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石吟》不识青天高

88、重生界

　　“知善，快来，今日我的红烧肉定是成了。”我们抵达妖界的第六个月，靳羽已经胖了四十斤。
　　我虽然心中不再将委羽山认作师门，但对靳羽的亲近感却随着他的体重与日俱增。
　　此君也不知是在赴京途中突然被哥哥掠走吃了什么苦，还是知道了天赋被夺的真相大彻大悟，反正无论如何也无法在修道一途取得什么成就，干脆就放下了，彻底转行研究厨艺。
　　只是妖界的食材新奇，经常被他搭配出奇怪的吃食来，悦儿姑娘黑了几次脸，才将他过于高涨的厨艺试验热情给压下来。

　　“你总将做菜当成炼丹来搞，是不行的……”我走路还不是很利索，一瘸一拐地来到桌前，看了看桌上那些黑乎乎的菜，又看了看悦儿姑娘黑乎乎的脸色，总有些畏惧即将到来的“红烧肉”。
　　悦儿姑娘的娘，作为一只鬼王，虽然没作恶，在人间却要要躲躲藏藏，轻易不敢露面，来到妖界以后，就像鱼入大海，鸟入深山，与一众妖怪玩得很是开心，十天半月见不着影儿。
　　是以，靳羽总抓着我和悦儿姑娘给他试菜。

　　现今我们住着的这座小院很普通，比我沈家的旧宅大大不如，但在妖界也算是最好的宅子了。
　　搁在以前，打死我也想不到，西城山和西玄山，竟然不是两座普通的洞天福地，而是偌大妖界的入口！还是移动入口！
　　怪不得人族的修士们都寻不到这两座山！
　　搁在以前，打死我也想不到，我会爱上这个地方，愿意在这个地方留下来，不是因为阿饼在这里，而是这里真的好——居者有其屋，耕者有其田！
　　怪不得传闻中进入这两座山的人都没再出来过，这么好的地方，连不通道法的贫苦人族也能找到自己的活法，愿意再回那个所谓的“人间”，才见鬼了！
　　听闻这一切，都是因为妖界在百年前来了一位“穿越者”，本是妖族中最不起眼最容易沦为食材的鹿妖，却凭着了不起的智慧，带领鹿妖一族，一统两座妖山，整合妖界，日复一日地辛苦耕耘，将妖界打造成今日这番模样——人、妖、魔和平共存，富庶、自由、充满了欢声笑语。

　　“知善，你的腿，今日有好些吗？”靳羽端着他的“红烧肉”走进屋里来，不忘关怀我，“听说今日又有好几个大妖来找小岑切磋呢，说是切磋，其实都是借机亲近，想把她娶回去呢……”
　　还不待我感动长辈的关怀，靳羽就浑不在意地对我进行连环暴击。
　　我当然知道阿饼如今在妖界炙手可热。
　　在人界，她曾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她曾是生如草芥的店小二，她曾是被仙门通缉的阶下囚。
　　而到了妖界，她是上古山妖不周的女儿，名头高贵；她是成功阻止了一场浩劫的大英雄，履历闪耀；她更是拥有数不清的异能的石妖，不仅能给灵力枯竭之妖迅速补能，更能生死人，肉白骨，用自己的一点血，救活濒死的生灵。
　　天下石妖各有异能，阿饼的这些能力，一下就风靡妖界，炙手可热。
　　又因妖界法纪严明，各种术法的修行皆在管理之下，不仅没有出过靳委那种乱子，反而只是让阿饼莫名多出了许多追求者。

　　我当然很心急。
　　如果说从前我还懵懵懂懂，那么和阿饼经历了这些生死危机后，我又怎能不承认，自己就是喜欢这个性格又臭又硬的姑娘了呢？
　　她心地纯善，常有舍己为人之心，当日在委羽山下，我已是濒死之人，若非她以灵力和鲜血又救我一回，恐怕我早已魂归大地，哪里还能坐在这里当靳羽的试菜客？
　　她心思机巧百变，以方圆阵为原型，拟化出新的阵法，将已经妖化的靳委彻底镇压在委羽山下，日日抽取靳委的灵力用于阵法运转，倘若有一日无灵力为继，也便是靳委身死道消之时。
　　她机敏聪慧，得了青城山前掌门杨若海的几句指点，不仅通晓了如何通过大地汲取人的灵力，成功脱困，还无师自通，以气为媒，瞬息间吸收了云崖囚洞那些妖怪的妖力以为己用，不然不仅是我们必死无疑，还不知天下要有多少人，要被靳委无端屠戮。
　　她脑子活络，为人直爽，到了妖界开班授课，传授人界术法，不仅深得小妖们的喜爱和敬佩，更是赚了不少钱票，就连我们如今住的小院，都还是她帮着赁下的。
　　自打相识以来，我似乎一直在受她恩惠，得她相助、相救，得她给我的仇人安排一个最好的归宿，我却一直没能为她做什么。
　　如今大仇已报，又助二哥和刘家姐姐投胎转世，在这世上，我是真正的的孑然一身了。
　　我倒是想以身相许，报答她的大恩大德，可人家选择太多，不见得要接受我。

　　“知善，知善，想什么呢？快尝尝我的红烧肉。”靳羽的呼喊将我越飘越远的思绪拉回来。
　　看到坐在对面的悦儿姑娘吃了一口红烧肉，满足得眯起了眼，我也顺从地夹起一块。
　　这红烧肉，软糯而有弹性，肥瘦相间，似乎有很多香味汇合在一起，一口下去，竟然还没回过味来，只想再吃一块！
　　这真是靳羽做得最成功的一道菜了！
　　修什么道，辟什么谷，吃红烧肉不开心吗

　　我们吃得正开心，李道长洪亮的声音响起来：“老靳啊，又有去人界的任务啦，你去不去啊？”
　　人界受天地孕育而生的妖类层出不穷，这些年，妖界因为自身的繁衍能力不足，一直积极到人界去寻妖，隔段时日就会有一个寻妖的活动，每带回一只妖来定居，可换不少银票。
　　“不去不去，我这手艺，日日精进，一日也耽搁不得，说不定等你下次回来，我的‘洞天食府’都开起来了。”靳羽摆摆手，也眯着眼吃了一块红烧肉。
　　“这是什么菜？猪肉？你完了，要让隔壁的猪妖知道，非过来撕了你不可……”不周原本站在李道长身侧，挽起一个妇人发髻，看着安静娴雅，巧笑倩兮，似乎已经习惯了新的‘慈母’身份，但一开口，仍旧是那种要捅破天的年轻人。
　　“坐下，一起吃，吃了再走，急也急不在一会儿……”靳羽作为一个常年跑江湖的家伙，拉人下水的功夫从来一流。

　　“我说，你就真不去看看？”李道长一边吃，一边叨叨，“林书远那小子，我可听说了，现在还被朝廷的十万大军困在山上，你就不担心？委羽山如今好好像只有一个姓俞的孩子在撑起门庭，你就不想去看看？还有……”
　　“行了，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靳羽给李道长夹了一块红烧肉，“林书远那个老滑头，用得着我担心吗？朝廷，朝廷如今奸佞当道，因一个佞臣的谗言，就随便让十万大军开拔，我虽不懂朝政，却知道人是要吃饭的，这十万大军连青城洞天的门都摸不到，驻扎在山下那么久，吃什么喝什么，还能待多久，哪用得着我操心？”
　　靳羽又看了看悦儿姑娘，说道：“至于委羽山，我如今有了自己的家，已经还俗了，不是委羽山的人了，聚散皆是缘，如今我也操不了那份心……更何况，道法凋零，先前闹那么一出，死的死，散的散，哪个山门的日子都不好过，也不是委羽山一家……倒是你，要回括苍山看看么？”
　　“要的……我想，最好把老头子接过来，阿饼也喜欢她这个爷爷，她一直希望有个完整的家，能一家人生活在一起，我也想遂了她的愿……”李道长叹息一声，好像心头放下了什么事情。

　　一顿饭吃得，忧喜参半。
　　饭后，送走了李道长和不周，靳羽马上雀跃起来：“快快，知善，不周走了，这回可没人拦着你了，快去找小岑。”
　　这话说得，不周也没拦过我呀，她就是嫌弃我而已。
　　没办法，别说她嫌弃我，我都嫌弃自己。
　　与妖界这些才俊比起来，我现在是个不良于行的废物，哪怕恢复如初，我在人界傲视群雄的灵力储量和灵力炼化速度，在这边也不够看的。
　　更别说，这里的妖怪还各个爱学习，不仅能够没有成见地将妖族和天赋和人族的修炼法门相结合，而且还懂得农事，善造工器，懂得比我多得多。
　　比如最近去找阿饼最频繁的那只树妖，不仅妖力雄厚，而且背得许多诗词歌赋，一手算盘打得飞快，更过分的是，一害羞就在脑袋顶开朵小花，据说女孩子看了都喜欢得很，简直不给人活路。

　　从前我没有醒悟到自己喜欢阿饼，总是干些蠢事，明明近水楼台，却不懂讨她欢心。
　　如今强敌环伺，各路妖怪每日变着法子地吸引她注意，我看了都叹为观止，想要脱颖而出，得到她的倾心，恐怕不知还要修炼多少时日。
　　可叹人族寿数又短，就算修士寿数能过百，可与大妖怪们比起来，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不能陪她长长久久，又何必奢望那些有的没的。
　　这一刻，我突然理解了青城山那只狐妖。

　　罢了罢了，能这样守在她身边，看着她每日开开心心的，也是很好的。
　　她不喜欢我，正好免去了烦恼，免去了生离死别之苦，就这么无忧无虑，没心没肺，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