防塞,连哪里有哨卡,哪里有暗桩,哪里河水湍急,哪里丛林茂密不利于行军等都一一标注清楚。
      “真是聪颖啊!也就这种皮纸才能遇高温而不化……”副将轻声叹道。
      韩璐已经猜到一二,他甩甩头,尽量平静道:“可是,谦阳岗哨这关……就不好过啊。”

      苏殒看着上面的小字,内心激荡不已。
      谦阳……内心一直盘桧不去的阴影再次袭来。
      他……到底怎样了。

      忽然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传令兵的声音响起:“报告将军!常夏绝于今日清晨带五万精兵折返凤泽!”
      苏殒眼睛一亮:“那么现在是谁在谦阳留守?”
      “回禀陛下,好像是一个叫虎獠将军的,他带有五万驻军……”
      苏殒又转头面向韩璐:“镇远大军何时到?”
      韩璐一凛,正待回话,远处又传来一阵鼓噪,随着轰隆作响的铁蹄踏在干硬土地上的声音,“嘶~~~”的一声脆响,火光拖着长长的灰色尾巴在东南不远处的空中亮起。

      “报~~~~~!镇远大军到了~~~!!”

      苏殒缓缓站起身,雪白的狐裘垂成一片净雪。
      “传朕的指令,今日攻打谦阳!”

      那夜的静风冷月,唇齿相交,猛然惊嘶的马鸣都抵不过一句低语,那人低沉温柔的嗓音始终回响在苏殒耳际。
      “有本事,去拿下西疆。”

      好的,络绎。
      我用西疆祭你。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五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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