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石吟》不识青天高

87、风波逆

　　说不绝望，是不可能的。
　　我上一次这么绝望的时候，还是看到家人惨死的那日。
　　如今面对密密麻麻几乎布满天空的妖物，我感觉到一种没有生机的绝望。

　　就在我呆愣的瞬间，阿饼却反应敏捷，猛然拟化出多个灵力球，将这些围攻我们的修士连泥土带山石一起打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扔了出去。
　　不过不是朝妖怪们砸过去，而是朝青城山和赤城山的弟子们所在之处砸过去。
　　这些人落地之后，灵力球倏然破裂，灵力的光星重新回归阿饼身上。
　　于是，已经屈服于靳委的三个山门的修士，青城山和赤城山那些不断后撤不想蹚浑水的修士，两群人就这样大眼瞪着小眼，都不是很想开打。
　　但始终有一部分人摄于靳委的淫威，硬要拿出敢与天下为敌的样子，这就很欠打。
　　以至于他们没多大功夫，还是开始了一场假模假式的乱战。
　　这……
　　我不禁佩服阿饼，她也太会挑事了……

　　自己威逼利诱，蛊惑了半天人心，才弄到那么一点人手，就这么被拖入泥潭战，而阿饼和我，仍旧好手好脚地站在这里，随时可以对付他，靳委见状，气得面皮发青。
　　他看着阿饼和我的目光，终于不再假装仁慈和悲悯，阴沉着嗓子道：“如今我已是天下最强的修士，又有数万妖奴雄兵……人族修士的复兴，皆系我一身……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这边……你们这些无谓的抵抗，只会徒增我的厌烦！”
　　“人和？什么时候在你这边，你看看你身边，可还有一个真正的追随者？”阿饼反唇相讥。
　　“你们这一小撮人，什么也代表不了，天下人最终会理解我，会感激我带给他们的福祉，人族会在我的带领下，成为大地之主，重现人妖大战之前的盛世。”靳委的脸上，全是疯狂的野望。
　　“没文化，真可怕……”阿饼面露鄙夷，“一看你就不读书，人妖大战之前，哪有什么盛世，人族饥寒交迫，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妖族血腥杀戮，同族相食……每一个族群都活得艰难，那才是真正的上古洪荒……”
　　“你懂什么？上古洪荒，我人族的天骄，克服了人族于修炼一道的不足，以道术立身，修炼成仙，率领人族大败妖族，才让人族得以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可惜今日仙人陨落，道法衰微，才让妖物有机可乘，四处祸乱人间……如今，我便要救世人于倒悬，还天下一个盛世，还人间一个太平。”靳委迷了眯眼，他身后的天空，群妖越飞越近。
　　“真是可笑……明明你才是那个祸端，方圆阵是你破的，方圆镇的人是你害死的……老板娘虽是一只妖，却也知道人命的可贵，哪怕牺牲自己，也想要挽救他人性命……我虽是一只妖，却不愿天下因我而多死一个无辜的人……你呢，生而为人，却是个黑心肝，用伤害这么多人性命的方式去达成你的救世主理想，还自以为高尚，真是无耻之尤。”阿饼伶牙俐齿起来，我都甘拜下风。
　　“呵，小妖怪，闲话休说，乖乖束手就擒，你知道我不会让你轻易死掉，别做无畏的挣扎了。”靳羽说完手一挥，他身后的妖怪们，便呼啦啦便朝着我们冲上来。

　　这些妖怪双目翻白，行动僵硬，明显是被某种术法控制了，我在其中甚至看到了二哥描述给我听的犬妖。
　　这只犬妖通身雪白，曾用它的尖牙利齿，对我的家人开肠破肚，甚至吸食了他们的魂魄。
　　彼时，它是否也是像如今一样，是被控制呢？

　　走神的瞬间，妖怪们已经扑了上前来。
　　靳委站在群妖深处，脸上流露出一副志在必得的从容。
　　眼见这些龇牙咧嘴的妖怪就要扑到面前，我顾不得许多，急忙拖着阿饼逃离。
　　眼下这情形，能逃脱就不错了。
　　毕竟，跟靳委有死仇的，只有我，阿饼是不相干的，不管她是因为什么被抓来，她都没必要跟靳委死磕到底。
　　相识一场，如果我能为她做什么，就是给她一条生路。

　　一只鹰怪在众妖中速度拔群，最快俯冲到我们身边。
　　阿饼反手灵力做了一个盾，虽然避免了我们直接被鸟嘴啄死的的下场，但鹰怪狠狠撞击在盾面上，我们还是被震得飞出去很远。
　　青城山妖牢中关押的家伙，大多是杨若海掌门在世时，凭一己之力捉拿的，大多还是从没杀过人的植物精怪，生性温和愚钝，没什么战力。
　　而云崖囚洞中关押的妖物，则多是委羽山历代先贤以巨大的牺牲捉拿的穷凶极恶之妖，杀孽深重，战力卓群，每一个都不是等闲之辈。
　　这不，一个鹰怪，就叫我们吃不消，靳委这个疯子，居然将他们全都放了出来!
　　一旦失控，我简直不敢想象人间将变成何等模样。

　　“阿饼，你快走！”我见阿饼一身狼狈，却仍然是一副正面迎战的姿态，急得不行！
　　“方圆镇，一镇之人的性命，岂能就这么算了？”阿饼眼神坚毅，突然开始念起一串法诀。
　　山间的风吹动她的碎发，她却岿然不动，这会儿她看起来真的像一个石妖了，坚若磐石。

　　不待我再张口劝她什么，那通身雪白的犬妖已欺上前来，身后还跟着很多长得光怪陆离的妖怪，皆是翻着白眼，失神失智，一心想要我等性命！
　　而我根本没有能力与这么多妖怪战斗，更没有能力再为阿饼创造一个逃生的机会了。
　　见躲避不及，我一个旋身，将阿饼护在怀中，以全身的符箓在我身后构筑了一道墙，企图将妖物们隔绝在外。

　　哪怕我知道自己的符箓没多大用处……
　　哪怕犬妖的利爪已经开始划破我的脊背，就像当年划破我大哥的肚子一样……
　　哪怕知道下一秒就是死亡……
　　我当然想，跟犬妖和靳委血战到底，手刃仇人，但我更希望希望，能为这个倔强的小姑娘做些什么……
　　能为她念念有词的法决再争取一点时间，也好啊……
　　能让她再多活一秒，也好啊……

　　恍惚间，背上的剧痛停止了，我身后传来什么东西轰然倒地的声音。
　　可是我已被额头上渗出的汗水迷了眼，疼得没有力气回头。
　　阿饼只是扶着我，轻轻将我放到地上，我的耳边有轰鸣之声，只能看到她仍然念念有词，甚至越过我，迎着众妖走去。

　　我艰难地翻转身体，看着阿饼和妖怪们的方向。
　　朦胧的虚影中，发现我的符箓防御果然破了，不然犬妖也不能伤到我。
　　只是这些妖怪却停在空中，没有继续发起冲击，甚至随着阿饼念念有词，妖怪们叮叮咚咚地落在地上，闭上眼睛，像睡着了一样。

　　虽然距离隔得远，但在模糊的虚影中，我看见靳委似乎想逃走。
　　他现在应该笑不出来了吧。
　　应该装不了淡然了吧。
　　应当没法继续大言不惭了吧……
　　这个怂货，之所以玩阴的到处害人，就是因为他实力不济，通过旁门左道得到一些邪术，还以为自己就天下无敌了。
　　虽然我也不知道阿饼怎么突然这么厉害，但可见靳委这回是真的怕了。

　　模模糊糊中，我看着天空的白云，似乎被风吹着飘动，配在蓝天上，实在很好看。
　　如今我已经结丹成功，就这么死了，应当也是要魂归大地了吧。
　　跟爹娘和大哥，以另一种形式重聚了吧。
　　耳边的小草很硬，小石子也很硬，硌得我耳朵又痒又难受，真奇怪，随着生命的流逝，我反而开始感觉不到背上的疼痛，净在意这些小事。
　　我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用老人们的话来说，就是进气少，出气多。
　　可我还是努力歪头，去阿饼和靳委的打斗。

　　虽然越来越听不见，但我还是模糊地看到，阿饼又在自己手中拟化出了一个类似方圆阵的图纹，只是此前她拟化出的图纹，只有锅盖大小，如今却足有一间房的占地。
　　阿饼手执阵法图纹，一面拦截靳委的攻势，一面拦截靳委想要逃窜的方向。
　　甚至，我看到阿饼手中的阵法图纹越来越大，就仿佛她拥有无穷无尽的灵力一般，打得靳委毫无招架之力。

　　泪水从我的眼眶里奔涌出来，流到草地上。
　　心心念念了几年的报仇，没想到面对真凶，我竟然还是没有一战之力，只能没用地躺在这里，看着一个小姑娘去战斗。
　　罢了，罢了，反正都是将死之人，想这些做什么。
　　也许我到世间来一遭，就是为了尝一尝苦楚，好歹二哥的魂魄尚在，他能与刘姐姐好生守着旧宅，也不算世间没有一点美满。

　　阿饼手中的阵法图纹越来越大，她却举重若轻，甚至非常灵巧地用这个金色轮盘一样的阵法，削下靳委一只手臂，又在靳委的阵阵惨叫中，将阵法的力量烙在他身上。
　　不知道他们打了多久，我只觉得视线越来越模糊，身上越来越冰凉，最后只看到阿饼用手中的阵法，从上往下，将靳委老老实实地摁进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