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石吟》不识青天高

84、伸冤情

　　“师父，徒儿有冤要申。”我压住胸中翻涌的灵力，看了看周遭一片哀嚎惨状，想做点什么。
　　黑龙金色的眼睛眯了眯，开口道：“知善呐，你回来的正好，如今五大仙门齐聚，没想到我们安定人间的大业，这么快就要实现了。”
　　“师父，徒儿有冤情。”我这几年确实总听师父教导，听了很多关于他安定人间的理想，可从没想过，是以这么多性命为代价，以这么多人的痛苦为代价。
　　也许几百人几千人的性命和痛苦，去换万万人的太平盛世，在师父看来是值得的，在我看来，却值得商榷。
　　“何事？”师父的语调冷下来，也在林屋山弟子的面前降落下来，阿饼依旧被他拍在地上，看上去奄奄一息。
　　“徒儿家人，并非无端被妖怪所杀，前日，我寻到了二哥的魂魄，杀我全家者，是赵祈，赵师兄……请师父为我做主。”我如今拄着玉簪变的剑，单膝着地，明明曾给师父磕过无数的头，如今另一只腿却无端跪不下来。
　　“什么杀你全家，你休要血口喷人。”赵师兄处变不惊的脸上，终于出现裂痕。
　　“三年前，师父第一次派我下山，查看方圆阵的情况，我从方圆镇离开，回到家后，发现满门被灭，父母和大哥的魂魄都被妖怪吸食，我哪怕开了天眼也不得相见，幸而前日找到二哥的魂魄……我二哥见过你，赵师兄，你休要抵赖……有一年，二哥送我来委羽山时，他见过你，他知道你……是你带着犬妖，去杀了我全家……”我早已流干了眼泪，此时与赵师兄对质，心中只剩愤怒。
　　“你胡说！”赵师兄也很愤怒，红着脸，几乎跳起来，“当时我哪有空杀你全家，我接了掌门给的任务，去京城剿灭妖人，那一家人勾结妖物，恐要为祸人间，京畿重地，不容有失，我是为了……”赵师兄越说越没有底气，话没说完，就被师父打断了。
　　“赵祈！”师父呵住了赵师兄，又将龙头转过来对着我，我甚至能看到那张猩红的大嘴里，有许多恶心的口水，“知善，此时确实不怪赵祈，皆是为师的一番用心良苦……”
　　我拄着剑，彻底站了起来，直直看着师父化身的黑龙。

　　“你天生灵力醇厚，在我所有的弟子中，最为殊异，只要坚持修炼，假以时日，将成为一个我强大的助力……明明是最好的苗子，却不肯好好修炼，终日只想着在家族富贵的庇荫下享乐，实在可惜可叹……如果不去了你最大的依仗，你又怎能发愤图强，达到今日的境界呢？”师父那张大嘴吧唧吧唧，还自己给自己说出了一股子情深义重的味道，“知善，如今，你已经结丹了吧……我委羽山上下，结丹之境，不过数人，赵祈入门比你早，至今仍未结丹，看看这些……你想明白师父为你做的一切了吗？”
　　我看了眼被龙爪摁在的地上的阿饼，虽闭目不言，却因为得到片刻的休息，不再像方才那般憔悴。
　　她魂戒上的那个小老头魂魄，也冒了出来，东张西望一圈，发现没有人针对他以后，便凑到阿饼耳边，嘀嘀咕咕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你有什么资格替我的人生做决定？我天赋好又怎样？你有没有问过我想不想修道？你杀我父母兄弟，有没有问过他们同不同意？”我看着眼前这条黑龙，想到找了几年的杀父仇人就在眼前，竟然就是自己尊重敬仰的师父，不禁觉得自己可怜又可笑，“你口口声声天下苍生，其实你根本就不尊重人命，你根本就不知道至亲离散的痛苦，在你眼中，所有人，都是数字罢了，小的数字，随时都可以舍弃，你根本感觉不到他人的痛苦，你没有心！如果让你执掌天下仙门，才是真正的人间浩劫！”
　　“住嘴！”师父打断了我，“如果没有我的鞭策，你想想自己如今是什么样子？一个混吃等死的二世祖？你个风餐露宿的小商人？一个兢兢业业的朝廷鹰犬？太可笑了……同意……同意什么？等你同意？你那点眼界，能看到什么？如果不是我为你谋划修炼的坦途，精心为你选择适宜的修炼法门，你以为你会有今日？你以为你会有机会和我一起站在仙门之巅，拯救天下？”
　　“说出你的真实心声了吧？什么天下苍生的福祉，都是假的，你心里真正的愿望，是自己成为那个独一无二的救世主，所以你才不惜给人间制造恐惧、痛苦和杀戮，只有救世主的荣光，可以掩盖你的渺小和孱弱，填补你内心的空虚和自卑！”我看着眼前这条蠕动的黑色，后悔自己怎么此时才将他看清。
　　“知善，为师为了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天下，难道你不愿意为了天下，牺牲一点点自己的利益吗？为了天下人，几条命又算什么？”
　　“你……”我听了这些歪理，气得手脚冰冷，“我没想到你如此泯灭人性……等等，当初你给我带去方圆镇的那个护身符黑石头，不会就是破阵的黑晶石吧？”
　　“是又如何？”黑龙张着血盆大口，已经完全不像一个人了。
　　“你真的该死！”我咬着牙，恨恨地看着他。

　　“你太让我失望了，知善。”黑龙转过身去，看着那些瑟瑟发抖的林屋弟子，“我如今乃是人族最强修者，你们的生死，都在我一念之间……倘若你们归顺与我，听命与我，今后委羽山和林屋山，将结万世之好，共御妖魔……委羽山的修炼法门、炼器炼丹之法，也会向你们大开，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人族更好的将来！”
　　“倘若我们不归顺你呢？”这个发声的人，似乎是这一波林屋弟子中的带头人。
　　“那你们就没有用了。”黑龙说完，一个扫尾，一刀光刃飞出，方才说话者的头颅，已经咕噜咕噜滚到地上，颈部血喷如柱。
　　林屋山的人叮叮当当把自己的法器仍了一地，已是战意全失，彻底投降。

　　这样一个阴险、残忍的家伙，居然是我的师父，居然是我修炼途中的领路人。
　　一想到我竟然包含敬爱地含了他多年的“师父”，我都想扇自己耳光！
　　再回想自己几年来用妖丹炼药，甚至一些快速提升修为的法门，只觉背上冷汗涔涔，我如今恐怕也是一个双手沾满杀孽的恶鬼了，又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无怪乎青城山关着的那些妖怪怀疑我是妖，用月华修炼，本就是妖怪法门，亏我这几年还沾沾自喜这是得到了师父的秘法真传，其实从我第一次用月华修复白骨之身时，我就半只脚踏入妖修之道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觉得自己浑身的灵力在缓缓流逝，仿佛根本承受不了这些真相的重击。

　　“我王屋山可不是软骨头，要拿捏你老子，且要看看你几斤几两呢？”王屋山的人所占之处，亮起阵芒。
　　王屋一派，最爱炼的宝器是拂尘，看起来没有刀枪剑戟有杀伤力，但配合他们独有的迷幻术法，却有意想不到的威力。
　　这是一个最善团战的山门。
　　如今又有几十名弟子共同组阵，大阵在我们师徒对峙的时候悄悄成形，如今已有摧枯拉朽之势。
　　“螳臂当车，不自量力！”黑龙打了个鼻响，对大阵压顶毫不在意。
　　只见黑龙的身上，每一片鳞片，都闪耀出光芒。

　　王屋山的阵法，煞是好看，拂尘散开，甚至像许多朵蒲公英，须尾相连，变幻无穷，构筑出的空间极大，变化极多。
　　在场其他人，都多少有些眩晕，尤其是那些法力低微的弟子，甚至面上已经开始流露出迷幻的神情。
　　可是黑龙却丝毫不以为意，仍旧以龙头撑起一片光盾，抵抗阵法的压制和迷惑，看起来仍然游刃有余。

　　“青城山和赤城山的蠢货们还在等什么？难道你们真的要为了一个莫须有的魂魄，放纵此妖道为祸天下？”王屋山这次领头人也不是他们的掌门，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中年大叔，此时他头上滴下汗珠，看起来非常吃力。
　　“你怎么说也没用的，如今朝廷将青城山定为妖道，大军压境，即便我手上没有杨若海的魂魄，书远怕是也舍不得拿他青城山弟子的性命在我这里耗费呢……”黑龙与大家撕破面皮后，已经完全不再端着平日里那副慈爱仁义的面孔。
　　我也发现自己心中再也无法将此人叫做“师父”，更不知他如今到底是人还是妖怪。

　　须臾之间，不知黑龙放了什么术法，他的光盾上突然爆出尖刺，将不少王屋弟子捅了个对穿。
　　余下的王屋弟子，也被这一招震慑了，王屋大阵，想不破都难。
　　看了看一地的残兵败将，黑龙转而对林掌门道：“书远，你不就是不高兴我抢了老二一点天赋嘛，这都是小事……你看，他没有了修道的天赋，还可以做个普通人，被我保护起来，不必卷入这些纷争……只要你愿意，咱们可以搁置争议，携手共襄盛举，为天下……”
　　“你可住嘴吧，多跟你说一句话我都嫌恶心，不过你有一句倒是说对了，我可不会拿青城山、赤城山弟子的性命来以卵击石……这样靳羽我带走了，你把装了老头魂魄的戒指扔给我，我也带走，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就此别过……将来哪天你能来我青城山上打服我，还是我再来委羽山说服说服你，各凭本事。”林掌门不知什么时候收起了佩剑，手上拿着一柄扇子摇来甩去，很符合他衣冠禽兽的气质，似乎真的无心参战。
　　不知为何，我浑身越来越软，调动不了半点灵力，似乎整个人随时就要软倒在地上。
　　然而，比我先倒下的，是不周和李道长！
　　随着他们倒下，青城山、赤城山和委羽山的弟子们，也支撑不住，咚咚软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