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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菩萨蛮 ...

  •   沛丰茶馆是定京城内最大的茶馆,每日客人络绎不绝,是听消息的最好去处。来这里的不仅有普通下层百姓,一些钟鼎富贵之家的纨绔子弟们也常常来此花天酒地。

      ——花天酒地,因为沛丰茶馆旁边正是两个月前还大肆开张的浣芳楼,那些个膏粱少爷们出手阔绰,常常一掷千金,包下楼里的一个姑娘,又嫌弃青楼楚馆乌烟瘴气,是污秽之地,便会带了美人来茶楼的包厢里一度春宵。
      暴雨初歇,一副表面上雨过初霁,欣欣向荣的模样。茶楼里也渐渐恢复了生意,吵闹起来,和往日里无二,人声鼎沸,不少人来这谈天说地。

      城内是这般,城郊又是另一番光景。

      大雨中受灾的百姓聚在一起,自发搭了棚子,衙门每日派粥过来,维持这些下等蝼蚁最基本的生计。城内有些钟鼎之家也送了衣服被衾过来。
      难民营里大都是原先城郊的农民,住的房子多是自建的土屋,本就不牢固,河流涨水决堤,冲毁田地,不少人就在大雨里失了性命。
      原本,皇城脚下的生活不算太糟,可这个年头也毕竟不是什么荣光盛世,明眼的人都能窥出些王朝迟暮的征兆。如今赖以生存的活计被毁,有的更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此时难免怨声载道。有的骂老天不公道,骂皇帝昏庸无能,有的骂隋珠公主作恶多端,当千刀万剐。

      他们怒极哀极痛极悲极,自怨自艾自悲自愤,只是又有谁人听。

      妙玄道人便是这个时候来了京城。

      姜顽坐在茶楼里聚精会神地听着,她此时变做了一个男人模样,扎着头巾,相貌普通,好像就是隔壁酒楼的某个伙计,忙里偷闲来吃杯茶听听书。
      沛丰茶馆里说的书也不完全是些话本子,还有些最近发生的奇闻要事,吸引了不少八卦的人来看。
      普通老百姓们似乎都对皇家的事情格外在意,特别是各种打着皇家秘闻为名头的,最是吸引人。
      里头的说书人显然是专业的,讲的极有趣,总吊人胃口,很快将茶馆上下的气氛烘托到了最高点。
      “诸位可知,公主府里最近又发生了两件大事”他说完摇头晃脑喝了口茶,自问自答又说:“哪个公主府?自然是大隋明珠公主咯”
      茶馆里的众人一听见和隋珠公主有关,皆竖起耳朵听了起来。如果说百姓最喜欢听皇家的事,那么隋珠公主必然是最受关注的。
      “第一件事啊,在这城郊的难民营里,发现一具尸体,还是个阉人”话音一落,便有人悄悄议论起来。
      “此人是昔日隋珠公主身边的黄公公,曾是公主的得力助手,尽心尽力帮主子做了不少事……”说书人冷笑了一声,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这位黄大人是暴毙而亡,尸面惊慌,定是撞了什么邪。诸位再想想近来京城中的怪事,鬼魂作祟。”
      “自作孽不可活啊!定是冤魂寻仇来了!”一个汉子心直口快大声道。
      此语一出,在座的都心里有数了,皆是一副死有余辜的痛快表情。虽说这些百姓九成都没接触过黄公公此人,可他是隋珠公主身边的走狗,又能是什么好人。

      眼下他死了,还死在了难民营里,人们就更是好奇。

      说书人似乎很是满意众人的反应,接着说道:“第二件事要和陆大学士有关,你们可知,隋珠公主近日为何生病。”他象征性停了停,又说:“公主殿下这是心病。陆学士的府上可是藏着位美娇娘,长得跟画上的仙女似的,好看的很。人道是陆学士不近女色,有断袖之嫌,原来是金屋藏娇呢。”
      “听说这大学士喜欢她喜欢的紧,除了上朝,出门到哪都要带着,此等美人在怀,自然是无心留恋寻常花草。”
      “——这公主殿下要什么没有,偏偏是在这折了腰,陆学士光风霁月,如此这般真是叫人大快人心。”
      底下的人笑闹着,大声附议着,台上的说书人一副很是倨傲的样子,好像是个什么不得了的曝光者,神闲气定喝着茶。
      坐在台下的那位貌若洛神的“仙女”也气定神闲喝着茶,与自己无关一般,一点异常也无,一副早已预料到的样子。
      不远处坐着的一人,望着说书人倒是若有所思,神色有异。他穿着深灰色的袍子,上面有着大块的油斑污渍,袍子上还有几处颜色不同的补丁,脸色蜡黄。头发凌乱,用一根木簪梳着,像是乞丐一般狼狈。
      他看着瘦骨嶙峋,一双露出来的手看着皮包骨头,袖口也是残破不堪,像被撕扯过似的,
      那说书人接着说道:“……依我看呐,隋珠公主八成也是撞了邪了……”
      姜顽低头捏了捏茶杯,微微笑了,她望了望那个“乞丐”,嘴角的弧度不断加深。
      世界上最好的猎手,等待猎物自投罗网。

      日暮之时,太阳西悬,街上的行人渐渐少了。屋檐上的燕子还巢叽叽喳喳叫着,屋檐下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人鬼鬼祟祟张望着,面色蜡黄嘴唇干裂,唯那一双眼睛,射出骇人的光来。
      他用瘦骨嶙峋的手拢了拢斗篷,小心翼翼地遮住了脸,站在墙角的阴影里,是说不出的协调。他竖着耳朵仔细听着屋里的动静,屋里的吵闹哭声渐渐消减下去,他也随即离开了,像是想起了什么能令他兴奋的事情,咧开嘴角笑了,露出黄灿灿的牙。檐上的燕子还在叫着,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

      有多少人能在史书上留下名字,正史也好,野史也罢,多数人不过是时代的背景板,岌岌无名。
      野史上曾记载过这场京城的灾难,也记载了那个纷乱中的俗世奇人,那书中曾用仙风道骨形容他,想来是后人想象着编篡的,杜撰的可能性更大些。
      因为我见过那道人,他开始的模样并不仙风道骨,脏兮兮的像个乞丐,他本看不见我,是我捏了个诀想瞧瞧这老道的能耐,他是有些本事的,可也不过是人间的雕虫小技。道法高深,人间的道士又能参透几成,这老道硬是从生死簿里钻了空子,将那家的男娃从我手里救了回去。
      我问他:“大胆道人,你可知吾乃何人。”
      他显然是有些战战兢兢,甚至不敢直视我:“黑……黑无常大人”
      黑无常斜倚在门框上,随手取下了高高的帽子,活动了两下肩膀,有些疲倦的闭上眼睛,这身装束,真是太有特点,想认不出都难。
      “你一介小小凡人,如何做到乱人寿数?”
      那道士伏在地上低着头不说话,正在心里飞快盘算着这事。
      “这……这不过是……是些民间法术,心诚则灵,想必是老天……老天眷顾这孩子吧”他说的结结巴巴,飞汗如瀑,早就吓得失了神。他是个道士没错,可充其量不过是个江湖术士,早年跟着一个老道人学了一两手,如今实在穷困潦倒,来了京城,他听说京城如今发了大水,正是百姓叫苦的时候,扮作个法力无边的老神仙还不简单。
      黑无常虚眯了眼睛,他那一双眼生的是极好,勾人魂的鬼差生了双勾人的桃花眼,以前孟婆还在地府时,总说他这双眼实在生的妙极,若是当个伶官最好,生的这般俊俏,倒没有黑无常冷面铮铮的样子了。
      他漫不经心地问道,带了些许嘲弄:
      “那你瞧瞧我,可能瞧出些什么来?”
      那道士竟然有模有样的算着,嘴里还念念有词,额角淌下几滴汗珠。忽然双目睁大,像是瞧见了令人惊恐的事。
      “大人……这……阴阳倒转了!”

      刚来京城时,妙玄去了难民营,那里的人心里脆弱,十分易于哄骗,很快就搏了个能呼风唤雨的虚名,可名归名,他要的是钱,难民给不了钱,他便来了城里。妙玄道人先是一连几天在一户人家附近偷听,哪家出了什么要紧大事他了如指掌,接着便装作云游道人的样子,“碰巧”遇上这家主人,用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说着这家必定发生了什么什么祸事,自己不忍看到灾祸,愿意为其除去祸患。主人一听,他所说的祸事句句属实,便立刻将其奉为上宾,更是少不了重金酬谢。他便只管做些表面功夫,人来求他,只是图个心理上的宽慰罢了。
      那日,一个扎着头巾的汉子找上了他,那汉子长得普普通通,看着身形壮硕,大约是这城里哪个铺子的伙计,说的话却是让人心惊肉跳。
      “道士,为何不救那小儿?”
      妙玄只当做是个多管闲事的无事佬,也耐心地装作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对着他说道:“人命自有天数”。
      谁知那汉子开口放声大笑,笑声粗犷。
      “道士,你非不救,而是救不了吧,不过是个江湖骗子罢了。”
      被识破的妙玄道人有些愠怒,却仍是不依不挠的摆了张不与其多说的脸,转身便要走。那汉子却连忙拉住了他,嘻嘻笑着。
      “别走哇,不过是改寿数,你做不了,我可以帮你。”
      说毕,从怀里掏了个簿子出来,那簿子旧的发黄,薄薄脆脆的纸页好像一翻就要碎了。
      只见那汉子翻找了一会,翻到其中一页,又从袖子里取了只朱笔,朝笔尖哈了两口气,对着纸上画了两笔。
      “成了,道士,这男婴多了二十年寿数,你明日便去领谢吧。”
      道士仍然愣在原地,汉子放声大笑,转眼就不见了踪影,妙玄惊骇地看向四周,那汉子站过的地方,留下了一页纸,纸上压着一支朱笔。
      妙玄道人赶紧捡了起来,那纸看着又黄又脆,应当是方才汉子所持的簿子上的。

      纸上赫然是几个方正的墨字:李氏,年十六,病死。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拖了好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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