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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落花时节又逢君(二) ...

  •   “我就是知道”少女笑的明媚,周身是粗布衣裳也掩盖不住的风华。
      小童大声争辩着,似乎是急着维护他书本的“权威”,可是遇上她这样毫不讲理毫无逻辑的人,一切有用的反击都成了无力辩白。
      姜顽在他对面坐下,从袖子里掏了个纸包出来,细心摊开,里面装的是雪白的莲子。
      “糖莲子,我喜欢。”姜顽捻起一颗,端详了一下放入口中,细细嚼着,一边吃一边点着头,似乎是对这个味道很是满意。
      小童在对面看的两眼发直,舔了舔唇,又吞了吞口水。
      “你叫什么?”
      “我叫怀生”小童回答道。
      “怀生?”姜顽又吃了一颗,“唔,这名字真土。”
      怀生一噎,红了脸。
      “小孩,你想吃吗?”
      怀生赶紧点点头,糖莲子啊,听着就甜丝丝的。上了船想要吃到这些可就难了,船上的船工都是群糙老爷们,谁还准备着小孩吃的零嘴。
      被视作“圣品”的莲子静静躺着,发着诱人的光。
      姜顽又捻起一颗,怀生连忙伸手要接,眼睛都亮了,谁知她只是在他面前虚晃一下,引诱一番,纤长的手指灵活一抛,莲子顺着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入她口中。
      她嚼着莲子,声音清脆,看怀生一副傻了眼的样子,乐不可支,笑的直不起腰来。
      “你可真有意思。”
      怀生感觉被戏耍,面上难堪,不理会她。
      “唔,你告诉我走船的事情,我便与你吃,怎么样?”姜顽看着他开怀的笑着,一手撑着下巴,露出一段白皙的小臂,脑后青丝搭在肩上,一双眼清澈见底。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或许只是无聊,想听些有意思的故事。
      怀生不敢看她,想起糖莲子,还是点了点头。
      “我们从姑苏来的,先去了京城,在京城卸货……然后……然后又回姑苏。”怀生越说声音越低,没了底气。
      姜顽一手撑着头,一手搭在桌山,食指扣着桌面,轻轻敲击着,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这就没了?”
      “还有……还有我们……我们在京城见到了好多漂亮的姑娘。”
      姜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小色胚。”
      怀生见她仍不满意,抓耳挠腮想了半天,他平日里都在船舱里,又哪里见过什么新奇有趣的事,若是问他爹爹或许还说得出来,问他可真是问错了人。
      此时日上三竿,太阳移动至刚好从舷窗中射出,照在她背后像是笼上了一层辉光,美艳不可方物,又神圣不可亵渎。
      “我……还有……还有一件。”
      “我们上京时曾遇见一个顶有名大人,从京城下江南的。
      是明齐二十一年的状元,现在是个顶顶了不起的大官啦,他生的也俊逸不凡,他……他是我的偶像!”
      “你说的那位大人,可是姓陆?”
      “正是正是”怀生激动了,“我听说京城里的好看女子皆爱慕他,你是从京城来的,你大概也是见过的吧。”
      “你这小儿,倒是一等一的好色,我问你,你怎知那就是陆大人?”
      “错不了!我爹是陆家水路生意的管事,他认得的,陆家五爷风华无双,错不了错不了。”
      姜顽微微眯了眯眼,拇指与食指稍稍摩挲了一会,不知在想些什么,怀生也不敢问她。
      ——他总是觉得眼前这个貌美如仙子的女人并不是个好相与的。
      稚童的眼光最是会剖析,孩子的口中也尽是最直白不过的话。这也就是姜顽挑了他来问的原因。
      “与你吃罢”姜顽起身敛了敛衣裳,头也不回地走了,留给怀生一个背影,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地挥挥手,打发了这贪嘴的小孩子。
      外面日头正盛,刚刚从里面出来,灼眼的日光叫人炫目,脚下有些不稳。姜顽一手立在眼前遮光,双目眯着,静静望着远处的天。
      远处仍是望不到边界的水,盈盈水光像块巨大的镜子,光滑无比,水天交接处颜色只是略微不同,又是一阵咸腥味飘来。
      “要变天咯。”
      **************************
      陆宴睁开双眼,从案上醒来,只觉得困倦非常。
      他到江南几日,先是找遍了历朝历代关于漕运的记录,又翻阅了江南各个水系的分布图,忙得几天合不上眼,对于他这样嗜睡的人来说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天气逐渐热了,衙门外就是姑苏最繁华的一条街,各种叫卖声络绎不绝,卖冰糕卖绿豆汤的声音也频繁出现。
      来不及了,还要再快些,还要再快些。
      陆宴两指掐了掐眉心,困倦不堪,案头的烛光跳着,已经快燃尽,冒出袅袅白烟,抬手剪了烛芯,神情有些恍惚。
      他做了个怪梦,梦里有个落着花的园子。
      方一醒来,惊觉越发记不起梦境里的内容,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缥缈无端,难以抓住。
      案头摆了卷无头公文,没有标明出处,字迹也十分潦草,记录的尽是些奇闻异事,陆宴出于机缘巧合,将它翻了出来,里头虽大部分内容真实性并不可考,却有一些关于水系河道的记录,值得一看。
      此书的作者有个古怪的名字,当是笔名,叫什么什么扁子,第二个字像是马又像是鸟,模模糊糊地无法辨认。
      此人大概是个学识极广的,书里从志怪故事,到水系研究,佛教经文,无一处不涉及,其内容之广博,实为罕见。
      书的开头写的是犀角的用处,写的还颇为详细,零零总总写了六七种用途,其中介绍了一种以犀角制成的香,据说此香气味独特,闻之忘我,却不能长烧。下面又附了制作犀角香的法子,只称用犀角磨成粉,与其他十几种香料一同煅烧。
      作者特别提到犀角万不可多放,称一定“切记切记”,陆宴细细读下去,只在行列之间找到几个潦草的蝇头小字:
      生犀不敢烧,燃之有异香,沾衣带,人能与鬼通。
      陆宴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旋即暗自一哂。
      怎么会想起那个烦人精。
      他依稀记得曾在《晋书》中读过:
      “峤旋于武昌。至牛渚矶,水深不可测,世云其下多怪物,峤遂燃犀角而照之,须臾,见水族覆出,奇形怪状。”
      由此观测,这无名书所说的内容倒有些扑朔起来,看似并不是完全不可考证。
      陆宴有了几分兴趣,撑着头继续翻了下去,后续几页讲了释家佛法,陆宴不信佛,也未做停留,只堪堪翻阅掠了过去,后面是关于祁江水文的记载,此书记得极为详细,比之官方收录的资料,更加详实。
      所用银两,所用的石料,一一罗列了出来,陆宴越看越吃惊,只怕是历朝历代负责管制祁江的朝廷名员也写不出这样详细的记录。
      再往后却是写了个故事,讲的是书生与一女鬼,写的一波三折,扣人心弦。
      他看得正起兴,落入高潮时,门外响起说话声。
      “公子,江大人求见。”
      “进来吧。”
      门口进来一人,大腹便便,十分富态的样子。
      “陆大人。”那人抱拳作揖。
      陆宴抬眼望去,见是并不熟悉的面孔,想了半天才想起这人是谁。
      这位江大人是和自己一同下江南管漕运的命官,时年四十有二,同为四品漕运使,两人年龄倒是差了不少。
      他十六岁中状元,十九岁坐到从一品,朝中不满他的人太多了,只是他做事向来挑不出什么把柄,也算是有几分本事。如今他一下子降至四品,想趁机看好戏落进下石的人也不少。
      这个江大人,很显然也是其中一个。陆宴不咸不淡地看了看他,等着他的下文。
      “陆大人高风亮节,来了江南好些日子,竟是未赴过一次宴,莫非是不屑我等凡夫俗子结交。”他话一出,顿时生了火.药味。
      谁知陆宴并不接他的话,只是坦然笑了笑,将视线重又放回自己的书案上。
      “也不知陆大人到底是何意思”,江大人又道:“拖着工期要置京畿的百姓于不顾吗,若是不能如期完工,冬天一到,不知有多少人要饿死。”
      书生与女鬼私定了终身,不顾人鬼殊途。
      “……陆大人这么做可是要担上罪名的。”
      陆宴漫不经心抬头看了看他,说不上来是什么表情,“那好吧”
      江大人一噎,显然没料到对方这样回答,准备的各式辞令都咽了回去。
      陆宴又低下头继续看,看到书生与女鬼躲进山中,下头的人咳了一声,他又抬头,挑了挑眉,颇为古怪的看那人。
      这人怎么还不走?
      “陆大人真是好大本事。”姓江的大概觉得受了奇耻大辱,沉不住气了。
      “既然决定了不与我等一道,就别挡了这生财之路了。”
      书生与女鬼最终人鬼殊途,是个悲剧。
      没意思。
      陆宴合上了书卷,坐直了身子,正视眼前的男人。陆宴穿了一身月牙白的锦袍,上面用银丝绣了云纹,坐下时衣摆散在身侧,墨发倾泻,明明是极素净不过的衣裳,穿在他身上只觉得芝兰玉树,清贵逼人。
      他的惊才绝艳,靠的可不只有才华。
      这样的人,被他看上一眼,便觉得自行惭秽。
      “江大人此言差矣。”他向来说话语速极慢,“这漕运一事关乎苍生大计,可不是谁的生财之道。”
      他说的慢,语气却十分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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