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烟云处琴声长》千叶千生

44、一命还一命

　　“你几时与小姐看过烟花了！？”小鱼关心则乱，气恼道。
　　长琴依旧是脸上挂着淡淡的笑，陷入深深的回忆中，“看过，大婚之时。不仅看过烟花，还曾看过满天星辰，那时，流星划过，我许的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愿她生如其名，永远快乐……”

　　小鱼又抹了抹眼泪，轻声问道，“公子，可曾后悔？”

　　“后悔什么？”
　　“或许，小姐并未理解你的一番苦心”

　　长琴低下了头，像是回答小鱼，又像是自言自语，道，“与她无关，是我，未能护她周全”

　　泪水再难压抑，夺眶而出，我挣脱道长朝长琴奔去，可，我却如空气般穿过了长琴的身体，无论我多么努力，也不能制造半分声响，更不能抓起哪怕长琴的一根发丝。
　　道长狠狠地把我拉回一侧，“你冷静点！否则贫道支撑不住了！”
　　我看了看道长渐渐惨白的脸，克制住了自己。

　　到底，怨我未曾信他。

　　小鱼又紧了紧长琴的披风，赌气道，“我这就给小姐写信，让她回来看你！”
　　长琴一把拉住了小鱼，激动地咳嗽起来，许久，才用虚弱道声音道，“别写，千万别写，如今，整个夏州国的人都认为我十恶不赦，背叛上官家，迷惑君主，我死不足惜，别再牵连其他人了”
　　小鱼更加气不过，大声道，“公子总是为这个，为那个，就不能自私些么！小姐现下在盖余国如鱼得水，或许能救你离开这里呢，为何不试一试！”
　　长琴竟然笑了起来，“墓穴里阴冷潮湿，我知道你和毛辰为了救我，付出良多，可我还是不争气，行将就木，再告知他人，不过徒增伤心罢了”

　　闻此言，我心如刀绞，活人陪葬，不知在那些暗无天日的时间里，你是如何熬过来的？

　　“那才更要写！死之前，一定要让小姐知道！”小鱼哭的声嘶力竭。
　　“胡闹！”长琴真的生气了，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缓了片刻后道，“我早已让毛将军写了信去，还让他做成很不容易的样子，告诉永乐，我已经陪葬死了！”
　　“为什么！？”
　　“昔年，晏如登基之初，宣我入宫献唱，我本想趁此机会，救上官家于水火。可，晏如心狠，上官府再无生路。恰好，我无意中得知，盖余国陛下来信欲保永乐一命，虽不明其中缘由，但左思右想，也只有送走永乐这一条路可走。且，数年前，我便已知晓逸如并不坏，无非夹在太子与晏如之间，即在皇后与贵妃两族势力之间，不得已只能装作愚笨粗鲁，才能活命。故而，我与逸如联手，将晏如击倒。可，晏如城府颇深，还是漏了些马脚，故而，临死前下令要我陪葬，那时，我便已知，既使逸如救我，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病怏怏度过余生。小鱼，这些时日令你担忧了，对不起，方才，我不该对你发脾气……”

　　小鱼早已哭成了泪人儿，“这些事情，我竟全然不知，还曾要刺杀你……”

　　长琴仔细地为小鱼擦去眼泪，轻声道，“天降暴雨，你我皆无力阻挡，不过愿用微小的力气，为在意的人撑一把伞，而已”。

　　一张放大的惨白的脸映入眼帘，身后斜靠的软枕已被泪水湿透。那惨白的脸艰难地张了张嘴，道，“累死贫道了。”

　　我打量了四周，原来我们已结束神游，回到了弦音阁。“辛苦道长了”，我说道。

　　道长拿起桌上的糕点大口大口吃起来，“嗯，姑娘客气。这些吃的就当是谢我了！又累又饿……”
　　窗外烟花声此起彼伏，隐隐约约还能听到正殿的欢笑声。我推开窗，看着满天的烟花，心想，此刻，长琴是否还在看呢？

　　我要，救他！！！

　　我扑通一声跪在道长面前，“求道长，救救长琴！”

　　道长惊得立即从椅子上弹跳起来，努力吞咽着塞得满嘴的糕点，口齿不清道，“何、何必行此大礼，这大过年的，贫道囊中羞涩，未曾备好压岁钱！”
　　“道长说过，你能帮我”
　　“你先起来，且听我慢慢说来，再做决定”
　　我顺从地点了点头，道长缓缓起身，看着我道，“自从上次见你，我便觉得你的面相与众不同，后我闭关修炼，潜心钻研，查阅古籍发现，姑娘眉里藏“珠”原来是有仙符护体”

　　仙符？这又是什么神奇物件？罢了，道长既有神游法术，权且相信吧！

　　“有仙符者少之又少，应是姑娘曾做下不少善事，故得神灵嘉奖？但这些都不重要，眼下之事，是用这仙符，还能救人”。

　　“如何去救？”我迫不及待道。

　　“古籍上载，只要拥有仙符之人愿意，略施法术，便能把仙符取出，送给她愿意护佑之人”，道长顿了顿又道，“只不过，取出仙符之后，富贵之命不再，又会发生何事，便不得而知了”
　　“无妨，我愿意”，我不假思索道。
　　道长深呼了一口气道，“好，既如此，贫道愿助一臂之力”。

　　正月已过，道长自夏州国来信，道长琴日渐好转，已无性命之忧。逸如又默许，若兰姐姐与小鱼尽心照顾，长琴如获新生。
　　读完来信，采蓝收起信纸，又去煎药去了。楚楚、灵儿公主皆面露忧色，灵儿吩咐道，“再去请太医”

　　我虚弱地躺在榻上，欲要制止，却发现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自仙符离体后，开始觉得摔到的双腿疼的厉害，渐渐地又觉得浑身骨头皆隐隐作痛，慢慢地连食欲也日渐减退，最后偶感风寒，竟高烧不退，呕吐不止，五脏六腑如失控了般，自此便一病不起了。

　　太医院来了一趟又一趟，皆束手无策。

　　陛下来了一趟弦音阁，回去后竟也害了疾患，重病缠身。

　　弦音阁从往日的门庭若市变成现在的门可罗雀，我心下明白，外面都开始传言我染了恶疾，靠近的人都会被传染，甚至还有造谣者道我与已逝的长公主容貌相似，是用了妖术迷惑。

　　“永乐，你不必在意那些风言风语，父皇生病，我亦忧心，不过我明白父皇只是年迈体弱，根本与你无关”。灵儿抓住我的手安慰道。
　　我只能微微扯动嘴角，表示理解，开口讲话，已是奢侈。

　　楚楚上前道，“我给尤谱道人去了信，很快，他便会来，应该还有办法”
　　我冲楚楚眨了眨眼，勉强地回应着。仙符离体，果然苦难接踵而来，或许这才是我本来的命，能额外救回长琴，我心满意足了。

　　书架上的沙漏颠倒反复，身体被病痛一遍遍地折磨着。我在梦境与现实之间恍惚游离，时而觉得灵儿在说话，时而又觉得道长回来了。

　　“都怨我，术法不精，却又偏要逞强，逆天改命，害你遭此反噬……”
　　是道长在说话么？
　　“这样下去，恐怕会魂飞魄散，再不能入轮回。为今之计，只能离开这里，寻一灵气充沛之地，将你的魂魄养在花木之中，少则百年，多则千年，再塑人形，重回人道，甚至若有机缘，飞升为仙，亦有可能。”

　　一会儿花、一会儿木，又是人，又是仙，自从认识道人，便不认识这世界了。

　　“你救回了长琴，却搭上了自己的性命。这人间，已经没有上官永乐了。”

　　什么，我死了？

　　“六界之中，要说灵力充沛又无人打扰，最适合你将养的地方，便是那天界禁地——招摇山。”
　　招摇山又是何处？
　　“这招摇山自从天界的昙月殿下和魔界的晔恒殿下联姻后，便禁止外人出入，具体缘由我也不清楚。不过我们只要不去山顶的恒月宫，小心一点，应当无事。”

　　昙月殿下？这个名字好生熟悉。

　　“听闻昙月殿下受伤严重，常年在宫中休养，我就把你种在山底山谷的溪水旁，那里有个山洞，我曾去过，往后数年，我会守着你，直到你的神魂醒来，直到盛你的树木长成参天大树，不会夭折，我再离去。”
　　也就是说，我即将变成一棵树了？

　　做一棵树，一半沐浴阳光，一半洒落阴凉，微风来时，轻摇树枝，惬意快活；暴雨来时，顽强对抗，为枝上的鸟巢遮挡风雨。从不依靠，从不寻找，站成永恒，站成骄傲。
　　其实无人知道，若要我选，我宁愿离开人间，入花木道。
　　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