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仲心宛琴

39、怒火

　　“血压偏低，心跳维持每分钟50下左右，暂时没什么问题。”
　　苏沫一面在分析报告上记录着，一面机械地说，忧心忡忡的目光从两兄弟身上扫来扫去，每一次短暂的停留都有些揪心。
　　病房的一切都苍白得压抑，冰凉的液体一点点落下来，淌进瘦得已经有些突兀的手臂，心跳监测仪的光标起起伏伏，规律得运动着。
　　莫天远依旧昏睡未醒，淡紫的嘴唇紧抿着，他单薄的身体让宽大的病号服显得空空荡荡，失落了什么，叫人心疼不已。
　　“又发作了……”莫天遥怔怔地望着弟弟的睡颜，手指颤抖着，连触碰的动作都小心翼翼，却仍免不了局促。
　　他亦脸色惨白。弟弟病危的消息再一次击垮了他，一路狂奔到医院，他只看见他的弟弟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憔悴的容颜还记录着痛苦，又怎是心疼两个字来诠释那一刻天塌般的感觉。
　　“天远的病……又恶化了吗？”失神地问着，莫天遥把头埋在床边，小声地抽泣起来。
　　苏沫放下手中的分析报告，走上前轻轻拍着莫天遥同样瘦弱的肩膀，作为医生他要将病情详细说出来，可是作为兄长，他也心疼得无可奈何。
　　“他的心脏……恐怕快要到极限了，叶医生已经联系捐献中心，在全世界范围内寻找适配心脏，三天……”
　　“移植么？”莫天遥抬头，绝望地看着他病弱的弟弟，“要帮他做心脏移植……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为什么现在出了事才去找！”
　　他突然像发狂的野兽般嘶哑着声音咆哮，理智告诉他这样的希望何其渺茫，有人为了等捐献的心脏等了几年，十几年，甚至到死都等不到，何况三天？天远又能等多久？
　　“这是最坏的打算，天遥！”苏沫焦急地解释，“本来不打算用这么危险的方案，如果不是病情恶化到这个地步，我们绝对不会冒这个险！”
　　苏沫扣住莫天遥的双手，看他倔强的眼睛里世界分崩离析，这个少年，内心也是燃着一把火，为了弟弟肯牺牲所有！“天遥，你可知道心脏置换手术多危险，以天远的身体状况，他也许连手术台都下不了！”
　　痛，利剑般剖开了莫天遥的身体！那是他最不愿听到的话，不想看着弟弟就这样走向死亡，所以为了他不顾尊严不顾生命，可是那团微弱的火苗，依旧……依旧……“怎么会这样，天远他……为什么对他这么残忍！”
　　莫天遥无力地瘫坐在地，他已不知道该怎样来保护他心爱的弟弟，死神太垂怜天远，一定要把他带走，可是作为兄长，又怎能眼睁睁看着！
　　苏沫疼惜地抚摸着莫天遥的乱发，默默地望向病床上挣扎于死亡线的莫天远，这两兄弟太可怜，得不到幸福，太可怜了。
　　“天遥，不要这样，相信我，一定会有办法的，天远一定不会有事！”
　　“苏沫……”
　　“天远不会有事，他不会有事，天遥……”不安而局促地反复诉说，身为医生的苏沫也开始不再冷静，机械般地祈祷着奇迹。他说着，突然间住了口，因为他看见，原本沉睡的莫天远，慢慢睁开了眼睛。
　　就如一场盛大的祭奠，湖水般沉静的双眸缓缓睁开，氤氲起冰蓝的泪光，华丽地走向终结，点点滴滴，流浪！
　　“哥……”用微弱的声音唤，莫天远吃力地抬起手，苍白的手指美丽惊人。
　　莫天遥慌乱地握住了弟弟冰凉的手，没有拭去眼泪，像孩提时那样满脸的泪痕。双生的两人心灵相通，对视的一瞬，便感受到了彼此内心的撕痛。
　　什么也不用说，什么也不用责难，正因为太在乎，所以才选择了这一切，然而各自背负着血脉的羁绊，你，你，是镜像的存在。
　　“哥……”无法守住内心的伤痛，宁可被真相弄伤，也不愿接受同情的谎言，莫天远悲伤得望着自己的兄长，“不要瞒着天远，告诉天远实话，好不好？”
　　“什么？”莫天遥点点头，却不知道弟弟所说的是什么，“哥，什么都不会瞒着天远的。”
　　莫天远颤抖，却仍是问，无法控制自己，“哥，为什么……要和小蛮一起骗我？”
　　又是那毁灭一般的痛！莫天遥浑身一震，下意识地脱口，“天远，你说些什么！”不，天远，哥没有骗你，哥不会骗你！
　　哥，你只是想让我快乐，对不对？你答应过我，会只疼爱我一个人，所以才那么做？哥啊，你太傻了！
　　莫天远惨白着脸，不知该如何对兄长诉说，他们都是那样的人，彼此宠爱着，不想对方受伤。良久，莫天远只是无力地垂下手，苦涩地笑，“对不起……”
　　“天远！”天远，你已经知道真相了吗？莫天遥紧紧地抓着那双逐渐离他远去的手，他开始后悔，开始绝望，“天远，对不起，我……”
　　“哥……”莫天远依然在笑，笑容水晶色地破碎，“你知道么，天远，从小到大，就一直很羡慕哥哥，哥哥……是很健康的……他不像天远这么没用……他能够保护天远……天远啊，最喜欢哥哥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越来越低沉……
　　是的，因为最喜欢哥哥，所以不想再伤他，因为自己的病，他承受了太多太多，他本不该如此忧伤，他本该很快乐很幸福，可是……“哥，有下辈子，就换我这么宠你……”
　　破碎了，世界……眼前是肆意流淌的鲜红，好夺目的颜色……这是来自，自己的身体么？
　　“快，快拿强心剂来！”响起了苏沫惊惶的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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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漆黑而空洞，惨淡的月光衬着几丛孤星，风里低低呜咽着含混不清的歌谣，一声声宛如凄伤的哀嘶。
　　不远处的海浪拍打着沿岸的峭石，寂寞的水声响个不停，宛似要把人卷向无尽的深渊，找不到灵魂的归宿，沉沦于没有尽头的彼方。
　　“这里没有，这里也没有……在哪里？在哪里？”
　　手电筒的光晕昏暗地亮着，一个纤小的影子蹲在地上，不知道在寻找什么。光晕四处乱晃，她原有些凌乱的发丝被风吹散了，垂在眼前，半伏于地的样子憔悴而又散乱，让人心疼。
　　“在哪里，到底在哪里？”一面寻找一面口中念念有词，路小蛮撸着额前的乱发，已经急得快要哭出来。
　　天远，坏蛋！为什么，为什么丢掉它，为什么又一次丢掉我们的承诺！
　　“你在找它吗？”
　　一双苍白修长的手出现在眼前，手心托着一枚小小的耳钉，幽蓝的光泽下还沾着刺目的暗红，瑰丽地凝结。
　　“啊，就是它，谢谢你！”路小蛮眼前一亮，飞快地接过了耳钉，小心地捧在手中，仿佛怕不小心摔碎了，好像捧着珍宝般护着，破涕为笑，充满感激地抬起头，目光却蓦然僵硬。
　　落入视线的一双眼眸，蕴着海水般的蓝，伤痛深不见底！
　　“是你？”路小蛮的语音立刻冰凉，直起身子，厌恶地看着那个美丽得过分的少年，心底再唤不起一丝触动。
　　苏忆寒仍那么忧伤地望着路小蛮，心头隐隐作痛，连说话都那么厌恶自己，她，再也不会原谅自己了吧？“小蛮，对不起。”
　　“够了！我不想听这些！”冷冷地打断他，路小蛮立刻转身，仿佛多呆一秒钟都让她受不了了。
　　“小蛮！”苏忆寒一把拉住她的肩，在微微发抖，“你……”
　　“放开我！”
　　“小蛮！”死死地抓着路小蛮的肩头，苏忆寒感到自己心上的那个伤口正被一点点撕裂，望着那么纤弱的背影，他不知所措，“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是谁说不该爱我的，是谁说回希腊不再来纠缠我的？”路小蛮豁然转身，含着泪光，有些咄咄逼人，“苏忆寒，你好残忍！”
　　“我残忍？”苏忆寒苦笑，“小蛮，是我残忍吗？你居然宁愿为了莫天遥而和你不爱的莫天远在一起，我那么爱你你都拒绝，莫天遥那么对你你都帮他，小蛮，到底是谁残忍？”
　　想起那个约定，路小蛮不寒而栗，而苏忆寒那妖娆的声音，更是一场噩梦！“所以你就嫉妒了，所以你故意来把这一切说给天远听！你就那么报复他，你，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他会死……”苏忆寒没有否认，说道。
　　“你，你混蛋！“路小蛮忍无可忍地尖叫，扬手甩向苏忆寒。
　　“可是……”苏忆寒擎住路小蛮的手，悲哀地冷笑起来，“那又怎么样呢？就算我不告诉他这一切，他的病，也是无药可救的！呵，那样的他，凭什么占着你，占有你的爱！”
　　“你！”
　　心疼都无力了，天远，你真的守不住我们的约定吗？
　　“小蛮，你就甘心守着那个半死不活的人？这样的牺牲值得么？”苏忆寒又变得温柔起来，他总在天使与恶魔间不断转换，让人捉摸不透。轻轻拥住路小蛮，满眼疼惜的他，又那么动人，“小蛮，不要再骗自己了，你根本不爱莫天远，为什么要为了他这样伤害自己，不值得你知道吗，小蛮……”
　　“不要说了！”路小蛮绝望地闭上眼睛，他的话正一句句钉入她的心，疼痛在身体里翻搅着，找不到出口，“我不爱他又怎么样？天遥不要我又怎么样？难道我能够看着天远出事，看他那么虚弱地躺在医院里不管吗？”
　　“他的死活与你有什么关系！”苏忆寒忍无可忍地怒吼！
　　心一下子冷到了极点，路小蛮忍不住浑身发抖，他的心，他的心怎么会这么硬！她挣脱了苏忆寒的双手，转身，看着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庞，是地狱的幻影么？
　　假若他的背后有羽翼，也如夜色般漆黑！
　　“苏忆寒……”一步步后退，路小蛮的目光是陌生的，憎恨在那里生根，发芽，然后开出绝望的花。
　　口袋里，还留着那枚水晶胸针，一直准备还给苏沫的，却又一直忘记了，而现在，也该物归原主了。苏忆寒，再也不想和你纠缠，再不想和你有任何瓜葛！
　　“你好好听着，即使没有莫天遥和莫天远的存在，我也不会爱你，永远不会！”
　　路小蛮慢慢扬起手，胸针依旧那么美丽，她用力把它扔向苏忆寒，如同丢弃一件碍眼的东西，不带一丝留恋。
　　“你这样，永远也得不到爱！”路小蛮冷笑着，凄凉地转身，再也不曾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