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石吟》不识青天高

89、明心意

　　在妖界的一年时间里，虽然我一直有在好转，但恢复得很慢，至今四肢仍然不是很协调，好在这一年我努力读了很多书，学了很多新的知识。
　　总不至于是一个完全的废物。
　　只是，要想守护阿饼，这些还远远不够。
　　至少，与那些终日在她面前谄媚的大妖相比，还也远远不够。

　　今时今日回望，与阿饼相遇相识、一路扶持的种种，都像恍如一场梦境。
　　梦境中，是我最接近她的时候。

　　如今，我往往只能拿着笤帚，在角落里洒扫，远远看着她，看着她被学生们仰慕，看着她被妖怪们爱慕，看着她在父母的关爱下快乐而平淡地度过每一天。
　　这样就很好，没有腥风血雨，没有生死一线，没有阴谋诡计，真希望她能就这样生活下去。
　　靳羽常常笑我没胆色，不像他对悦儿姑娘，手到擒来，精准解开了悦儿姑娘的心结，成功抱得美人归。
　　是的，我没胆色，离开了京城沈家三公子的身份，没有了委羽山第一才俊的称号，我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
　　我的目光甚至都不敢过多在阿饼身上久留，深怕被人看出这份日益沉重的痴迷。
　　我只敢站得远远地陪她一起看日出，陪她晒月亮，为她做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沈知善，你知道人间成婚有什么规矩吗？”阿饼的眼睛看向很远的天边。
　　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正在帮阿饼打扫她的教室，这是我如今能为她做的为数不多的事情之一，至少，这样她可以不必再花钱雇一个杂工。

　　“你要成婚了？”我心头钝痛，如遭重击，却还是压着自己的声音，强装正常。
　　“嗯。”阿饼还是看着窗外，脸上没有什么飞霞，也没有什么想到心上人的娇羞。
　　是了，她从来就是这样，从来就与寻常女子不同。
　　人们看得到她的眼睛，却看不到她的心底。

　　“人间成婚啊……要有六礼，要有八抬大轿，要有十里红妆……”我很想问她，究竟是哪家的妖怪，让她觉得可以嫁人了？
　　是那只花样多多的树妖么？那树妖，常常在阿饼上课时，从窗子递来一朵他新开的小花，那些花很不好看，还打扰了阿饼上课，阿饼怎么能答应嫁给这么一个耽误自己挣钱的家伙！
　　还是那只最擅幻化人形的狐妖？总是穿着一身青色的绸缎，拿着一柄扇子在阿饼面前装斯文，其实肚里的墨水还比不上树妖，更何况，狐妖都太臭了，阿饼怎能嫁给这样的家伙！
　　犬妖？
　　蛇妖？
　　鹿……鹿妖？

　　“这么麻烦啊？我听鹿哲说，妖界只要去登记一下，就是受《妖律》保护的夫妇了。”阿饼始终没有看我一眼，似乎窗外的飞鸟都比我有意思。
　　看来就是鹿哲了。
　　是了，他也是整日追着阿饼跑，自荐当妖界的向导，显得自己很博学的样子，其实也不过是些妖界人人都知道的事情罢了。
　　这小子，不过是仗着如今妖界是鹿妖当道，主持妖界大小事务，便诓骗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竟然想这么草率地成婚？
　　这可是我心心念念守护的宝贝，怎么能如此轻易叫他骗了去！

　　“那是穷人的结亲，实在没钱没法子，才如此简化……这可是一辈子只有一次的事，咱们是大户人家，如今在妖界也是响当当的，怎能如此草率！你要成婚，必得是最宏伟的排面，最盛大的仪式，要锣鼓喧天地昭告天下，你遇到了此生挚爱，要缔结良缘，白头偕老！”我想象着她将来会挽着那该死的鹿妖，笑着跟我说她很幸福，又是一阵心痛。
　　“是这样的吗？”阿饼终于转过头来看我。
　　“没错，就是这样。”哪怕她直视我的眼睛，我也毫无畏惧。
　　是的，我没有私心，才不是存心给那个马上要娶到阿饼的家伙添麻烦，什么死亡凝视，我都不怕。
　　“真的要这么麻烦吗？”阿饼的眼神似乎有些失落，让我心头不忍。
　　“成亲就是这样麻烦的。”我咬了咬牙，不能松口，努力告诉自己，这就是老父亲嫁女儿的心态，自己心尖上的宝贝，不能让她稀里糊涂就嫁人了。

　　阿饼叹了口气，又看向窗外道：“那等你备齐聘礼，要等到何年何月去呀……”
　　“什……什么？”我有些发懵。
　　阿饼没回我，把她手里的课本理了理，抱着课本便要出门去，耳侧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侧脸，神色莫辨。
　　我几步上前，拽着她的手腕，细声道：“你，你方才说什么？”
　　“没说什么特别的呀……”阿饼没抬头，我只能看到她头顶的发髻。
　　“你说谁要等我备齐聘礼……”我现在激动得手都有些冷了，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你不喜欢我吗？不想给我下聘吗？不想与我成婚吗？”阿饼猛然抬头，眼睛亮晶晶的，这一串反问，敲打得我头晕目眩。
　　“我……我可以吗？”我的舌头有点打结。
　　阿饼又将眼睛看向别处，嘟着嘴，嗫嚅道：“本来以为成亲很简单呢，两人登记一下，便可名正言顺在一处过日子，若是这么繁琐麻烦……谁知道你可不可以……”
　　“我可以！”我的声音变得又高又亮，激动得五脏沸腾。

　　“你不是道士吗？可以随便成亲吗？”阿饼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让人心颤。
　　“还俗了。”我强装淡定。
　　“你不是没什么收入吗？哪里来的聘礼？怎么搞那什么盛大仪式？”阿饼继续追问。
　　“我二哥和刘姐姐已投胎了，沈家的旧宅和产业，也没了念想，我去全都卖了……若是还不够，我再去抓，不是，劝一些妖怪跟我回妖界，领一领添丁津贴……若是还不够，我再……”
　　“够了，够了。”阿饼似乎被我这四肢不协调还想捉妖的样子逗乐，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沈知善，我问你，你觉得我哪里好？”
　　“你长得好！”这是我苦思冥想的结果，绝不是随便说说。
　　只是，这话只是一半的实话，另一半是，阿饼脾气实在不好，动不动就不高兴，虽然她的妖力强大恐怖，打起架来不要命的气势也很是骇人，但女孩子的小性儿，她又样样不缺，极难伺候。

　　“你可真有意思，人人都赞我强大，你却说我长得好……倘若人人都夸我长得好，你是不是要夸我法力高深……”阿饼嘴角勾着笑，虽然仍比我矮了半个头，但眼角流波，整个人像一朵绽放的花儿，光彩夺人，叫我根本听不清她嘴里在说着什么，只觉得脑内嗡嗡作响，心中不敢相信，这样一个人竟然在等我来娶她。
　　“我不是乱说的……”我想伸手为她理一理鬓边的碎发，又不是太敢，“倒是你，这么多妖怪喜欢你，他们都……挺好的，你为何……”
　　我知道自己有些语无伦次，也痛恨自己在紧要关头说不出一句漂亮话来，但就是捋不顺舌头，也理不清心思。

　　“沈知善……”阿饼一脸正色，“咱们遇到了，这就是缘分，别的妖是很好，可你也不差呀……”
　　我很想问，阿饼看上我哪里，但又开不了口，只能讷讷道：“我如今，不良于行，修炼不足，寿数也……”
　　“这些都不重要，你会好起来的呀，而且，妖界太平，我又不找人与我打架……你能陪我看看日出，忧心我冷不冷，饿不饿，这不就很好吗？”
　　“可是我……”我不知道自己在可是什么，就觉得自己很普通，很配不上眼前这个小姑娘。
　　她这么优秀，这么能干，怎么能跟我这样的人在一起。

　　“你陪我走过那些路，你与别人不一样……”阿饼的眼睛里似乎终于有了一丝情感的波动，不再像一汪深潭，而是像一泉清明的小溪，有什么东西在汩汩溢出。
　　“王天行不也……与你相处的时间挺长……他……”我当然知道，王天行自从云霄道人伏诛以后，已与王夫人寻了句曲山下一处小县城，安安心心做起生意，甚至已经订了婚，没多少日子便要成亲了。
　　而我此时还是不由得提起这个人，他与阿饼在括苍山上，曾经共同度过三年的岁月，不知比我与阿饼熟上多少，若要说到陪伴阿饼的时间，我并比不过此人，这叫我心头慌乱，不敢相信我在阿饼的心中有什么特别的。

　　“你推三阻四，莫不是……不想娶我……”阿饼咬了咬嘴唇，眼神又不再看我，手上还在使劲，想要挣脱我的拽着她的手。
　　“想，一千个想，一万个想！”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死拽着她的手不放。
　　我的一生，一直在眼睁睁看着一切流逝，从来没有机会抓住过什么，只有这一刻，我不愿、也不能放手。
　　我知道，自己必须抓住她。

　　阿饼见无法从我手中挣脱，抿唇一笑，低声道：那我等着你呀……

　　微风拂过，花叶翻飞，我牵着她的手，这便是最好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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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至此完结了，小少年和小少女的旅途结束了。
如果有感兴趣的朋友，也许可以加个番外。
下一本开《蛮荒时代》，欢迎预收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