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仲心宛琴

41、深渊

　　“让天遥静一下吧，他现在快要崩溃了。”
　　电梯里，苏沫一面褪下工作服，一面说。心里还是充满了愧疚，毕竟惹下祸端的，是自己的亲弟弟！
　　路小蛮呆呆地看着工作服上的血渍，揪心。眼前浮现出那张惨白的面孔，虽然这次是被救活了，那么下次呢，下下次呢？
　　“天远他，不会再原谅我了。”
　　“天远最讨厌别人骗他，尤其是别人因为他的身体而骗他，不过……”
　　“什么？”
　　“如果不是爱你太深，他不会这么痛，但是，如果我是他的话，现在，也会选择放手，不再和你纠缠。”
　　“我……”
　　“他也很在乎天遥。”
　　“……我明白了。”
　　电梯到了，路小蛮深深吸了口气，和苏沫一同走出去。
　　“苏医生！”一名小护士匆匆赶了过来，叫住苏沫。
　　苏沫微微皱起了眉，看了一下手表，“什么事？”
　　“你弟弟出事了，在急诊室抢救，您赶快过去吧！”
　　忆寒，出事了？
　　苏沫的脸色蓦然间大变，心都一下子蹙缩了，来不及问除出了什么事，他转身冲进了电梯，路小蛮也在电梯关上前挤了进去。
　　两人飞奔到急诊室，警示的红灯亮得刺眼。出乎意料，守在急诊室门口的人，竟然是郑佳萌！
　　郑佳萌脸色惨白地倚在走廊上，还没有从恐惧中恢复过来，瑟瑟发抖。
　　“佳萌学姐？”路小蛮有些惊讶，看见她身上隐隐溅着血迹，更是惶恐！“你怎么在这里？”
　　看见路小蛮，郑佳萌恐惧地瞪大了眼睛，一下子扑到她的身上，颤抖着尖叫，“小蛮，小蛮，忆寒学长……忆寒学长他……”
　　路小蛮身子一震，忍不住抓住郑佳萌的肩膀，安慰：“学姐，你别着急，怎么了，你慢慢说，别急……”
　　郑佳萌的眼中已经没有了那一夜的仇恨与嫉恨，她原也是个脆弱的女孩，此刻满眼歉疚地抬起头，声音沙哑：“对不起，小蛮，对不起……是我，是我告诉忆寒学长关于你和莫天远的事，是我故意告诉他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她哭着，身体渐渐软下去。
　　“是你！”路小蛮惊住，呆在了原地，一个字也说不下去。
　　“忆寒出了什么事！”苏沫忍无可忍地拉住了郑佳萌，焦急无比地问，那般的疯魔程度不亚于莫天遥！
　　“他……学长他和几个混混打架……”郑佳萌失神地回答，慢慢把视线投向路小蛮，“为了这个。”
　　她摊开手，是一枚断成两半的蓝水晶胸针，闪耀着破碎的光辉。
　　路小蛮一阵晕眩，抢过胸针，愣愣地望着，突然，捂着嘴巴嘶声哭了出来——是自己，又是因为自己造成的灾难！
　　“学长心情不好，所以就到酒吧里喝酒，后来来了几个混混，要抢这个东西，学长不肯，就和他们起了冲突，最后动起手来，结果……结果……”
　　“结果怎样！”苏沫近乎咆哮。
　　“结果现场失控，学长，学长不小心被刺了一刀……”郑佳萌已是泣不成声，手中的胸针也黯然地闪着蓝辉，如同破碎了的心。
　　苏沫呆呆放开了郑佳萌，目光落在急诊室的大门上，他终于明白亲生兄弟之间的那种痛，明白莫天遥在抢救室外的那种绝望，那是根植在血液里任何人无法分担的！
　　“家属在吗？”一个护士匆匆地跑出了抢救室，“病人失血过多，急需输血！”
　　“我来！”苏沫毫不犹豫地抢上前，喝道，“我是他哥哥！”
　　护士呆了一呆，看见苏沫，略微诧异，“苏医生？病人失血过多，您……”
　　“少废话！”苏沫焦急地喊道，“忆寒是稀有血型，你不用叫我去查血库了，快！别浪费时间！”
　　“可是……”护士上下打量着苏沫瘦削的身材，犹豫，“您的体重不达标……”
　　“啰嗦！”苏沫怒吼，每一秒都是弟弟的生命啊！他再也忍不住，撇下护士自己冲了进去！
　　急救灯猩红得亮着，一路照亮绝望。
　　“哎，苏医生！”护士这才喊了起来，急忙追了过去，急诊室的大门被用力地关闭了，什么也看不见。
　　“苏忆寒……”路小蛮呆呆看着手中的半枚胸针，猛得打了个冷颤，紧闭的急诊室像魔魇伸出手掏空了她的心，甚至夺走了她的思维，腿下一软瘫倒在地，她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无力。
　　怎么会这样子？往事一幕幕纷飞在眼前，天使的笑靥魔鬼的冷笑交替幻化，可是浮光之后，那双淡蓝的眼睛依旧干净如洗，宛似爱琴海风中的传说。
　　苏忆寒，你有必要爱我爱到把自己毁灭吗！
　　路小蛮哭着，一点点收拢自己的手，胸针的棱角嵌入肌肤，很痛，嫣红的颜色渗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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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赶走了路小蛮，莫天遥的眼泪终于不可抑制地涌了出来，在走廊里软弱地哭着，像被抛弃了的孩子，没有任何人来拯救。
　　弟弟仍然脸色惨白地昏睡着，眼角还残留着抹不去的痛苦，伸出手想要安抚他的伤痛，却被无情的玻璃挡住，什么也触碰不到。
　　“天远，对不起……”懊恼地低喃着，莫天遥的双手痉挛般地收拢，终于拢成了骨节苍白的拳，狠狠地捶着自己的胸口！
　　“天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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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在乎天远，甚至用冷漠伪装自己，明明热情如火，却要如斯清冷。
　　弟弟，我孪生的弟弟，天远。
　　答应过的，发誓如果毁约就要失去他，天远，记得么，那时，我们5岁。
　　风那么轻，阳光那么柔和，天空那么蓝，路，那么长。
　　小小的天遥，沿着马路走着，走着，阳光碎裂在他的笑容里，手里的风车骨碌碌地转，转呀转呀转出了七彩。
　　天远，天远，你在哪里，我们再去买一个风车好不好？天远，天远，不要再跟我赌气啦！
　　一边走一边嚷，小天遥手里的风车不停地转，五岁的小宝贝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路走一路找。
　　天远天远，快出来啦，我要生气了啦，天远！
　　走完了整条街道，小天遥还是没有看到自己的弟弟，一个人站在路中间，委屈地撅着嘴巴，天远，小坏蛋！
　　咦，为什么前面那么吵，有一辆白色的车子，上面的灯闪啊闪啊，还有呼啦呼啦的叫声。
　　小天遥好奇地歪着脑袋，走上前去，看到好多人围着白车子，有几个穿着白衣服的叔叔阿姨，他们拨开了众人，抬了一个白白的小床，咦，床上还睡了一个小人儿，小脸紫紫的，不紧闭着漂亮的眼睛。
　　是天远！他怎么了睡着了！小天遥开始向前跑，天远，天远，快醒醒，小懒虫！小天遥叫着，可是小天远不理他，被叔叔阿姨们带上了白车子，走了。
　　后来的事情小天遥都记不清了，为什么天远不肯理自己，他还在生自己的气吗？白衣叔叔把他推进了一道门，好久好久才出来，为什么天远一直睡觉，他身上怎么连了那么多机器，会不会很难受呀，天远，天远，快醒醒！
　　“天遥……”妈妈哭着抱着小天远，眼睛红红的，“天远他……”
　　什么，什么是心脏病？天远，天远他会死吗？他会就这样一直睡着，再也不醒来了吗？不要，才不要，天远是我的弟弟啊，天远，不准这样，哥哥以后再也不和你抢风车了，你不准一直睡觉，知道吗！
　　那个白衣叔叔在和妈妈说什么？天远的病治不好，怎么不当心点，让他乱跑……
　　原来是我，是我没有照顾好天远，才让他那么难受的……是我的错，我是哥哥，我要保护弟弟的，我的弟弟，天远，天远……
　　“哥……”
　　小天远吃力地睁开眼睛，小脸雪白雪白的，琉璃一样的眼睛扑闪着，向着小天遥一笑。
　　天远，天远，都是哥哥不好，哥哥以后再也不离开你了！再也不和你抢玩具了！
　　“真的？”
　　真的！真的！天远是哥哥最喜欢的人，永远都是！
　　“那，哥哥以后，只能疼我一个人，永远都只疼我一个人！”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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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远只疼爱你。
　　莫天遥无力地站在走廊上，十二年了，同样的情形同样的心情，只是要守住那个与自己双生的人，可为什么连这么小的要求也被残忍地杀掉！
　　天远，你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受这种折磨！
　　“他的心脏，恐怕快要到极限了……”
　　是的，苏沫，就快要到极限了，天远的生命已经危在旦夕，可是，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一定会守护他，哪怕要我付出生命！
　　莫天遥抓紧自己的胸口，深深吸了一口气，嘴角嘲讽般地微微上扬。
　　天远，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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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都很遥远，视线被鲜血弥漫的一刻，伸出手想要抓住，哪怕一件可以依靠一下的东西，可是原来自己一无所有，原来自己依旧这么孤独。
　　钻心的疼痛在血液里蔓延着，这些凌乱的声音是什么，要救我吗？我流了很多血呐！要抢救？呵，那人大概不会救我吧，他不是心脏科的医生么，他不会救我。
　　好温暖，什么东西淌进了身体，好温暖，是我失掉的血吗？那么多呀，这些血是哪里来的，好温暖的血，是谁给了我……
　　“忆寒……”
　　谁？谁在叫我？是他吗，是那个从小就抛弃了我的他？
　　苏忆寒猛然睁开了眼睛，一阵剧痛差点让他再度昏厥过去。转着黯淡的蓝色眼珠，白色，病房里的一切都是白色的，就连守在床前身穿白大褂的苏沫，他温和的面容也是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记忆都混乱了，苏忆寒怔怔地望着睡着了的苏沫，他小心地趴在自己的病床边，疲惫不堪的脸庞上却满是担忧，左手被架在一旁，细细的针管上也连着输液的软管，药液点点滴滴都像在哭泣。
　　病房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路小蛮的神情憔悴无比，提着一小袋水果，眼睛红肿着，如核桃般鲜亮。
　　与淡蓝的眸相对，刹那间是疼惜多于恨！“你醒了？”
　　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苏忆寒的心却在刹那鲜活起来，忍着痛勉强挤出一点笑，即便如此也美丽得惊人，“小蛮……”
　　声音很轻，却仍然惊醒了苏沫。他急忙起身抹去睡痕，看着安然醒来的弟弟，笑了，“忆寒，醒了……伤口还痛么？”
　　可苏忆寒的笑容却倏而消失，“不关你的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你吓死我了……周宁给我一张病危通知书，我……”
　　“我的死活不关你的事！”苏忆寒不耐烦地打断苏沫，话音刚落已疼得直抽冷气，轻轻喘息着。
　　“苏忆寒，你太过分了！”路小蛮却已经看不下去，苏沫僵在了原处，脸色更加惨白，她从来没有看过像他那样的人如此无力而软弱，而这一切，又是为了……弟弟！“你怎么可以这样对苏沫，他是你哥哥！”
　　“小蛮，别说了。”苏沫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他明白这两个字又要刺痛苏忆寒，“只要忆寒没事就好了……”
　　苏忆寒却是一阵惨笑，悲哀地望着路小蛮，问，“哥哥，哥哥又怎么样？他当我是他的弟弟吗！”
　　“他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你还想他怎么样！”路小蛮忍不住质问，瞪着苏忆寒，她以为他可以醒悟，却发现他的心还是冷得可怕！苏忆寒，你的心是铁做的吗？你不知道什么叫心疼吗！“你是稀有血型，如果不是苏沫输血给你，你早就死了！苏忆寒，你知不知道苏沫他一出急救室就晕了过去，醒过来第一句话就是问你怎么样了，他是强行把自己的血输给你的啊苏忆寒！”
　　“小蛮！”苏沫想制止路小蛮继续说下去，可是路小蛮却已经无法控制自己，
　　“苏忆寒，你居然还这样对他，你还有没有良心！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有什么可以执着到连命都不要了来救你，你怎么可以觉得他不爱你，你怎么还能伤他！”哭着对那疯狂的少年吼，路小蛮已是泪流满面，这又是一对被羁绊的兄弟啊！
　　苏忆寒颤抖着听着一切，看了一眼苏沫，与自己相似的轮廓下，那般的虚弱与小心，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一片混乱，“可是，他一直都不在乎我，他只在乎莫天远和莫天遥！”
　　“疯子！”路小蛮再也解释不下去，或许兄弟的牵绊也只有兄弟才能解开，旁人永远也融不进这血液相通的世界，她转身离开了病房，连背影也不曾留下！“我说过，你这样永远也得不到爱！”
　　苏忆寒猛得睁开眼睛，却无力去追，看着空荡荡的病房里只剩下苏沫，即使被自己百般刁难排斥，他依旧守在床边，温和地微笑，眉宇间凝着苍白的疼痛。
　　“为什么……要救我？”避开那双牵挂的眼，原来梦中淌进自己身体的温暖，真的是他的血液！苏忆寒的心隐隐作痛，似有什么东西在那里寸寸碎裂。
　　“忆寒……”心疼地撸着弟弟的头发，苏沫想要抓住他的手，却被他冷漠地拒绝了。
　　为什么不顾性命地救我，你不是只在乎那对双胞胎么？“回答我，为什么救我！”
　　“为什么……”苏沫喃喃地重复，嘴角牵着苦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呢，只是，我一直都知道，忆寒，是我最最宝贝的亲弟弟！”
　　心被突然狠狠捶了一下，苏忆寒怔住，在疼痛朦胧中瞪大了眼睛，他刚刚听见了什么？
　　“不管你做过些什么，不管你承认不承认，对于我来说，你都是我的弟弟，和我流着同样的血，我永远都不可能舍弃的弟弟！我……”
　　“那你为什么那样对我！”苏忆寒侧过脸，绝美的脸庞被泪水染透。从小到大，他都嫉妒着那两兄弟夺走了哥哥的宠爱，所以恨，恨得连灵魂都几乎扭曲！可是哥哥，这个称为哥哥的人，他却说，“我是你弟弟？你为什么，为什么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丢下我，当年我病得差一点死掉，你在乎过吗！”
　　“你一直都记得那年的事……”苏沫脸色惨白，呆呆地跌坐在地，“是，当年我丢下你一个人，是我的错，是我害你一直背负着那份痛苦，对不起，忆寒，都是我的错……我一直都不知道，原来……原来……”
　　恍惚地站起来，晕眩在一阵阵侵袭着神经，头痛得快要裂开了，苏沫扶住床，望着自己苍白痛苦的弟弟，因为感受不到自己的爱，所以才会那么疯狂吧……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弟弟俊美无俦的脸庞，指尖的冰凉颤抖成如水的旋律，每一秒都是撕裂的疼痛。
　　“忆寒，我……还有补救的机会吗？”
　　苏忆寒心尖蓦地一痛，补救？你不知道吗，就是因为太在乎你的爱，才会那么恨啊！他闭眼，不答。
　　苏沫叹息，依旧抚着弟弟的脸庞。“忆寒，就算你不肯原谅我，答应哥哥，好好得对待自己……”
　　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却倏而被随之而来的昏眩剥夺，眼前一片漆黑，单薄的身体无可奈何地失去了力气，轻飘飘地滑落在地！
　　“哥！”
　　心脏一下子被捏紧了，苏忆寒下意识地喊了出来，看着昏倒在地的苏沫，他那么苍白，身材原本就很瘦，还要分出那么多血来救自己，一定很疼吧，哥？
　　裂纹越来越大，终于，“轰！”冰封的心破冰而出，却发现已伤这世界太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