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石吟》不识青天高

79、双生子

　　这是一座气派的地牢。
　　虽然不像青城山的妖牢那样得天独厚，但四周点满了火盆，石壁都是用整齐的大石砖垒砌而成，费了不少功夫。
　　这么大的地方，只关了我一个人，如此阔气的手笔，一看就属于大山门。
　　如果不是我现在姿势不佳、血流不止，甚至想好好欣赏下牢门上的雕花，一看就是讲究人。

　　我尝试动了一下，但似乎栓住我的，不仅是铁链，还有奇怪的阵法。
　　甚至左脚伤口看起来不大，却一直血流不止，估计也是被下了什么阵法。
　　现在我就像菜市场上那被放血的猪猡，大概要不了多久，就会毙命于此。
　　看来抓我的人，下了大功夫。
　　我爹和不周，都不是等闲之辈，能在他们眼皮底下悄无声息地进出小院，还能将我悄无声息的带走，就是一种极高的本事，世上有几个这样的人呢？

　　牢门“哐当”一声响，似乎被人打开了。
　　看来答案很快就要揭晓。

　　来人仙风道骨，卓尔不凡，半张脸隐没在火光投射过来的阴影中，另外半张被照亮的脸，虽然没有表情，我却无比熟悉——是靳羽！

　　“靳大叔……你对我有救命之恩……何必如此……你若要我的血，多少都是肯给的……”我第一次感觉到血液的流失让自己愈发虚弱，说起话来有气无力，试着扯了扯铁链，仍旧徒劳。
　　“嘘——石妖，莫做无端挣扎。你放心，我是不会让你死的，你会一直活着，活着给我提供最新鲜的血液，助我长生不老……”他伸出手来，撩起我一缕头发，依旧面无表情，像一个泥塑的假人。
　　我心中突然多了一丝清明。
　　“你不是靳羽！”我别过头去，头发从这个恶心的人手中滑落。
　　“呵呵，我当然不是靳羽。”此人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讥笑，“靳羽这个废物，怎么可能有我这般谋略，我一直告诉他，修道靠的是脑子，可他不信……瞧他如今，能做什么，啧啧……”
　　“你是……”我仔细看着这个人的脸，发现确实与靳羽有些许不同，只是我与靳羽总共也没见过几面，所以一晃眼看不出来。
　　“我是他的哥哥，靳委。”泥塑脸终于站得离我远了一些。
　　“双生子？”我没有力气多说什么，耷拉着脑袋。
　　“不错。天地不仁，叫我们降生在一个无能的女人腹中，成为了被人随意扔在山间的弃子，师父捡到我们的时候，脐带尚且挂在肚子上，奄奄一息，啧啧……师父姓靳，便随意给我们取名‘靳委’、‘靳羽’，呵呵，若非我们根骨不错，恐怕那老头也不会收养我们。”这个叫“靳委”的人，也许是个非常孤独的人吧，对着我叨叨个不停，我却没力气当个好听众。
　　他伸手来探了探我的鼻息，也许是晓得了我还有口气在，又开始叨叨：“孤儿在哪里都不容易，我和靳羽打小没少被欺负，可他就是别人怎么欺负都傻乐呵，从来也不想着打回去，那么高的天赋，总在研究一些治病救人、防御型的术法，简直暴殄天物。可恨我空有傲骨，却没有实力……世事如此不公……”
　　“所以，靳大叔他……开不了天眼，是你干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血流的滴答声停了下来，也许这个泥塑脸需要一个有应答的听众，不再给急于取走我的血。
　　大量灵气开始疯狂涌入我体内，弥补着一切亏空。
　　我不知道别人的身体是不是这样，但我却觉得这不是好事，也许要不了多久，我就又会被放血，如此周而复始，好像真的当了别人一茬一茬收割的药田。

　　“不错，他那么好的天赋，不懂珍惜，那我便来替他珍惜。这件事，他也怨不得我，谁叫他此前仗着天赋卓绝，不肯多读书……而我，则在世人的欺凌中发愤图强，终日苦读，博览群书，终于在藏书阁的一个小角落，找到一本夺人灵根的阵法书……等到他发现灵根缺失，再想来书中寻求解法，已经晚了，这本书已经被我烧了……”靳委的声音平静无波，却似乎希望从一个他瞧不起的低等生物哪里，得到一些肯定。
　　“你为什么偏偏要害自己的弟弟，而不是去找那些欺负你的人？”我很疑惑。
　　“因为他相信我呀……这个傻瓜……如此粗陋的阵法，一看就不是好东西，除了他，我还能骗谁心甘情愿入阵呢？”靳委似乎很瞧不起弟弟的纯善。
　　“你真恶心。”一个懦弱无能，靠欺骗至亲上位的垃圾，竟然是仙盟之首委羽山的掌门，这才真真是天地不仁。

　　“恶心？你们这些妖怪才恶心！”他转过脸来，面目狰狞，一把抓起我的头发，“明明是低等下贱的生物，乖乖给我当好炼药材料就好，却四处逃窜躲藏，害我好找……”
　　“找？”我抬起眼皮看他，头皮很痛。
　　“可是嘛，明明三年前，在方圆镇就可抓到你，奈何知善不顶用，没能将你这个方圆镇唯一的活口带回来，你又四处逃窜……我可寻得你好苦啊，若不是青城山妖牢被破，天大地大，说不定还真让你跑掉了……”靳委一本正经，好像我就是砧板上的鱼肉，活该任他宰杀。
　　“青城山，你怎知……就是我……”我想不明白。
　　“你们这些年轻人，最大的问题，就是书读得太少……书读少了，自然什么都不明白。”靳委似乎对自己的博学非常自得，“《妖学》的编纂，从来不完整，也许是有人为了防止我们了解石妖的秘密，所以《石妖篇》一直单独存放……那些撕我书的蠢货，也许从来没想过，他们越撕，我就越要读更多的书……当我读到《石妖篇》，我就知道，我才是天选之人，他不是，他们都不是……那杨老头打造的青城妖牢，全靠山妖灵力运转，山妖一日不死，灵力源源不绝，妖牢一日不破，可天下却有石妖，能够吸天地灵力为己用，吸干个把山妖算什么。可笑啊，杨老头一世英名，自以为金城永固的囚牢，到头来，却是滑稽地毁于小妖之手，呵呵，妖牢一破，我又岂能不知，这是石妖的手笔？”

　　“所以，沈知善帮你抓的我？”我觉得匪夷所思，眼前这个自傲、自大又没有是非观的家伙，怎么会教出沈知善的这样单纯的徒弟，除非，那些单纯全是装的。
　　“知善呐，这个孩子身负奇才，是个储灵的好苗子，大有用处，可惜心性单纯执拗，不知上进，要把他培养成得力助手，且得费一番功夫呢！”靳委抬手，似乎想捋一捋胡子，却在半空中停手了——他没有胡子。
　　这个动作！
　　对了，靳羽大叔是没有胡子的！
　　此人却明显习惯捋胡子，他的胡子是最近才刮掉的！
　　为什么？
　　什么地方不对？
　　“你，沈宅的靳羽，是你假扮的？”脑中的信息纷乱，我嘴里突然蹦出一句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话。
　　“什么叫假扮，不过是弟弟受伤，我命弟子将他带回山中休养，替他照顾了一下小跟班。”靳委转过来，轻轻笑了一下，“这位死而复生的王夫人，倒是提醒了我，她必定与石妖关系匪浅，跟着她，必然能找到你。”

　　“阴险！”我终于晓得了，他与靳羽长得像，我们一开始都以为跟着王天行他们一同前来的是靳羽，压根没往别处想。
　　恐怕就连沈知善，也因为他刮掉了胡子，一心以为这是自己的师叔，而非师父。
　　这几日来，他频繁出入，与众人保持着距离，想来也正因如此，他才能自由出入小院掳走我而不被不周警觉。

　　“是，我阴险，我狠毒，靳羽是大好人，你们这些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家伙，从来都这么评价我们……”靳委的名字难听，笑声更难听，“可是做个好人有什么用，好人的命不值钱，好人的尊严也不值钱。一个好人，如何给人间带来太平，如何给万世谋安稳？”

　　这个靳委，就是个十足扭曲的变态，也不知他小时候受了什么欺负，竟然长成这样一棵歪脖子树。
　　他自有一套自己的道理，看来想说服他放了我是不可能了。
　　我正准备凝神再次突破阵法，靳委却冷笑着又在我右脚开了一道口子。
　　灵力随着血液流逝，我无法再凝聚灵力如做任何事。
　　甚至心神也开始涣散……
　　模模糊糊之间，我感觉到靳委转身离去，牢门落锁，四周又只听见我自己的血在嘀嗒作响。
　　这个时候，爹和不周，在做什么呢？
　　他们一定已经发现我不在了吧？
　　他们会来找我吗？
　　也许他们根本进不来这样秘密的地牢，也许我会被永远暗无天日地关在这里……
　　真遗憾啊，我还没有叫不周一声“娘亲”……
　　不知她听到我叫她“娘亲”，是会哭还是会笑呢？

　　就在我意识逐渐模糊，浑身冰冷，昏昏欲睡之际，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来：“醒醒，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