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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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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昭清看得挺开,就算知道自己坏了谢煜的计划会招来报复,也只是想想便抛在脑后,懒懒地坐回自己的座位。
他衣袍宽大,撩起衣袖,只那么一坐一挡,价值万两的寒玉就没了踪影。
谢煜坐在首位阴沉沉地望向他。
谢昭清微微一笑,向他敬了杯酒,便旁若无人地低下头,只露出嘴角的一丝笑意,在谢煜看来无比刺眼。
谢煜捏着酒杯的手一紧,压下心中的怒气。
他倒是低估了谢昭清这个人,作为一个被皇帝无视甚至厌恶的皇子,全身上下除了那张遗自淑妃的脸外,没有任何长处。唯一的运气,就是有淑妃护着,拘在宫里,没能死成。
两年前他以为这人一生早已被定好去路,才放心去了郁南。哪知两年后他再回来,谢昭清不仅没废在皇宫,反而意外地入了楚颂的眼,更加意外的是惠安帝对他的态度。
能让谢昭清出现在夏神宴内殿,惠安帝恐怕已经在心里做出了很大的让步。
更有可能的是,惠安帝身边就有谢昭清的人,正一步步改变皇帝对他的看法。
只是,谢昭清有那么大能力吗?
谢煜下意识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他的目光落在角落的谢昭清身上,觉得谢昭清与他之前在信中看到的有些不同,好像长出一根隐藏的反骨。
谢煜收回目光,朝身后吩咐了几句,他倒要看看,谢昭清的反骨是从哪里长出来的。
一段插曲过后,太极殿内又恢复觥筹交错的景象,朝臣们举杯推盏,心不在焉地聊着,目光总会不经意在几个皇子身上扫过去。
直到礼乐声停,宴会结束,惠安帝率先带人出门,才有人尝试着去寻那六皇子。
哪知一抬头,方才还在角落优哉游哉喝酒的谢昭清早已没了身影。
谢昭清带着黛黛一溜烟跑得飞快,殿内几方人马早已盯了他半个时辰,明摆着要在宴后堵他,他是傻子才会等在原地。
直到跑出太极殿,身后没了人,谢昭清才松口气。
他把黛黛从袖中掏出来,边伸手抚平她乱七八糟的头发,边问她:“方才怎么样?是不是很英俊潇洒?”
他问的是之前拿玉的时候,他的一番动作可不是随便摆的。
站的位置,露出的表情,侧脸的角度都比那谢煜英俊百倍,力求让黛黛看清楚谁才是最好的。
当然,结果也令人十分满意。等他回来时,黛黛的眼神已经全落在他身上了。
现在又问,不过是重温一遍被黛黛崇拜眼神注视的快乐。
黛黛不懂他的意思,又被人揉肚子,痒得直发笑。
谢昭清权当她点头了,估摸着黛黛的肚子还没饱,就从袖中掏出那个玉匣。
“这个给你。”他说。
黛黛慢慢张大眼睛,认出是装寒玉的匣子。
“给我的吗?”她的声音满是惊喜。
谢昭清点头:“当然是给你的,正好回去放在屋子里给你当冰块,不喜欢的话也可以吃。”
其实他决定去拿寒玉的时候,就打着给黛黛拿回来降温的主意。
寒玉很小,加玉匣子一起,也不过半个手掌大,黛黛抱在怀里正合适。
她惧热不惧冷,初春才被谢昭清养的时候,就整日只穿着一层薄薄的袍子,所以玉匣子的温度对她来说也恰好。
碰到寒玉的那一刻,黛黛的眼神猛地亮起来,抱着玉看得特别珍惜。
谢昭清心情也跟着愉悦,用手揉揉她的脑袋,得到小人下意识地乖巧反蹭。
谢昭清心情一荡,正要再继续揉,小人却像是感应到什么,脸上的表情突然凝固。
“崽……?”谢昭清面容疑惑,“你怎么了?”
黛黛将视线移到他的手指,注视片刻,然后僵在原地,呆呆问:“你受伤了?”
谢昭清有些意外,随意一瞥,发现手尖有一道明显的冻伤,中间红肿,边缘泛白,看上去很可怖,但其实并不严重,怎么来的不言而喻。
他沉默了半晌,突然一脸痛苦地捂住手:“黛黛,我的手指好痛,好像都冻麻了!”
黛黛脸上一慌,似乎被吓到了,张着嘴,好久才颤声问:“真的吗?”
那表情好似下一刻就要被吓哭出来。
谢昭清痛苦点头:“真的,都没知觉了,你快帮我看看!”
黛黛连玉也不要了,连忙钻进他手心,抱住他的手指,手足无措地看了半天,才尝试吹吹。
谢昭清无力地睁开一只眼,满脸冷汗,那表情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倒:“不够,还是痛……”
“那要怎么办?”黛黛瘪着嘴,眼泪汪汪,想伸手碰碰,又怕疼。
谢昭清咬牙,脸色煞白:“之前,我母妃、妃会帮我亲亲,亲两下就不疼了……”
黛黛瞪圆眼睛,吓得打了个颤。
“一下也行,”谢昭清额角连忙淌下几滴冷汗,上气不接下气地补充,“好痛啊——”
黛黛顿时不疑有他。
“亲一下就好了,”她嘴边小声念叨,一边说一边使劲抱住谢昭清的手指,勇敢地亲下去。
“嘿嘿——”
黛黛耳朵敏感地动了动,立即惊疑不定地抬头看着谢昭清:“你是不是在笑?”
“没有没有。”谢昭清连忙摇头,矢口否认,一个劲儿地把眼角荡漾的笑意憋成难言的痛苦,也是很费劲了。
黛黛盯着他狰狞的表情半晌,又抽抽搭搭地抹泪继续亲。
细细密密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谢昭清嘴角压不住地上扬,只是一直装痛有点累,但这点累算什么?
谢昭清觉得他还能再痛上三天三夜!
黛黛抱着谢昭清的手指,亲一下看一下,发现伤口并没有任何变化,反而因为她的动作像是快要破了皮。
——她完全忘记人类的身体和她的构造不一样,谢昭清上次的伤口足足一个月才痊愈,怎么会因为亲亲就好。
她只是以为自己的方式出了错,越亲越不甘心。
谢昭清的气息又很好闻,特别是现在半伤不伤的样子,亲到她感觉有些热,还有点困。
谢昭清手指微动,见黛黛昏昏欲睡的样子,顿时有些啼笑皆非。
刚才还泪汪汪一副担心他的模样,现在就困了,真是没心没肺的小东西。
他也不装了,小心翼翼把黛黛连同她的玉放进自己怀里。
黛黛困倦地揉了揉眼角,在熟悉的气息里打个滚,就闭眼沉沉睡去。
天色偏暗,谢昭清溜溜达达准备回清漪宫。
一刻钟后,他站在回去的必经之路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之人。
贺云沉负手而立,脚边躺着一个人,生死不明。
“我等你很久了。”他笑着对谢昭清道。
后者面色冰冷,面上看不出一丝表情:“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这种不打一声招呼就出现在人前的行为,很招人烦?”
贺云沉眉梢一挑,笑了起来:“这还真没有……不过,我这次给你带了东西,算是一份赔礼吧。”
说着,他踢了踢脚边的人,那人露出一张青黑发白的脸,正是四皇子谢亦鸣。
“舅舅好胆量,”谢昭清随意扫了一眼,确定还活着,随即语气毫无起伏地赞叹,“在皇宫袭击皇子,是嫌活够了么?”
“上次见你的时候,舅舅便想送你一个礼物,你当时拒绝了,我还以为你会自己动手。”贺云沉神色有些嘲笑,“现在看来,要我帮忙便算了,居然还没有半分感谢。”
谢昭清蓦地冷笑:“我想要的东西那么多,你就只给我这个?”
他的话像是让贺云沉想起什么,沉思了半晌,贺云沉笑出声,似有所指:“人太贪心了不好。”
“就像你小时候想养的鸟、救的人,总会死的死,伤的伤。就连你拼命想瞒下的秘密,也不过是舅舅看你可怜,替你瞒着而已。”
话到最后,他嘴角弧度显得异常讽刺。
谢昭清没有说话,他垂下头,看不清眼底的神情。
“你就这么来找我,能有把握不惊动任何人?”许久后,他轻声开口,“比如和你联手的谢煜,他知道你在背后做的事吗?知道你不仅仅想要一个郁南,更想要……这个天下?”
然而,贺云沉像是丝毫没听出他口中的威胁,又或是他根本不把这点威胁放在眼里。
他甚至饶有兴致地打量了谢昭清几眼:“倒是会咬人了,这便是你破坏我计划的原因?”
那块进贡的寒玉要经过特殊的处理才能拿起来,一场设给谢煜造势的局,原本天/衣无缝,可却被自小就受过训练的谢昭清给破了。
这让贺云沉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计划失去掌控的不虞。
想罢,他面色一冷:“可惜已经太迟了,是你放弃舅舅给的机会。”
“替我向你母妃问好。虽然你对舅舅的态度恶劣了点,但舅舅并不介意,甚至还愿意帮你个小忙。”
谢昭清闻言抬头盯着他:“——你想干什么?”
贺云沉伸手在昏迷在地上的谢亦鸣身上一点,紧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抛向谢昭清的方向。
谢昭清脸色微黑,侧身闪过,随着这个动作,谢亦鸣倒在地上,浑身抽搐地吐出一口黑血,然后缓缓睁开眼,对上谢昭清的脸。
谢昭清:“?!”
若是不相识的人,他尚能扯出一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戏码,但现在谢亦鸣看他的眼神像是要下一刻就把他杀了泄愤,他还能说什么?
贺云沉早已没了踪影,谢昭清沉默良久,对地上的人诚恳道:“我说,我刚才是来救你的,你信吗?”
显然是不信的。
谢亦鸣边吐血边伸手,眼中泄出的恨意实乃罕见。
谢昭清打心底里觉得自己冤枉得宛如六月飞雪。
所以,为了自己少受一点冤枉,他手疾眼快,一个手刀劈下,把挣扎着要爬起来的谢亦鸣再次砍晕。
“既然你不愿意醒着陪我演戏,那就昏着好了。”
得到皇子遇袭消息的侍卫赶来时,只见六皇子身形狼狈地拖着四皇子艰难前行,四皇子身形高大,倒在地上好大一团,瘦弱的六皇子双手并用,也只不过将人拖动几步远。
但就算是这样,六皇子也没放弃,颤抖地咬牙一点点往前移。
侍卫们顿时被这真挚的兄弟情打动,连忙将满身脏污的四皇子接过来。
谢昭清眼神担忧地望着被抬上轿子的谢亦鸣,擦了下脸上的汗水,支吾道:“四、四哥他遭了贼人,你们……”
侍卫们早已了解情况,知道六皇子是担心他们刺激到被贼人打伤的四皇子,皆保证不会让四皇子有任何动怒的机会。
谢昭清放心地让人走了,等侍卫抬着人消失在视线里,他才一下子挺直背,施施然揣手离开。
*
等回到清漪宫,已经是月上柳梢。
谢昭清先去向淑妃报了平安,才回到自己屋子。
黛黛还在睡,谢昭清摸摸她的脸蛋,似乎有点烫。
“今天是有些热,但这温度好像比平常还要高一点?”他心里想着。
但黛黛表情很平静,睡得很熟。
谢昭清怕她热出汗,就把装寒玉的玉匣子打开一条缝放在黛黛身边,然后又将自己的被褥盖在她身上,防止着凉。
一切做完,谢昭清拿起衣服,去后室洗漱。
睡梦中的黛黛皱起细细的眉毛,感到一股炙热的能量从她的肚子流向四肢,烧得她全身酸软。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贴紧冒着寒气的地方,但远远不够。
黛黛睁开湿漉漉的眼睛,茫然的视线缓缓聚焦,熟悉的屋子让她多了份安全感,但身体的灼热却让她没心思思考太多。
她竭力支起身体,费力地打开玉匣子,露出里面的寒玉。
阵阵寒意冻得她一激灵,却带给她几分舒适。被体内炙热的能量冲击得头昏脑涨的黛黛迫不及待地啃上寒玉。
然而,她只啃完小半块,就吃不下去了。
不等她有更多的反应,黛黛就发现吃完寒玉的肚子忽然开始剧烈刺痛。
“呜——”从未受过这般刺激的小人立刻小声哭出来,软绵绵的声音中含着显而易见的痛苦。
谢昭清几乎是在声音响起的那一刻,就披上衣服从后室冲出。
“怎么哭了?”他手忙脚乱地抱起黛黛,发现她现在烫得惊人。
若说之前的发热仅仅是碰着有些不舒服,那现在黛黛的体温已经烫到刺手。
“肚子痛,”小人哭得满脸是泪,嘶哑着嗓子,“腿也痛,手也痛……全身都痛。”
谢昭清慌慌张张地给她揉小手小腿,他看了眼一边被咬得还剩半块的寒玉,心念一转,急冲冲地问:“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黛黛哭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谢昭清脑中混乱,连忙去摸她的肚子,冰凉一片,与其他地方的炙热形成鲜明对比。
“黛黛,你快吐出来!”谢昭清颤抖着手不断去拍她的后背,但丝毫没用。
走投无路之际,他猛地想起黛黛吃不下其他东西,只要吃错东西就会下意识呕吐。所以,只要找个东西给她灌下去就能……对,灌下去!
谢昭清眼睛亮起,四下一看,没水,便咬破自己的指尖,捏开黛黛的嘴巴,将自己的血液滴进她的口中。
“我不要——!”黛黛一脸惊恐,连痛都顾不上了,挣扎地要吐出血。
谢昭清狠心按住她,半哄半骗地将自己的血喂进去。
“乖,黛黛乖,吐出来就好……”
随着血液一点点灌入,黛黛挣扎的动作逐渐变小,谢昭清摸着她的脸,又惊又喜地发现她的体温在迅速下降。
他下意识地去看黛黛的表情。
小人捂着肚子,也茫然地注视他,泪水要掉不掉地挂着腮旁。
谢昭清见状,便伸手要去检查她的肚子。
然而下一刻,他眼前一花,怀中的重量陡然增加。
谢昭清手指僵硬,停在半空中难进一寸,表情撕裂得更像是见了鬼。
黛黛不明所以地眨眼,四周一扫,似乎觉得自己的位置很奇怪,便抬头看向谢昭清,然后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
——被扎得乱七八糟的长头发,红通通的眼睛以及……像是六七岁孩子的身形。
她被自己吓得一颤,最后一滴眼泪“啪嗒”一下,滴在谢昭清的指尖。
要命。谢昭清呆呆地想。
就在这时,从侍卫处听到儿子遭遇的淑妃缓步走向谢昭清的屋子,她耳畔隐隐绰绰似有小姑娘的哭声,就像是从谢昭清屋内传出的一般。
淑妃面色疑惑,径自推门而入。
“昭清,你屋子里怎么有……”
她目光下意识扫过屋内,疑惑的表情骤然僵硬。
于是,坐在谢昭清怀里满脸是泪的黛黛,抱着黛黛一脸呆滞的谢昭清,以及站在门前捂着胸口直吸气的淑妃,三人就这么欢聚一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