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生》十一宁

49、番外2：北境

　　老天爷还真是不公平。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分个水都分不公平。
　　北境的沙尘漫天，风沙刀子似的，无情地割在人脸上，划出一道道血痕。血痕很快又被尘土蒙上，每个兵的脸上都是坑坑洼洼的，像泥塑。
　　老兵也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带他们这些新兵蛋子，只抿了抿干燥的嘴唇说：上了战场跟着杀敌就是，能不能活下来只能看造化，来的真不是时候啊……北境又缺少合适的将领……
　　萧絮吟的脸也是灰扑扑的，夹杂着凝固的黑血，若是寻来数月前在秣陵的他，怕是都认不出今日的自己。这数月里，鞑靼来犯不下百十次。昨日仍与自己同寝的战友，今日便连尸骨都辨不清。今日教他缝衣服的老兵，明日便为了给其他人殿后而尸首分离。
　　但好歹是守住了。
　　萧絮吟从初来时还有些活泼的少年心性，到后来逐渐变得沉默寡言。他无法不对风沙漫天的北境沉默，无法不对遍地的尸骨沉默，那些都曾是活生生的人啊。
　　他厌恶极了这战场，厌恶极了战争。
　　若说人与人之间是勾心斗角，那国与国之间就是明争暗斗，其本质并无差别。萧絮吟记得很久以前有一位老婆婆说过，国家与国家之间的斗争啊，跟小孩子吵架没什么区别。在他现在看来，确实。
　　不过不一样的是，国与国之间斗争的楚河汉界，是拿人命填的。
　　萧絮吟今日的任务是与他所在的西路大军前往柿河南岸与先锋军汇合。柿河南岸地处两军交战咽喉之地，多丘陵山谷，易守不易攻，是个难得的宝地，由新近朝廷派来的先锋军将领李四驻守。
　　萧絮吟很奇怪，先锋军本就有五千人，对方虽有不少兵马，但也不会超出这个数太多，但在柿河南岸如此优越的地形掩护下，何故要西路军支援？
　　他向西路军将领提出了他的疑惑，却被帐里大腹便便的将领嘲笑了一番，笑他一介小兵不懂得排兵布阵。
　　“先锋军将领初来乍到的，哪吃过北境的沙子？怕是一看见鞑子，腿都软的走不动了吧哈哈哈哈——”
　　这是将领的原话。
　　不对，这其中一定有问题。萧絮吟暗想，并悄悄告了交好的哥们今夜睡着时留点心眼儿。
　　入夜，西路军在距离柿河不足五里的一处山谷安营扎寨。
　　几十只利剑“咻咻咻”地从暗处射出，像一道道流星划破漆黑的夜空。
　　此夜，无月，无星。
　　骤然火烧连营。
　　诸多将士在浓烟烈火之中离开人世，有些甚至仍在睡梦之中。
　　霎时间，锣鼓震天响，先锋军不知从何处冒出，劈天盖地地向萧絮吟所在的西路大军杀来。
　　嘶喊声，痛苦的叫声夹杂交错，在山谷回荡，异常惊悚。
　　“粮食被烧了！”
　　“快来救火！”
　　“将军——将军已被敌刺死了——”
　　不知何处有人突然大喊道：“先锋军叛了！快逃！”
　　西路军一瞬间溃不成军，众人做鸟兽散，很快就被一一剿杀。
　　萧絮吟硬生生带着自己熟识的弟兄们杀出一条血路，遁入深山。
　　虽然早预料到先锋军求援有诈，却还是未有多求证一分，多告知几人，他很抱歉。
　　深山有绿洲，但追兵仍在。萧絮吟很奇怪，他们是寻常士卒，按理说早该被丢下不管了，这深山之中究竟是藏了何方神圣值得追兵这般搜捕？
　　弟兄们在追捕之中一日日减少，萧絮吟愈渐沉默，他不明白自己带领他们出逃的意义何在。
　　他们风餐露宿，在深山里靠打野味维持了半月生计。时近深秋，野物已经越来越少，如今夜里寒凉，再下去便是要入冬了。
　　“李四这个狗娘养的叛徒！”老兵王大强向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痰。
　　“别提了大强哥，这鬼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小胖挠挠头。小胖是他初来时大家给他的绰号，来北境才过不久，早就成了小壮，不过大家都叫习惯了，他就也没在乎，“若是能活着回去，我第一件事就是吃遍秣陵的美食。”
　　“瞧瞧你这怂样子，老子要是能回去，倒是想看看我儿子，老子走的时候他才一岁呢！”二狗子抖抖衣服开始钻木取火，“张伯你呢？”
　　“老头子我打了一辈子光棍，上半辈子就爱种花，下半辈子在这沙土地方呆了二十几年，要是能回去呵——就想回去再种上满园子的花。”张伯捋捋胡子，靠着枯树歇脚。
　　“俺家院子秃，张伯改日回去帮俺种点颜色乐呵乐呵。”李大强说。
　　“还有我。”
　　“还有老子。”
　　火升起了，烟雾缭绕中，一个灰头土脸的陌生男人扛着一个人影靠近。
　　众人皆举起了手边的武器，警惕地盯着他。
　　“那不是萧老弟吗！”小胖眼尖，指着陌生男人背上奄奄一息的人影。
　　萧絮吟不是打猎去了吗？
　　一语惊破众人，大家纷纷朝陌生男人背上看去。萧絮吟可是对大家有恩的，不能有事！
　　“放下萧老弟！”二狗子抽刀要砍。
　　“快跟我走，追兵要来了！”那个陌生男人终于开口，仔细看便会发现他的眉间似有急色，“他为救我受了重伤！”
　　众人面面相觑，不肯信他，亦不敢有动作。
　　只见张伯几脚踩灭了火，扛上枪，咬牙转身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走！”
　　众人纷纷一咬牙，扛上自个儿的家伙，开始逃命。
　　那个陌生男人向张伯投来感激的目光。
　　张伯深深看了他一眼，转头对大家喊道：“你们先走，我殿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