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石吟》不识青天高

80、复生者

　　“喂，你还没有兑现承诺，让我复活呢，你可不能死啊……醒醒，别睡……”是祝青的声音！
　　我勉强抬起头，看向被高吊起来的双手，却因为控制不好力道，没有力气支撑头颅，一下子将整个头仰过去了。
　　祝青从魂戒中钻出来半个身子，仍旧没有手臂，空气中的血腥却好像让他更精神了。
　　想起来，这只藤妖虽然杀孽无数，却也是受人蛊惑蒙蔽，实则是个重情重义的，为着老板娘的缘故，当年在方圆镇也并不曾下山伤人。
　　而我之所以用魂戒拘着他，也是因为他与老板娘千丝万缕的联系，不忍心他就此魂飞魄散。
　　如今他牺牲自己的一片魂体，换出沈家二哥的完整魂魄，确实言而有信，我又怎能失信于他。

　　“这下方的容器里，全是我的血，你直接享用便是，何必多问……”我仰着头说话，十分不舒服，但也不想再改变姿势了。
　　“不问自取便是偷，我可不像你们人族……我可不像那些人族般卑劣……”他画风一转，似乎想起来我也是妖，又似乎对我的新身份尚不习惯。
　　“行了，少废话，你动作快些吧，那个坏蛋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了……你不取……他也要取的……”我咬着牙，提着最后一口气，“你若活着出去，能不能，告诉我爹娘，我很喜欢他们。”
　　“你把我祝青当什么人了？”藤妖最善变形，已经有一根藤条状的魂魄，像管子一样向下探去，也许已经伸入了下方那盛了一半鲜血的器皿中。
　　“……”我闭上眼，已经懒得出声。
　　“我岂是那等不辨是非的宵小之辈？”祝青的声音变得洪亮，有精神，“当初，悠是为了保护方圆镇的百姓，才献出性命，虽然这与你破阵而出有关，却不能怪你……那时，你成形十四载，迟早是要破阵的……要怪，也该怪那些用人命设阵来镇压你的道士，更何况，如今我既然知道你与我同为妖族，怎么能弃你而去……我……我已经失去了悠，亲眼看到祈福的死亡……不能再眼睁睁让另一个妖族后辈被他们人族祸害了……”
　　祝青这样快地将我当做“族人”，一时竟让我心中五味陈杂。
　　这只妖怪的是非观很简单，就是按“人族”和“妖族”划分，非我族类，就是最大的罪过。
　　时至今日，他也仍然鄙视和厌恶人族，只是少了戾气，不再动辄要杀人，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舔了舔皲裂的嘴唇，我觉得，靳委还是不能算聪明人，他要我的血，却不肯给我喝点水，实在太不讲理。
　　沉默和寂静，会放大所有黑暗中的痛苦。
　　滴滴答答的血流声，增加着我对死亡的恐惧。

　　好在祝青越来越精神，喋喋不休地在我身侧叙述着方圆镇的往事，叙述着他和祈福后来遇到的人和事，讲述他那位奇怪的“恩公”是如何教给他修炼法门，如何告诉他青城山的虚伪。
　　每当我昏昏欲睡，他都特别害怕，一定要吵醒我。
　　可我实在支撑不住了，也许，睡一觉，睡一觉我就会好些，或者睡一觉，我就会发现，一切都是一场梦。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还是在地牢里。
　　“我止不住你的血。”祝青站在我面前，如是说道。
　　“他设了阵法，不然我伤口早恢复了，这是一个精通设阵的人。”我睡了一觉，什么也没改变，就是精神确实好了些。
　　“你知道是什么阵吗？知道怎么破吗？”祝青皱着眉头。
　　“不知道。”我有气无力地动了动脖子，觉得很痛，认真反省了一下自己不正确的睡觉姿势。

　　“我方才试过多次了，出不去。”祝青抬起一根藤条，碰到地牢的墙壁，就像被烫伤了一样，滋滋冒着白烟，他也很快缩回藤条，不再作死。
　　“你完全从魂戒出来了？”我上下打量一番，发现祝青身影凝实，也不再有任何部分与魂戒相连。
　　“那是自然，我如今并非魂体，魂戒也留不住我……”祝青的脸还是有些惨白，即使复活过来，仍然有一只手不见踪影，也许魂体的损耗，并不像他看上去那么轻描淡写。
　　“早知如此，还不如昨夜就放血复活你，省得你跟我一起困在这里……”我有些无奈，总觉得自己走到哪里都是害人精。
　　“说什么胡话呢？与其在这里自怨自艾，不如想想办法，看看怎么出去。”祝青倒是个乐观积极的妖。

　　“能有什么办法？古人云：一力降十会。我若再有娘亲给的滔天灵力，这些雕虫小技根本困不住我……算了，别说娘亲给的灵力了，哪怕是有个小小的归灵阵，我也不至于如此……”我笑了笑，“可我如今手脚尽皆被缚，这些铁链子上都是束缚我的阵法，连束空也使不出来，就算想到办法，又能如何……”
　　“归灵阵？这个我会。”
　　“你会？”
　　“是啊！”
　　“不是，你一个妖怪，你怎么会去学阵法。”
　　“你也是妖怪，你不也学了人族的把戏么？”祝青翻了个白眼，“当初悠为了破方圆阵，网罗天下阵法，也压着我们多少学了些，归灵阵是最简单的了，这都学不会，我岂不是废物？”
　　“……”

　　我不知该说什么，干脆就直接指挥上祝青，教他画符——归灵符。
　　这是我在括苍山的时候研究出来的符文，将归灵阵进一步简化，可以画在符纸上，帮助人快速恢复灵气。
　　修道之人一般没什么用，但我经常卖给外面的普通人，直接贴在脑门上，就能大病变小病，小病变康健，很受欢迎。
　　只是我从来没试过用自己的血，在自己的脸上画符，也不知道效果如何。
　　“哎，当年，我一直觉得自己自然能吸收天地灵气，哪里需要这些劳什子阵法，遇到事，就是一路莽过去……悠说‘技多不压身’，我从来没听进去过，当年肯学，也都是为了哄她开心……”祝青一面画符，一面又开始聊老黄历，我每次听到老板娘的事，心中就有许多悲伤。
　　“你画好没有？”我已经决定，不要带着愧疚和自责活下去，要站起来，像老板娘一样，像我爹一样，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好人，拯救更多的生灵。
　　“快了快了。”祝青温温柔柔地，继续用藤条画符。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四周气流涌动，有星星点点的光斑，从盛着血的器皿中升起来，向魂戒奔去。
　　一开始我还以为自己眼花，渐渐发现不是眼花，这些光斑甚至汇聚成星河的模样，一点也不客气地从我的血中来，朝着魂戒奔涌而去。
　　祝青画完符停下来，看见这一幕，也是十分吃惊地张大了嘴。

　　因担心靳委很快回来，会害了祝青，我顾不上欣赏眼前的气管，拼命利用归灵符的作用吸收四周灵气。
　　也许多亏了靳委要用我的血，把我安排在了一个灵气丰沛的地方，有了脸上、手上和脚上这些归零符，我吸收起灵气来简直太迅速。
　　随着我吸收灵气的速度越来越快，甚至直接有金色的光点从我右脚的伤口跑出来，直至钻入魂戒之中。
　　我此刻什么都顾不上，灵力积攒到一定程度后，一通奋力挣扎，把捆住手脚的铁链和其上的阵法统统震碎，便一跃而下，设法封住右脚仍在流血的伤口。

　　谁知，伤口将将封住，我便看见自己周身有许多光点浮动，汇聚到我的血液中，又变成通向魂戒的星河的一部分。
　　这星河奇观，随着我上蹿下跳地寻找破开牢门的方法而移动，所有的光芒都执着地涌入魂戒之中。
　　我和祝青想了许多办法，也没能破牢而出，这地牢连个窗子也没有，不然，至少祝青能出去。

　　当我们筋疲力尽地躺在地上新的方法时，魂戒之上，渐渐出现一个老人的身影，并且随着星河的汇聚，这个老人的身影逐渐长大，愈发清晰。
　　瞧这身影，似乎也是一个修道之人。

　　“你是谁？”我很纳闷，这难道是我创造出来的人？难道我的血液不仅可以让死魂变活人，可以让活人长生，还能创造魂魄？
　　“老夫可以带你们出去……”这个我没见过的魂魄，语气十分狂傲。
　　作为造物主，我不是很赶相信，自己的创造物，竟然比自己聪明。
　　直到这个魂体状态老道士，真的带我们出了地牢。

　　这老道，看上去像一个移动的宝典。
　　他知道许多我不知道的阵法和画符方法，指点我用多个阵法叠加的效果，破除了地牢的禁制，出来后，又告诉我们，这里是委羽山云崖囚洞，里面关着许多大妖、凶兽，其中有些甚至已经被驯化。
　　我们在委羽山的下山路上，远远看见一团黑影追来，不管祝青带着我如何夺路狂奔，黑影还是离我们越来越近。
　　就在黑影离我们约莫一丈远的时候，祝青突然停下，试探着喊道：“恩公？”

　　我也终于看清，黑影是一条黑龙，形似我曾遇见过的黑龙淼淼。
　　只是那黑龙却全然不理会祝青，眯着眼，对我手上的小老头魂体发出了疑问：“杨若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