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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鹊踏枝 ...

  •   妙玄道人捧着那张纸,看了许久。那仿佛是什么重达千斤的砝码,是个极为烫手的山芋,可是却有着致命的诱惑,让人无法抛弃。
      他一夜未眠,心跳的飞快,带着一些对于未知的恐惧,更多的则是一种战栗的兴奋。天刚刚亮起,他就迫不及待跑至那户人家,整个街道似乎都还未睡醒,天色也是昏昏沉沉的样子,疯癫的道士跑的飞快,可他甚至有些无法控制颤抖的手。

      若是真的……若是真的活了……

      他怀里揣着那汉子留下的纸和笔,他有种奇妙的感觉,这似乎要将他引向一个未知的方向。

      到了那家大门前时,里头婴孩的哭声凄厉又嘹亮地划破了清晨,撕开了晨雾的口子,也撕开了妙玄的未来。
      应该死在昨天夜里的男婴活了,活着见到了第二天的太阳。
      妙玄生硬的扯开了嘴角,露出了一个畸形的笑。他迅速进入了角色,装出一副深不可测的高人样子,敲开了那家的门。
      温和又淡泊。
      几乎不用他刻意引导,喜极而泣的一家人已经自动将全部功劳算在他头上,流着眼泪深情切意地叫着“恩人”,说他是天上的神仙转世,他皆是用着一副谦卑的样子对着,只觉得浑身越发滚烫起来,贴着胸口处放着的那张纸和那只朱砂笔无时无刻不在他脑海里跳跃着,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绪。
      他来京城,本就是来坑蒙拐骗,充当江湖术士,赤脚道士混口饭,难听点讲,他甚至做好了挨打的准备。可如今呢,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到底是从哪里开始变化的,等待着他的又会是一条什么样的路。
      如此这般逆天改命,真的不会遭受天罚吗,他想。

      妙玄道人在京城里一下子名声大燥,彼时他已不再需要行骗来谋生了,找他做法给他送金的人踏破了门槛,全京城都知道有这么一位“活死人,肉白骨”的神仙道士。
      随手给人添了二十年寿命是什么概念?这世上想要长生的人有多少?他们自然愿意相信那个八个月大的男婴真的能活到二十岁——仅仅只能活到二十岁,毕竟这是他们第一次,与长生靠得这样近。
      妙玄道人是什么态度?
      他像真的道士一样,虔诚地呼着寿命自由天定,自己内心却焦躁不安。
      他晓得这一切必然是有所预谋,那人费尽心思让他声名鹊起,到底是图谋什么。为什么又给他留了一页纸,是要他为纸上的人改命吗?
      他日复一日的担忧着传说中的天罚,反而比从前更加瘦了。
      天罚没有来,阴间的使者来了。那黑无常并不好骗,道士犹豫着要不要说出那汉子的事,他咬牙思索着,颊上流下了汗珠。
      黑无常叫道士给他瞧瞧,本是出于讥讽,可道士早年跟着师傅老道士还是学了些本事的,他算着,算出了问题。他大呼了一声后便不省人事,足足昏迷了三日,醒来时早已不见黑无常,却听闻了皇后娘娘要找他,给隋珠公主治病。
      此时距离隋珠公主再次生病已有一月有余,这次似乎是药石无医,病来如山倒,彻底击垮了这个任性蛮横的明珠,太医院的医生们都说已经无力回天。而皇帝更是伤心万分,连着罢了几天的早朝,整个皇宫都消沉了。隋珠公主是皇上捧在手心里的明珠,谁敢在这个时候去触皇上的逆鳞。前几日便有妃嫔耐不住性子想借此在皇帝面前表现一番,提及了隋珠公主的事,皇帝龙颜大怒,砸了殿里的所有摆设,立即将那位妃嫔拖出去杖毙。
      皇后本是不信神佛的人,可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便是什么都值得一试的。
      皇帝听闻了妙玄的事之后,当即表示,若是能治好隋珠公主,便封他做国师。听到妙玄道人要为隋珠公主治病的消息,城中又是一片哗然。

      一月之间,从不入流的骗子,到唾手可得的国师之位,妙玄的经历有些过于玄幻了,几乎是一步登天,他兴奋于即将得到的富贵权势的同时,又深深恐惧着这一切背后的目的。
      他知道,那个人绝不是凡人,自己不过是他的一枚棋子,可若是前路锦绣万里,倒也值得闯一闯。

      学士府里的漂亮姑娘又不见了踪影,下人们疑惑却又不敢同主子打听。他们府里有个漂亮姑娘的事,外头已经传遍了各种版本,翻过来倒过去的听了不知多少遍。有的说那姑娘是陆宴青梅竹马的心上人,有的说这女子是陆宴未过门的未婚妻。风言风语传了满城,不过是因为陆宴风华太盛,一般的少年很难与他相比。
      世间女子皆虚荣,偏爱好皮相,芳心寄出后又殷殷切切希望心上人取得功名,因而这世间少年,论皮相论功绩,又有几个能比得上陆小状元。

      陆宴的府上清简的连盆像样的花都没有,实在不像是个少年得志的官员。他不喜热闹,也不喜欢与人交往,印象里总是独来独往,来去匆匆。
      陆宴这一生同他的府邸一样,从没什么装饰,无妻无子,老了却总爱听风雨,想必是太过孤独,他年纪尚轻时,皇帝问他,为何迟迟不成家。他说:“天下未定,宴无以家为。”

      “殿下,咱们放风筝去吧。”
      陆宴从案上缓缓抬起头,黑着脸隐忍着怒气。
      他讨厌别人打断他的睡眠,而这个人三番五次扰他好梦,一个下午来了四次。他瞥了瞥身侧的一团黑雾,对了,不能说是“这个人”,这姑娘分明不是人。
      据她自己讲,是个死了三百年的鬼,前些日子还像模像样是个美艳女子的容貌,几天前不知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叫天雷劈的形都散了,暂时成了一团黑雾,连个人形都没有。
      又不知道天雷是不是把她哪根筋也给劈坏了,自打她醒来便唤他“殿下”。
      “我不是什么殿下,你这般叫法叫人听见要遭殃的。”
      “我不叫人听见不就行了。”黑雾满不在乎的说:“我瞧着公子模样清贵,酷似我一个故人,是个小殿下,便这么叫了。”
      陆宴说了两次,姜顽都是无动于衷,雷打不动的叫他殿下,不过似乎黑雾形态的姜顽外人看不见,只有他见的着,他也只好作罢,总归伤不着,任由着她去。
      姜顽闲得无聊,每日必来找他说话。他本是不爱说话的人,出于礼节,却又不得不搭着话应和两句。
      “殿下,你瞧那个烧火的小厮和洒扫的小厮长得十分相像,他们是兄弟么?”
      ——“嗯,大约是”
      “殿下,你瞧那只矮脚的狸花猫,你猜它跳不跳得过墙去。”
      ——“嗯”
      “殿下,春天到了,你可喜好喝酒,城里酒肆里的桃花酿可是一绝。”
      ——“不太喜欢”
      ……
      “殿下殿下,咱们去放风筝。”
      陆宴假装听不见。
      “殿下,春天!春天必须要放风筝的!”
      ——“……”
      “殿下?”“殿下?”
      陆宴最终先是败下阵来,轻轻叹了气,身边的黑雾叽叽喳喳,大有不理她便要一直叫下去的架势。
      “殿下,我在地府时日太久,都快忘了风筝怎么放的了。”
      “殿下,我们去放风筝”
      陆宴并不会放风筝,他从小心智要比别的孩子早熟些,况且,也没有人同他放风筝——却仍是神使鬼差的答应了。他有些犹豫的轻声“嗯’了一声,一旁的黑雾却高兴的话都说不全。
      ”殿下,那快走哇,哦对,殿下的风筝呢,殿下可有风筝?”
      陆宴愣了愣,他还真没有,小时候尚不玩的东西,家里怎么会有。可是要让下人们出去买么?陆状元今日童心大发要放风筝?
      他迅速摒弃了这个念头,咬咬牙。
      罢,不过是个风筝,做起来一定简单得很。
      他掰着竹条,任命地糊着风筝纸,竹条扎手,他废了半天功夫做出了个歪歪扭扭的样子出来,一张俊脸憋得通红。黑雾姜顽也不说话了,静静飘在旁边看着。
      最后做出来的样子,就连陆宴自己都要怀疑到底是什么形状。
      他本想做个燕子形状的,最后燕子却像个肥球似的,圆鼓鼓的,他又试着画了燕子的图案在上面,试图用自己高超的画技来弥补这只丑燕子,没想到让这燕子显得更加诡异,两只眼睛大的像金鱼。
      陆宴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还好还好,总归是完成了。

      他提着风筝避开了下人,悄悄走到府中后院的荒草地上,身边跟着黑雾姜顽。
      “殿下的风筝做的妙极”
      陆宴绷着嘴角不说话。
      “殿下为何还不放?”
      陆宴终于憋不住了,“你其实就是想看我跑得满头大汗的样子吧。”
      黑雾中传来少女“嘿嘿”的笑声,颇为清脆。
      ——“那便快一点吧殿下”
      陆宴任命跑着,稀里糊涂地放着风筝,累的快要虚脱时终于将丑燕子送上了天,他表示,以后这种事情再不奉陪。
      “殿下的风筝做的太好,可否送给我?”
      陆宴累的喘着气,少有的放开了,也不似平日里的表情甚少,他瞧着姜顽嘲弄了一番:“给你,你如何收的了?”
      黑雾笑得畅快,“那便算是殿下欠着的,下回便给我做个鲤鱼风筝。”
      陆宴咬着牙,“我上辈子真是做尽了坏事。”
      黑雾笑得更加快乐:“殿下上辈子,也是殿下”
      陆宴不理会她这个疯疯癫癫前言不搭后语的性子,他并不生气,反倒觉得,有些畅快。
      他蓝色的锦袍染了泥,他瞧着,觉得有些荒唐——和一个鬼魂戏耍,却笑得眉眼弯弯,抬头看着那个“丑燕子”,春天来了啊,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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