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之下红尘上》穗穗涟涟

12、所谓凡间

　　“司命本来已经为他这一世写好了平顺安稳的命格，可自从他遇见了袁金，这命格就越偏越远。匪徒烧毁了村子，瑞霖迫于无奈，只得随了袁氏军。在袁氏军中，瑞霖认识了一个歌伎，名字很怪，叫做李铁琴。”
　　“她和东方铁柱是什么关系？”慈棋敏锐地嗅到一丝联系。
　　主神拍拍她头，不无赞赏道，“你怎么就在这些方面格外聪明呢？”
　　“后来瑞霖竟然爱上了李铁琴。他们三人大概又在袁氏军中纠葛了几年，瑞霖想出一个假死之计。趁着一场火攻之战，他们两个成功脱身。可瑞霖凡间这一世，脑子似乎不太灵光，本来应当能走多远就走多远，他们却在眉山的一片麦田中住下，那麦田紧邻袁氏军驻地。两人还算过了一段世外桃源的日子。”
　　“造化弄人，又是几年之后，李铁琴患了重疾，瑞霖到镇上买药，好巧不巧，遇到了到镇上抓土匪的袁金。袁金突然认出瑞霖，激动地连土匪也不管了，径直将他抓回军中，软禁起来。
　　后面的事就很凄惨。任凭瑞霖如何陈情哀求，袁金就是不肯放他回去。而那边，瑞霖买药一去不回，李铁琴很是担心，她拖着病体走了十几里到镇上，却打听到瑞霖跟着袁氏军走了。她以为瑞霖变了心，黯然神伤，回到家后缠绵病榻，不久就离去了。
　　瑞霖在袁氏军中照样郁郁寡欢，自责内疚，在袁金那华美的牢狱中终了凡间一生。他回了天界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下冥界查生死簿。
　　生死薄上，记载了李铁琴在黄泉前许愿，她说她希望来世变做一片麦田，因为那是她第一次遇见瑞霖的地方。
　　瑞霖从冥界回来后，到我这里喝了很多酒，喝着喝着就失声痛哭。他生性寡淡，不喜热闹，经历此事之后，更是沉默寡言。直到九百年后，他突然带回一个男孩子，欢天喜地收做徒弟。对，就是东方铁柱。东方铁柱…是李铁琴很多很多代之后的转世。”
　　“那罗纯是……”慈棋问。
　　“你们修为尚浅，看不透他真身。他真身乃是一只白猫，大约是袁金当年养在身边的，后来修成人形，又投进门派，四处降妖除魔换得一朝飞升，我让你们下凡时，他应该还在苦思如何接近雨师吧。”
　　慈棋挑挑眉道，“这么说你老人家就是洞察一切的幕后黑手了？”
　　“罗纯与我无关。”主神皱眉道，“选拔飞升这件事一向是司命负责，也不知他这次吃错了什么药。回去该约他喝杯茶了，顺便提点他对工作上些心。”
　　慈棋不无感叹道，“你说这三个人也真是惨，竟没一个能坦坦荡荡地爱过一生。虽然吧，这一生对瑞霖来说不过是天上须臾。”
　　主神凝视着远方，平静道，“所谓历劫，就是要让神仙们体会凡人那种生命有限的感觉，历经爱而不得，求而不得，造化弄人又无可奈何。体悟到三界万物不过是天地间小小草芥，方能成真神。”
　　“你…”慈棋倒吸一口凉气，竖起大拇指道，“原来你是思想境界这么高深的一个人，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主神含笑，装模做样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道，“一般一般，二界天不搞个人崇拜…不过你这么一夸，我突然又想到仙障的事情了。”
　　慈棋恍然大悟，于是昧着良心一抱拳道，“天哪，今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呸呸呸，什么十年书，应该是百年书。”她悄悄瞟一眼主神，改口道，“千年书，够不够？”
　　主神抿嘴笑。
　　“万年书！万万年书！！”
　　“行了，难得本神今天心情好，把仙障拿过来，我给你补。”

　　他们回了二界天，已是晌午，慈棋等着主神处理了些公文案牍，两人径直回了府邸。
　　门刚一打开，二人一惊，白爷、为画和怀书三个端端正正跪在前庭。
　　白爷悲声道，“二殿下，老仆有罪！”
　　为画轻轻拭去眼角一滴泪，哽咽道，“主神，为画有罪。”
　　怀书一脸不情愿地跟了一句，“既然他们两个有罪，那我也有吧。”
　　慈棋看着怀书和为画，在心中痛快淋漓大笑三声，暗道你们用擀面杖敲我，用河豚毒我，天道好轮回，你们终于有今天了。
　　主神找了一把椅子坐下，狠狠揉了揉太阳穴，沙哑问道，“何罪之有？”
　　白爷道，“二殿下把把守大门、给小仙们安排工作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我，我竟然没发现那罗纯原来是个妖！还是个图谋不轨的妖！”
　　“这个不怪你，是司命的问题。”
　　“哦，”白爷迅速起身到一旁，“那我就没有了。”
　　“你说。”主神指一指为画。
　　“那天黄昏我遇到罗纯，他向我打听雨师的各种情况，我全部…告诉了他。”
　　“起来起来。”主神疲惫挥手，为画乖乖起身，“怀书你呢？”
　　怀书主动站起来道，“我也不知道我有什么罪，只是看着他们两个都这样，不好意思不跪了。”
　　慈棋瞬间产生将这两人打一顿的冲动，她们的陈述完美避开了自己犯下的累累罪行。
　　“没事的话，”主神揉揉眼睛道，“都回去睡午觉吧。”

　　慈棋在榻上阖了一会儿眼，怎么都睡不着了，她看着腕上那道若隐若现的红线，突然想到主神救了自己的命，她连一声谢谢都还未说过。她蹑手蹑脚走到后院花圃，千挑万选，摘了几朵花蕊饱满的山茶，又返到厨房，用小泥炉烧了开水，泡了一壶山茶花。
　　慈棋抱着一壶滚烫的茶，小心翼翼敲敲主神房门道，“我能进来吗？”
　　里面的人含糊不清说了句什么，听起来像是“行。”
　　慈棋推开门，主神的屋子很是素净，一张色调暗沉的书桌上摊着公文，桌上唯一的装饰便是一支白色的瓷瓶，里面插了朵早已干枯的花。厚厚的纱帘垂下，隐约看到他靠在榻上。
　　“我…我给你泡了一壶山茶花。”慈棋将壶搁在书桌上。
　　“放在那里吧。”主神的声音格外嘶哑。
　　“你…你是不是中暑了？”慈棋问，“嗓子怎会哑成这般模样？”
　　“没…有，你…快出去。”
　　慈棋急了，几步上前，一把掀起纱帘道，“药君在哪里？我去叫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