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仲心宛琴

40、痛

　　昏昏沉沉地回到医院，已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了。天空黑漆漆的像巨网却又不透一丝光。路小蛮有气无力地走进医院大厅，昏暗的灯光如鬼魅般伸着手，没有人的走廊里清冷得可怕。
　　“天远……”梦呓般念着，路小蛮紧纂着宝石耳钉，来不及休息一下，便直奔楼上莫天远所在的病房。无涯的恐惧让她停不下来，停下来好像就会昏过去。
　　依旧只有一盏昏暗的灯，透过巨大的玻璃窗，莫天远正脸色惨白地睡着，胸口连接着金属感应器，因而显出轮廓的极度单薄。
　　身为值班医生的苏沫正陪着莫天遥坐在走廊的长椅上，虽然夜已极深，这两人毫无睡意，执拗地望着病床上那人，仿佛已经变成了两尊石像。
　　路小蛮失魂落魄地出现在两人视线里，扶着墙一步步地挪着，她的泪已经决堤，无声地哭泣着，挪向病房的玻璃。
　　“小蛮。”苏沫站了起来，看向虚弱无力的路小蛮，有些无奈。
　　路小蛮默默地上前，确定莫天远暂时情况稳定，才放下心来，转过身，莫天遥已经站了起来，淡淡地望着她，眸中如夜般漆黑，“你去哪里了？”
　　冰冷的责问，虽无波澜，也让路小蛮一阵心悸，“我……”
　　“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害天远的，为什么把他一个人丢在医院里？”没有容得下解释，莫天遥继续问，惨白的脸庞却不带任何表情。
　　“对不起……”路小蛮低下头，微微咬着嘴唇，“我是等他情况稳定了，才……”
　　“小蛮，”苏沫突然插进来，看了一眼莫天遥，拉过了路小蛮，“天远的情况很糟糕，你走了以后，他又……”
　　“路小蛮！”苏沫话未说完，莫天遥又冰冷地打断了他，纤瘦的手很用力地握住路小蛮的肩，冰凉的手指卷起一阵剧烈的疼痛，“为什么，为什么要把那件事告诉天远？”
　　一下子，无言以对。
　　路小蛮怔怔地呆在原地，泪水一直线地滑落。肩上的痛是麻木的，她的身体开始发抖，冷已浸到了灵魂！
　　“天远的病已经到了那种地步，你为什么还要伤他，你知道不知道，他每天都会很幸福地对我说你的好，说你的爱，路小蛮，你为什么要伤他！”
　　莫天遥慢慢地说着，每说一个字，心上的裂纹就增加一条，手上的力也就增加一分。
　　几乎要把那纤细的骨头捏碎！
　　路小蛮一声不吭地忍受着，事到如今她也不知道该怎样来解释，只是痛，愈来愈剧烈。可是突然之间，肩上的力道轻了，她惶悚地回头，却发现莫天遥脸色惨白地倒了下去！
　　“天遥！”惊叫着，路小蛮立刻伸出手想要抓住他！
　　苏沫闪身拉住了莫天遥，将他扶到一旁的长椅上，轻轻叹息，“别担心，他只是精神太紧张了，昏厥而已。”
　　路小蛮捂着嘴，小声地抽泣着，那同样瘦弱的兄弟两人，让她又疼惜又迷惘。爱哪一个，都是罪！
　　“你也休息一下吧。”苏沫抬头看了一眼恍惚的路小蛮，“他们两个暂时都没什么问题，你别担心。”
　　“嗯。”路小蛮小心翼翼地坐下，看了看手中的耳钉，仍在，又把目光转向玻璃那边的莫天远，“天远他……他的情况……”
　　“也不知道，他还能拖多久了……”苏沫黯然地接口，“今天一天就被抢救了两次，血压和心跳都不正常，而且还出现了严重的心衰，现在，只能寄希望能尽快找到适配的心脏了……小蛮，你也是，你怎么突然把那件事说出来，天远的心脏经不起刺激，你……”
　　“我怎么会想天远有事？”路小蛮哭着回答，“苏沫，今天早上，我和天远遇见了苏忆寒，他还是恨他们……”
　　“是他说的！”
　　路小蛮的心，顿时蹙缩了。战粟地低下头，她看见昏厥的莫天遥睁开了眼睛，深得不见底的瞳仁，让人不寒而栗！
　　“是苏忆寒……”莫天遥冰冷地笑，望着苏沫，眼中不知是恨还是悲哀。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苏沫按住了。
　　苏沫有些失神，紧紧按着莫天遥，想要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莫天遥敛住笑容，神色又转回凄惶，一笑一痛，已让人心疼不已，“你放心，我不会去找他，在天远脱险之前，我不会离开这里半步！”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进病房，小心地握住弟弟的手，无言而爱怜地望着。
　　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每个人心中都会有柔软，不堪一击的角落，击中了，那么每一次触碰都可以使他伤痕累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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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小蛮醒来时已是早晨。昨夜在医院的长椅上睡着了，身上盖着苏沫的外衣。她揉着眼睛起身，透过玻璃窗，看见那两兄弟也都已经醒了，苏沫正在记录着什么，不时地询问莫天远。
　　莫天远显然也看见了路小蛮，悲伤而茫然地凝望着她，他不再回答苏沫的问题，似乎想要起身，嘴唇蠕动了一下，不知说了一句什么。
　　莫天遥回头，皱起了眉，似乎在犹豫着，可最终还是走出了病房，声音前所未有得陌生，“进来，天远有话对你说。”
　　“天远……”路小蛮黯然喃着，慢慢走进了病房，那么苍白的少年躺在病床上，她的心不可抑制得剧痛，泪就那么无法控制地涌了出来。
　　“女人。”莫天远声音沙哑，虚弱的他甚至连起身的力气也没有，呆呆望着自己最爱的人，“过来。”
　　仍那么霸道，却是破碎了的美丽。路小蛮顺从地走上前，想要握住他的手，却被他躲开了。“天远……”
　　“我问你，”莫天远漂亮的瞳孔里满是割裂灵魂的伤，已经那么痛了，他还是那么狠心地伤着自己，“不要骗我，诚实地回答我。”不想，带着任何疑惑，离开这个世界……
　　“什么？”
　　“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病房里的空气顿时凝固。连呼吸都窘迫，唯有输液管里的药液，还不紧不慢地滴着。
　　路小蛮忍不住浑身发抖，莫天远苍白的目光刺得她几乎死去，她不敢看那双眼睛，小心地抬起头，用眼角的余光求助莫天遥。
　　不，不要，不要伤他！莫天遥本能地摇头，他的心有多痛，他不知道；天远的心有多痛，他也不知道；小蛮的心有多痛，他更不知道！
　　“你是不是，很爱很爱我的哥哥？”莫天远继续问，说完的时候痛苦地闭上眼睛，窘迫地喘息着。
　　路小蛮惊怔，重新认真地望着莫天远，看着他痛苦的样子，他明明知道了真相，还要这么残忍地强迫自己听答案……天远，你可知你的残忍，是三个人的伤！
　　“对不起，天远。”路小蛮深吸了一口气，对不起，纵然决定好好来爱你，可是我爱的，终究不是你……
　　“呵……”莫天远苦涩地笑了，一滴泪从眼角滑落，他竟然开始呛咳起来！
　　对不起，天远，真的对不起，路小蛮一步步后退，她一直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可她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于是决定逃避，逃走不面对！
　　莫天远咳嗽着，单薄的身体痛苦得颤抖，他用力地呛咳，最后，竟然咳出了血沫！
　　“天远！”苏沫和莫天遥惊呼起来，莫天遥按下了电铃！
　　而下一刻，莫天远已经面色发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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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个守在病房外的特护立刻冲了进来，同时苏沫已经扑向了莫天远，撕开他的病服，用力按压着他胸口心脏的位置！
　　“接上氧气，加大吸氧流量，心脏胸外按压！快，通知麻醉科气管插管！”
　　苏沫一边按压莫天远的心脏一边下命令，几名特护照着他的指示手忙脚乱地为莫天远接上氧气，整个病房乱作一团。
　　此时的莫天远已经丧失了神智，嘴唇和手指很快就紫得发黑，骇人无比！他浑身痉挛着，身体不断地颤动，连在胸口的心电图乱得像在跳舞！
　　闻讯而来的叶浩然也立刻投入到抢救工作中去，看着莫天远的情况越来越糟糕，他冲上前拔掉了输液管，“快去准备，病人需要电击除颤！”
　　一名特护立刻拿来了除颤器，接好电源，递到叶浩然手中。
　　“湿纱布放在胸前，300J，一次准备！”
　　心跳未能转复，“二次准备！”
　　苏沫不断做着胸外心脏按压，汗水已经躺了下来，看着脸色青紫的莫天远，他只能不断地重复这机械的按压动作。
　　“可达龙推注，肾上腺素推注！”叶浩然满头大汗地着命令，可是心跳还是未能转复。
　　“看，心电图变室速了！”
　　“改用同步室速除颤，再来一次！”叶浩然再度拿起了除颤器，正在这个时候，心电图又一次改变了！
　　变成了一条直线！
　　莫天远的心脏竟然停止了跳动！
　　所有医护人员的脸色都沉了下来，看着毫无生气的莫天远，和一条直线的心电图……
　　“快，把他送到抢救室去！”叶浩然脸色阴沉地喊，“准备电击起搏！”
　　无影灯凌乱地晃动着，被转移过来的莫天远躺在手术台上，单薄无比。
　　叶浩然拿起已经准备好的电极板。
　　“一次准备！”
　　一条直线……
　　“二次准备！”
　　一条直线……
　　“加大电流，再来！”
　　仍是一条直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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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天遥和路小蛮呆呆地望着混乱的抢救室，急救灯猩红地亮着，红得仿佛滴出血来，流淌着死亡的气息。
　　又一次被挡在抢救室外，路小蛮本能地感觉到巨大的恐惧，抱着身子蜷缩在墙角，她已经连哭泣也都满是惊惶。
　　天远，会不会死掉？连心脏都已经停止了跳动了，他会不会……再也醒不过来？
　　不，不要啊，天远，不要有事，你答应过我要好好活下去的，你忘掉了吗？你不可以死，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地对我们！
　　泪水一颗颗死去，路小蛮恨不得立刻冲进抢救室，可是，急救灯仍如鸡冠一样红得滴血，她踉踉跄跄地去推抢救室的门，却脚下一绊，跌倒在地！
　　“天远……”无力站起来，路小蛮哭着，哭着……哭声渐渐变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急救灯终于暗了下来，一脸疲惫的叶浩然和同样疲惫不堪的苏沫一同走了出来，来不及换下手术服，苏沫的衣服上还沾着血。
　　“苏沫！”路小蛮和莫天遥立刻围住了两人，害怕地等待着。
　　“心跳已经恢复了。”叶浩然看了一眼苏沫，“电击没有效果，是苏沫强行打开他的胸腔，用手搏动他的心脏的。”
　　苏沫沉着脸点点头，“虽然有感染的风险，不过总算是救活了天远。”
　　“他还活着……”路小蛮喃喃着，轻轻松了口气，“太好了……”
　　“为什么，”莫天遥却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欣喜，有些失神地后退，他不再冷静，撕下冷漠之后，是愤怒，无尽的愤怒！“为什么他要受这种罪，为什么……不肯放过他……”
　　“天遥……”路小蛮低唤。
　　“为什么要这么对天远，为什么对他这么不公平……”莫天遥怒吼着，近乎咆哮，可是泪也涌了出来，“天远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只伤他一个人，为什么要他一个人承担……”
　　“天遥……”苏沫也惊讶地唤他。
　　莫天遥的世界已经崩溃了，心脏被一点点撕裂，痛得快要不能呼吸，他喃喃地说着，每个字都沾了鲜血般，毁灭得痛！
　　不再理会眼前的人，他转身走向重症病房，手指冰冷地痉挛着，因为害怕而抖个不停，却得不到任何救赎。
　　是孪生兄弟的感应，莫天遥轻而易举地找到了莫天远的所在。刚刚经历了一场抢救，胸腔被切开，他已经虚弱得宛如一碰即碎的琉璃，被隔离在玻璃的那一面，身上连满了各种仪器。
　　莫天遥怔怔地趴在玻璃上，一瞬不瞬地望着那个与自己镜像般存在的人，那些仪器证明他还活着，可是自己的心却已经濒死。
　　“给他打了安定，伤口会痛，让他先睡吧。”苏沫和路小蛮也赶了过来，虽然得不到任何回应，仍然解释着。
　　“滚！”冰冷地吐出这个字，莫天遥侧过脸，瞪了一眼路小蛮。
　　愤怒已让莫天遥失去了往昔的优雅与淡定，他竟说出那般残忍的字！路小蛮满脸泪痕，僵在了原地。
　　“滚！”莫天遥依旧瞪着路小蛮，连忧郁也伤人，“你给我滚！”
　　“天遥……”
　　“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还嫌伤天远不够么！”
　　“你滚！”
　　一声比一声残忍，路小蛮泪流满面地望着莫天遥，到现在仍是那么爱他，他说的每个字都能浸到骨髓里，然而，却是痛不欲生！
　　“小蛮，先走吧，我送你。”看着莫天遥的眼神越来越可怕，苏沫轻轻推了推路小蛮，忧心地望了一眼病房里的少年，然后拉着她离开。
　　“天……”路小蛮回过头，望向莫天遥，他僵在原地，望着她，眼神却已经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