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卷星舒》》琨城

93、囚妖锁③

　　冬寒入夜，朱雀大街显得格外清冷，每家每户都掩上了门，只残存着几间稀稀落落的店铺，门前挂着长明灯。新年将至的喜庆似乎被严寒催得荡然无存，早早就睡下的百姓们也是满腹的抱怨。遥遥望见那扇曾经恢宏的朱红大门，剥落了些许朱漆，天炽门下几个守卫穿着单薄的衣物，睡着的那几个躲在避风处缩成一团打着寒战睡下，醒着的几个则是上牙敲着下牙，不停地搓手取暖。
　　“唉，都不知道多久没发俸禄了，到现在连冬衣都没发，我家早就揭不开锅了，家里几口每天只能喝粥，喝的粥里面还都没有几粒米。可你看看那狗屁端王，自己在那永夜殿里装了火墙，吃着山珍海味，享受着舞女的姿容，快活赛神仙！”
　　“喂，你小点声！你这话要是给别人听见了，到端王那里告状，你就算有一百个头也不够他砍的！到时候死的不仅仅是你，你家几口都要被砍头，然后挂在街上示众，多可怕啊。好了，刚才的话我当没听见，你可小心着点。”
　　“瞧你这老鼠胆子，你不看看现在哪个人还在说端王的好话、帮端王干这干那的？也不就只有祥贵人那见风使舵的妓女和那到现在还蒙在鼓里的白将军？祥贵人那不干不净的女人都知道跑了，你说那白将军怎么还傻乎乎地效忠端王呢？算了算了，说到这些人就来气，想当初皇后娘娘还没入狱的时候，对我们这些下人可算真的好，不仅时常给我们送些吃的，还替我们照顾好一家老小，要是娘娘现在还在，她肯定早就安排尚衣局把冬衣送给我们了！”
　　“好了好了，小心点总归也不是坏事。毕竟皇后娘娘现在身陷大牢，自身难保，现在你要是被人告了状，她也没有办法替你做主了。”
　　“不过你应该听说了，最近京上里有一股势力动作很大，连白将军也一直平息不定，我觉得肯定是不满端王统治的人暗中的组织。”胆子比较小的那个守卫说道。
　　“我早就听说了，终于有人想要搞垮韩夜了！现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要不你和我一起加入那个组织吧！”那个多舌的守卫激动不已道。
　　“乱想什么，夜深了，想必也不会有什么人要进宫，我们也别管那么多了，赶紧偷偷睡一觉先。”胆小的守卫推搡着那个多舌的，一起埋到酣睡成群的守卫堆里，少顷，两人就打起了抑扬顿挫的鼾声，睡得如两滩烂泥。
　　守卫堆里，沉重的鼾声和胡乱的梦呓此起彼伏，刚刚的豪言壮语骤然寂死。
　　整座京上仿佛陷入了沉沉的梦魇之中，连那稀稀落落的几家店铺也渐然打烊，唯有留下几只孤孤的红笼，散发着微弱的火光。倒是呼啸的寒风愈发躁动，在漆黑寂静的街巷间肆无忌惮地穿行，不时吹落几只红笼。那颓颓的红笼如垂死的火鬼，重重地被凶残的寒风按到地上，掐灭了它的火光。全城常青老树的枝叶被萧萧的冬风吹得瑟瑟发抖，窸窸窣窣的嘶吼，催得整座京上仿佛覆入了无底的深渊。
　　整座死气沉沉的京上忽而有了一丝活气，依稀见得一个敏捷的身影迅步潜到墨晋城地牢前。长颀三步作两步地走到守卫旁边，顺下守卫腰间的钥匙，快步来到早就探清的关押幽馥的牢房前。
　　然而一切，都令他始料未及。
　　他看着那个形容枯槁的身形，她身上的牢衣破烂不堪，似要折断的条条青丝颓废地垂在她的双肩上，他有些不忍看，原本清明的眼神倏尔化为了一片黯淡……
　　“娘娘……”他有些迟疑，好像是无法置信。
　　幽馥却只是淡淡笑过，稍稍理了理自己有些不成样子的散发，淡定地看看眼前还是很有精气神的长颀，“怎么，长颀将军是不是想问我，怎么现在成了这副模样？不过你现在也不应该在这，应该在远疆才对。”
　　“……”幽馥的话，没能完全把长颀的心神唤回。
　　长颀仍然是无法置信地看着面容枯瘦的幽馥，那份笑容莫名地让他心中一沉，是否是自己来得太迟了，是否是自己的无所作为让她失望了？
　　腐臭而冻得发硬的烂稻草，一声连着一声如同地府里一般的喊冤声，这座犹似死地的牢狱，他不知道她一个女子，怎么能撑到这种地步？他惊诧着，却又不可置否，良久良久，他才恍然想起此行的目的，“娘娘，我是来救你出去的。”
　　“……”幽馥明明早已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但当她真正听见的时候，却仍然是陷入了一阵良久的静默无言，她缓过神，平平言道，“是吗？长颀将军可真会说笑，现在你是逃犯，若是我同你出去了，岂不是罪加一等？而且我也不是一个愚笨之人，同你一起出去，以后必然是风餐露宿，恐怕我现在的身子也承受不住了……”
　　“娘娘，我不希望你一直待在这种地方，容我失礼，这种地方是没法住人的！”长颀愤然抓住牢房前的木柱，眼神坚定地凝视着幽馥的眸子，“再说，现在端王统治之下礼崩乐坏，百姓民不聊生，我和司马趁势在民间成立了一个反抗端王的组织，没想到组织一成立竟然有如此多的百姓加入！现在组织已经影响到整个京上，若是等到组织继续扩大，我相信迟有一日必然可以颠覆墨守王朝，手刃端王！”
　　“好了，不要讲了，祸从口出，小心隔墙有耳。”幽馥浅笑着对长颀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让他靠近些自己，悄声对他轻语，“长颀将军，现在我们这边正是处于风口浪尖的时候，你做事都要谨言慎行，务必事事斟酌再三。”
　　“诺，臣谨遵娘娘教诲。以后我做事时定当考虑再三再行动，不过不知娘娘是否愿意同我出去，共同揽下颠覆墨守王朝的重任？若是愿意，我定当保护娘娘万全！”长颀凝视着幽馥憔悴的脸，她脸上那抹笑容异样得格格不入。
　　他的心中如压着千斤重石，静候着答案的他，怅然吐出一口长气。
　　“长颀将军这般劝言，幽馥岂有拒绝之礼，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幽馥脸上的笑容骤然消散，眼神也渐然变得严肃起来，她定定地看着长颀，低压着声音解释，“我现在还不能从这里出去，出去之后定会引起韩夜的注意，使他加强防备。现在那个民间组织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想必是藏不住的，所以你必须加紧扩大组织，把我那些曾经救济过的百姓们聚集起来，再趁势打入墨守王朝的内部，将那些不满于韩夜的官员拉拢进来，这样，我们才有胜算！”
　　长颀强作平心静气地听完幽馥的话，“娘娘心思缜密，臣定当完成娘娘的命令，不过娘娘你真的要继续待在这种地方吗？我刚从守卫那里得到了钥匙，若是娘娘想出去，只要您一句话。”长颀等候着，等候着她的回应。
　　然而，幽馥却只是莞尔一笑，淡淡地摇了摇头回绝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长颀将军，希望你能尽快完成我嘱托给你的事，我在这等你消息。”
　　“臣明白了，娘娘再坚持一下，臣定当很快将娘娘从这里救出去！”
　　长颀恭敬地朝幽馥作了一揖，步履沉重地向地牢外走去。幽馥遥遥地望着长颀远去的背影，强忍住的一口气轻轻地释出。虽然早已料到事情会如此发展，现在的一切在她被押入地牢之前就早已在她的预料之中，忽而她想起了柳书罢曾劝过她的一句话“其实事事了然于心，也未必是件好事……”然而，她到现在才似乎领会了一些皮毛。
　　长颀轻步走出地牢，每每欲要回头时便克制自己，终是没有望到她的分毫。
　　当他走出地牢时，却惊然发现林梓风从隐蔽处现身，急急走到他的面前。
　　长颀看着林梓风，她的身体仿佛比以前又瘦弱了许多，正当他不禁想欷歔之时，忽而听见她说道：“长颀将军，你看，梓风的伤已经无碍了，希望长颀将军能同意，梓风也想助幽馥姐姐一臂之力！”
　　“林姑娘，这里不是个说话的地方。而且现在天快亮了，到时候被人发现我们的行踪可就不好了，现在南城是我们的据点，我们到那后再细谈。”长颀警惕地将梓风拉到死角后，引着她迅速离开了北城。
　　在北城朱雀大街的巷间穿行，他们终是抵达了有些荒凉落寞的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