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烟云处琴声长》千叶千生

45、以树为身

　　“你可算醒了！”
　　环顾四周，这是一处山谷，满山皆种梨树。
　　“这三百年来，贫道是时刻守护，悉心照料，生怕你这棵梨树不幸生了虫害夭折，或不幸被人伐了去当柴火夭折，或不幸遭雷劈夭折……总之吧，终于养好了你的魂魄！我的这份情你可不能忘！”

　　站在我面前的聒噪之人是一个道士，此刻正在活动筋骨，看似非常疲惫。而我，是一棵枝繁叶茂的梨树，微风拂过，几瓣梨花从我枝桠上飘落，如舞蹈般在空中轻盈四散，有一片，恰落在道人的肩上。

　　“哎呀呀，看来你是个有心的！但方才听了我的话，你便用这花瓣感谢我！是吧！”道人对着我嘟嘟囔囔个不停。

　　感谢你？风吹而已，我心道。

　　“唉，是贫道自欺欺人了，你神魂初醒，记忆尽失，又怎会记得我是谁。这些年，除了照料你，还要常去凡间指点楚楚。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历经一千世的积德行善，助楚楚飞升的时机，到了。”道人走出了两步，又不舍地回了回头，低声道，“珍重”。语毕，弹指间，道人便消失不见。

　　我极目远眺，隐约看见山巅矗立着巍峨的宫殿。虽是白日里，但那里仍是雾气浓重，使我看不真切。收回目光，不远处，还有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水。溪水中，几只鱼儿欢快地游动着，忽有一片枯叶落入水中，挡住了我看向鱼儿的视线。
　　我四处查探着，发现枯叶是从一株老梨树上脱落的，那梨树看起来生机衰弱，干枯的树枝与周围的春意盎然形成鲜明对比。这株将死之树的下方，还有一处坟冢，其前墓碑年久失修，已看不清上面的字迹。
　　自聒噪的道人走后，山里安静了许多。太阳东升西落，月亮圆缺盈亏，如此往复。

　　初秋时节，这儿终于来了第二个人。

　　一双桃花眼，眼角尖尖，眼尾向上，柔和小巧的鼻子，上薄下厚的嘴唇，脸型流畅自然，身着暖色浅红衣，驻足在那墓前半晌，静默不语。

　　天色渐渐明亮，忽有一少年郎驾云而来，行至那红衣前，手执丝帛道，“陛下有旨，梨朱仙于炼妖壶中修炼百年，又得元始天尊点化，妖气消弭，心魔已去。既位列仙班，愿卿忘记过往，潜心修炼，特赐招摇山山神一职，望能恪尽职守，善始善终。”

　　红衣人揖手道，“谢过千泽殿下，梨朱领旨”

　　少年离去后，又有一仙童从山上而来。

　　“恒月宫小仙彤彤拜见山神。”小仙童清脆的声音响起，圆嘟嘟的脸上洋溢着天真的笑容。
　　小仙本是招摇山的一只小喜鹊，三百年前，因为吃了山神面前这棵梨树结的果子，才成了仙。幼时，我常徘徊在此处听山神弹琴，今日有幸再见到仙上，倍感亲切。”
　　山神温和道，“多谢赞许，可惜如今琴技生疏了不少，待我重新拾起，欢迎彤彤仙再来。不过，我瞧你从山顶而来，可是晔恒殿下所派？”
　　“回山神，的确如此。闻仙上圆满归来，殿下道，本应前来祝贺，只因昙月殿下病体未愈，不能离人，故而派小仙前来。传殿下的话，招摇山各处宫殿，除恒月宫外，山神可任意挑选，以后招摇山辖内诸事，全要辛苦山神费心了”
　　“殿下言重，分内之事，都是应该的。现下，昙月殿下身体如何？”

　　“劳山神挂念，我家殿下自三百年前醒来后，日日用仙丹灵药将养着，偶尔能与晔恒殿下说几句话，不过尚不能下床走动，多数时候只是昏睡着，从前之事，也都记不起了。”

　　山神叹了口气道，“如此，小神也不便叨扰，惟愿殿下早日康复”。
　　小仙童又接着道，“还有一事，需禀明山神，几日前自天宫来一文官，但恒月宫无其才华施展之地，晔恒殿下道恐误其前程，故若山神不嫌，叫他在山神身边做个文书，替山神分担些事务，不知山神意下如何？”
　　山神思考片刻，道，“招摇山地处几界交汇处，情势复杂，事务繁琐，多一人相助，挺好。”
　　“既如此，待小仙回去禀告一声，稍后文官便会下山与山神相见。”言毕，一转身，小仙童便变做一只喜鹊飞走了。

　　听仙童此言，本梨树对山顶的宫殿愈发好奇起来，同时对即将到来的文官也很是期待。天上派来的，想必很是不同。

　　过了半晌的功夫，一身着白衣，红绳束发，还背着一个大包袱的人大汗淋漓自山上而来，气喘吁吁道，“小仙书余见过山神，山神见谅，实在是小仙包、包袱太大，小仙又法术低微，驾云、御剑不稳当，故而耽搁了些时间”。

　　呃……看来天上来的也不一定怎样，我腹诽道。

　　“包袱里是？”山神好奇问道。
　　“哦，这些，都是小仙心爱的书籍，敢问山神宫殿何处，容小仙先把包袱放进去，太沉了……”。文官一抹脸上的汗道。

　　“宫殿？本山神真身乃一棵梨树，住不惯那些玉石建成的宫殿，故而本山神正欲搭一间茅草屋，恰好你到了，一起伐木吧！”山神自然地拿出一把斧头和一把锯子，开始锯起木头来。

　　“啊？好、好吧”文官放下他一人大的沉甸甸的包袱，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地干起活儿来。

　　半日建房，半日休憩。历经数日相处，本梨树发现了书余仙的一个独特的习惯。那就是——很爱看书，更准确地说，是爱读书。一到休息时，书余仙便从包袱里掏出一麻绳编成的吊床，系在树上，看书。并且，一边看书一边一定要念出声来。

　　这日下午，书余仙将吊床系在我的枝桠上，悠闲地躺着，又沉浸地“看”起书来。

　　“梨膏的做法。梨去核，压汁，红枣切核，白茯苓、麦冬洗净待用，川贝压碎成粉……”
　　山神在一旁木榻上闭目养神，静心打坐。
　　“除蜂蜜外，全部入锅，大火烧开……”
　　山神微微地调整了几次坐姿，看来打坐修炼的效果不佳。
　　“再用小火熬制半个时辰……”

　　山神终于放弃了打坐，朝书余投去无奈的目光，用平淡的语气问道，“书余你原本在天宫何处任职？”

　　“东华帝君座下”书余边看书边回道。
　　“哦，那怪不得，本神明白了。”
　　“明白什么？”书余望向山神道。

　　山神克制笑容，转而问道，“素闻帝君喜静，帝君可对你读书有过什么意，哦，指点？

　　“连山神也知道帝君他老人家喜欢安静啊？的确如此，帝君不常外出，也不喜人近身照料，故而小仙在天宫数千年，也只见过帝君两回。第一次是初去时，第二次便是上个月，我正在宫内读书，读的津津有味，却不知帝君已在旁边看了半日”。
　　“他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就说爱读书，是好事”
　　山神“……”

　　呃……此刻，本梨树与山神仙上表情一模一样。

　　估摸着正是这爱读书的“好事”，才被派来此处。招摇山虽是玉石遍地，是六界重要之地，但与天宫比，毕竟是下界仙山，明升暗降，这书余仙真是榆木脑袋，不多的聪慧都用来读书了，依我看，书余仙应改名“书虫”仙才是。

　　“稍微放凉后，用绸布包裹挤出汤汁……”书余接着念了起来。

　　山神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罢了，你继续读书，几百年前，本山神将琴封印在这山上的一处山洞内，是时候取出来了”
　　“好！山神且放心去吧，待我看完这秋梨膏的做法，这满山梨树结的果子就有的用了！！”
　　山神无言以对，拂袖转身，飞身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