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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探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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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监护病房,依然是一片雪白压抑着仪器的声音,没有生气。
窗外阴沉沉的,乌云慢慢聚拢起来,收束了阳光,雨似乎下一刻就要倾泻。
莫天远沉默地躺在病床上,原来张扬甚至有些不羁的眸子显得忧伤而迷惘,苍白着脸,一瞬不瞬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辐射出令人心疼的气息。
手,还是被哥哥紧紧地握着。一天一夜的焦急与恐惧煎熬,让莫天遥累极了,伏在病床边沉沉让你睡去,可即使是在梦中,身为兄长的他,依然在担忧着弟弟,清远的双眉微微蹙起,仿佛在诉说着他的悲伤。
莫天远沉浸于这种气氛中无法自拔,对着窗外出神,隐隐作痛的心脏似乎并没有忘记折磨它的主人,疼痛着,渐渐深入隐藏最深的角落,轻易剥离了伪装。
没有人知道的时候,弄痛坚强之下的脆弱,把不知何时藏进心底的倩影,用残忍的方式翻找出来,暴露在眼前,一动,翻天覆地地疼。
莫天远猛然闭上眼睛,可随之而来的,不是黑暗,而是漂亮少年怀中女孩微红的笑靥。
可恶!路小蛮,我病成这样你还要来折磨我吗?要和那个变态打情骂俏就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恶心死了!你想气死我啊,你知不知道我的心痛得要死了!
我莫天远居然栽在你这个暴力女人手里,真是倒了十八辈子的霉,混蛋,你连我的死活都不管,我为什么要在乎你,为什么要为你难过……我干嘛要管你和谁在一起,我干嘛心痛,真是吃饱了撑的!死女人,你,你,我最讨厌你了,麻烦又花痴的女人!
可是……你真的,喜欢苏忆寒吗?如果我打电话给你,你,会不会来看我?
莫天远心里翻搅着疼痛,莫名的嫉妒却还是败在了思念的情愫下,轻轻挪动了一下身体,还是很虚弱,可这个幅度很小的动作,仍然惊醒了莫天遥。
起身,深邃的瞳仁立即被忧郁填满,不复冷漠地望着自己的弟弟,莫天遥的声音难得温柔起来,“天远?”
“哥……”因为吵醒兄长而有些不好意思的莫天远睁开眼睛,乖乖地笑了笑表示自己很好,虽然还有些吃力,总算有力气开口讲话了。
莫天遥的双眉略微舒展了一些,看着眼前躺着的拥有和自己一模一样外表的少年,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引线,牵着两人植于血肉中的羁绊。伸手探了探莫天远的额头,挑开那有些凌乱的头发,他终于微微笑起来,带着些许如释重负。
“渴吗?还是饿了?”莫天遥轻轻地问,略微下垂的脸庞棱角分明,可是却看不出一丝一毫平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哥,不是啦。”莫天远制止了起身倒水的莫天遥,那双泉水般幽深而忧伤的眸子,让他莫名地不安,全因为自己而失去了冷漠的骄傲!“哥,对不起啦,又害你这么担心我。”
即使说着道歉的话,莫天远还不忘调皮地吐吐舌头,天知道这个毒舌的恶魔小子,在这世上也只有一个人能让他做乖宝宝绝对不发飙,真是天生一对的双面活宝兄弟!
莫天遥嘴角扬了扬,弯起两个指头,轻轻扣了一下弟弟的额头。
暂时,先瞒住与贺前打架的事吧,无论如何,不要他为自己担心,只要他平安无事,一切都无关紧要了,就算是事情的前因后果,也都不想再追究……
“哥,你在想什么?”觉察到兄长在发呆,莫天远有些小小的惊讶,好奇地把莫天遥神游的思维抓回来,冰山哥哥居然会想心事欸,该不会……“难道你……”
“没什么。”有些不自然的语气连莫天遥自己都觉得别扭,于是又补充了一下,“我在想那个叫路小蛮的女生,多亏她拨了急救电话。”
真的,后面这句话纯属多余。
莫天远的脸色变得更为苍白了,听到那个名字的瞬间,疼痛便不可抑制地在心脏里蔓延,该死,为何又为那女人心痛。他无法控制地有些颤抖,润泽的黑色瞳仁里,辐射出点点黯然的伤痛。
莫天遥心中一紧,立刻想去按电铃叫护士:“天远!”
“我没事!”莫天远有些烦躁地低吼,双手紧紧握成拳,却连指甲也是苍白的。然而下一刻,他看见莫天遥惊骇的眼睛,又软了下来,他的哥哥,实在没必要承担他的任性。“我,只是有一点点难受。”
“天远……”莫天遥欲言又止,他的弟弟从来都心直口快,肚子里藏不住话的人,变得这么别扭,有时……只有那个时候!“是因为她么?”
彼此是心照不宣的,莫天远早在举手投足间,因为某个特别的人而变得特别,只是,因为没有任何的承诺,连他自己也变得彷徨不定。
莫天远沉默了。转头望向窗外,雨密密地下着,天空阴沉得可怕。压抑了很久以后,他终于说出了他的不安:“哥,我讨厌看到苏忆寒抱她的样子,也不喜欢她对他脸红……我想她对我笑,想和她斗嘴,看她气得跳脚,甚至……我,为她心痛了……”
莫天遥默然,温和地望着莫天远,听他说着,却不接口,只是淡淡地笑。
“我知道我喜欢她了。说起来,就连认识她也像个阴谋呢,呵呵,她那时好迟钝……可是,她却老和苏忆寒在一起,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哥,我无法确定她的感情,我不知道我要是说喜欢她,她会不会觉得好笑,她似乎,似乎已经跟苏忆寒在一起了。”
莫天远缓缓垂下眼睑,长长睫毛下的眼睛里,盈着淡淡的伤痛,疏离易碎的光泽。他本非多愁善感,可内心深处,还是因为某人而变得脆弱了。
莫天遥依然沉静如水,幽泉般深邃的瞳仁,迅速消逝了一抹不安,指尖掠过莫天远的头发,只是转眼间,他便隐藏了自己真实的感情。
“天远,记不记得小时候,我送给你那个篮球,有一次被几个大孩子抢走了,你拼命地想抢回来,甚至不顾自己的身体,跟那些强壮的大孩子打架。”
“当然了!”莫天远微怔,不明白哥哥为什么突然提这个,“那是我最最喜欢的东西,是你送给我的宝贝,当然要抢回来!”
话音刚落,莫天远就明白了兄长的意思,看他对自己微微点头,可是不知为什么,心,却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像浮萍般飘摇不定。
喜欢她,可是,这种喜欢真的能够抢过来吗?
莫天远闭上眼睛,似乎陷入了一场盛大而长久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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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天都下着大雨,天色从早到晚都是灰蒙蒙的,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
空气里氤氲着看不见的水珠,混合了医院里那种特别的味道,添油加醋地刺激着人的神经。
雨声潺潺,即使在清晨,也让人不由有些心烦意乱。
莫天远虚弱地躺在病床上,望着窗外,看了一夜的雨。没有任何睡意地,静静地,看着雨水一刻不停地从天空倾落,仿佛是在为谁哭泣。
昨天夜里,病情又出现了反复,疼痛狠狠撕扯着心脏,有那么一个瞬间,真想就这样死去算了。可是最后还是捡回一条命,唯一有所变化的,只是不得不在医院多住上几天。
早上七点,莫天遥匆匆忙忙地离开了病房,即使不情愿,他还是不得不回学校上课,因为校长警告他如果他继续无故旷课将会开除他的学籍,而倔强的他,始终不肯让人知道弟弟的脆弱。
早上八点以后,苏沫会过来照顾莫天远,所以住院的日子虽然无聊,倒也不难熬。
唯一无人陪伴的,只是中间那一个小时。而在昨晚的变故之后,今天的这个时候,尤为让莫天远恐惧,一种被抛弃了般的孤独,蔓延在心底,可他,不能对任何人诉说。
不顾昨夜医生的警告,莫天远挣扎着坐了起来,找不到东西可以依靠,他只能凭没有打点滴的那只手支撑自己的身体,因为寒冷和吃力颤抖着。
那么多天了,女人,你就不能来看看我吗?微微喘息,莫天远艰难地挪着自己的身体,向靠着窗户的那侧移动。
只是想趴到窗户上,向外看一看,哪怕是失望也好。可是莫天远的手刚离开病床,整个身体便失去了支持,重重地落回了床上!
“呃……”莫天远发出低低的呻吟,从来没发现自己竟这么没用,有些懊恼地皱起眉头,轻轻地喘了起来。
停了片刻,他决定再试一次,把脸转向自己的右侧,他看见那根长长细细的软管连在自己的手臂上,透明的液体不紧不慢地淌入他的身体。噫,真碍事!莫天远有些任性地想,为了能去窗边看一眼,他竟然决定自己拔掉输液管!
莫天远休息了几秒钟,毫不犹豫地把手伸向那根正在拯救他的软管,正要稍微用力的时候,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仿佛是一个玩笑,总在不想让人看到的时候,迎来心心念念的幻梦。莫天远的手僵住了,看见蹑手蹑脚闪进病房的女孩,一时说不出话来。
路小蛮的神色有些憔悴,但双颊却是红红的,穿着精心挑选的蓝格子短裙,头发挽得有些凌乱却风格鲜明。她一手提着饭盒,一手捧着一小束花,像一只误闯进森林的小鹿。
看见莫天远呆呆地看着自己,路小蛮略略定了定神,扬起一个笑容:“小子,这么早就醒了呀?”
莫天远失神,望着路小蛮的笑靥,疑心这只不过是场梦罢了,“你……”
路小蛮脚步轻盈地走上前,将花插在床头的花瓶中,裙裾随着风轻轻扬起,轻易迷失了莫天远的心。
在床前坐下,路小蛮努力保持着微笑,隔了那么多天,那件事的阴影终于可以从她心头驱开一些了。她看着莫天远消瘦却依然俊美的面孔,其实这小子还满招人喜欢的么。“我来看你啊,怎么,不欢迎啊?”
“哼,谁稀罕。”莫天远撇撇嘴,装得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心底却泛起小小的涟漪,女人,你终于来了啊!
“不稀罕拉倒!”这小子的嘴巴,还是这么毒啦!路小蛮撅起小嘴,玲珑的樱唇有着淡淡的光泽,“看你可怜巴巴的样子,我才勉为其难过来献一下爱心的,你以为我是吃饱了撑呀,哼!”
“可怜个鬼啊!”莫天远小声抗议着,转头忿忿地望着路小蛮,抑郁的心情一扫而空,“你这个女人不把我气死就好了,看我?逃学才是真的吧!”
呃,难得逃一次课也让他看出来,真衰啊,路小蛮脸色有些不自然,可嘴硬依然,“拜托,今天高二高三考试,所以我们放假啦,小子,既然你这么不欢迎我,我走啦!”
路小蛮立刻站了起来,假装不快地转身。
“别走!”莫天远一急,猛得抓住她纤小的手,暴露了他的软弱也变得不重要,紧紧抓着那小小的手,传递的温度有些无助的冰凉。
路小蛮被那种无助击中了软肋,要是以前她早就一个栗暴送上了,管他是不是病得要死呢!这次,她却仅仅愣住了,没有甩开莫天远的手,良久良久,缓缓转头,映入眼帘一双带着祈求的眼眸。
“……好吧。”讶异于那双眼眸的主人如此之孱弱,路小蛮只好乖乖投降,重新坐了下来,与莫天远对视着,叹气,“好了好了,我继续献爱心,不过,你可以放开我了么?”
呃!
“……耶,我干嘛抓着猪蹄不放!”莫天远慌张地甩开了路小蛮的手,一抹暗红可疑地爬上了他的耳朵。
猪蹄?这小子怎么才正常一下就抽筋啊!路小蛮柳眉一挑,“臭小子,要不是看你还没力气,十八层地狱的免费旅行绝对少不了你的份!”
“是吗,那谢谢了,我要双飞的。”莫天远接下话茬,忍不住把嘴角向上弯,又怕路小蛮发现他在偷笑,于是把头埋向一边,目光瞟到了桌上精致的饭盒。
应该,是这个女人亲手做的吧……莫天远有些期待地幻想着,忍不住偷偷地笑起来,心底有种暖暖的细流,故意问:“喂,女人,那个没创意的盒子里是什么?”
“耗子药!”路小蛮扫了一眼,硬邦邦地回答,哼,一大早起来好心好意给这个小子煮麦片粥,跑来就和自己抬杠,气都气死了!
“哇,真是蛇蝎毒妇!”莫天远舔了舔嘴唇,似乎很久没吃过正常人的食物了,医院的饭菜,还真不是一般的难吃!“喂,把我毒死了,你可要坐牢的。”
“就说你心脏病发作死了好了。”没心没肺地回答,莫天远的目光瞬间黯淡下来。
他沉默了,静静地抬眼,视线所及的心电图仪,线条起起伏伏,寂寞地记录着这颗生来就有缺陷的心脏的每一次搏动。说不定什么时候,它,就彻彻底底地停了,再也不会工作,而这个时候,原本就时时刻刻地潜伏,甚至,也许是下一分钟。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路小蛮一怔,立刻反应过来自己的口不择言,莫天远的脸色如此苍白,他是了解真相的吧,“我是说,那个……”
“我没事。”莫天远淡淡一笑,“就凭你还想毒死我,做什么鬼梦啊!”
那笑容让路小蛮心惊,她所认识的莫天远,不是一个适合淡笑的人。
路小蛮起身拿过饭盒,打开,香气扑鼻,“那来尝尝,怎么样?”
“……”莫天远微微扬起了头,不答。在路小蛮有些生硬的帮助下垫着枕头坐起,斜斜地倚着,手中硬被塞进了饭盒和勺子。
望着那白乎乎热腾腾的麦片粥,莫天远破天荒没有嘲笑路小蛮,幸福满满溢于胸膛,他半倚的姿势都带着柔和的光辉。
轻轻舀了一勺,送进嘴里,莫天远慢慢皱起眉头,唇角微微下勾,望向路小蛮期待的眼睛,却停住了动作。
“怎么?”路小蛮小心翼翼地问,她对自己的厨艺很自信,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才对。
“嗯……没尝出味道。”莫天远轻描淡写的表情让路小蛮几乎抓狂,什么嘛,这个臭小子明摆着是找茬!
“……不过,看样子不算太坏,勉强给个及格吧。”莫天远一副同情你一次的表情,轻轻搅着手中的麦片粥,笑容第一次显得暖暖的不带邪气。
“……及格。”路小蛮强忍着想打人的冲动,死小子!死小子!!死小子!!!一面心中愤愤咒骂,一面想反唇相讥,可这一切,都在重新看见莫天远毫无血色的面容时瓦解。
这小子……好像没说谎,因为太过虚弱的缘故,刚刚那一勺粥他只是勉强舔了一下勺子而已。路小蛮嘀咕着,这次迟钝地想起应该怎么照顾病人来着,脸一下子红到脖子根。
不客气地从莫天远手中抢过粥,路小蛮忸怩了一下,别别扭扭地说:“算了,便宜你小子,我来喂你!”
“哈?”莫天远差点没被口水呛死,盯外星人一样盯着路小蛮。
“看什么看啦!”路小蛮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凶巴巴地说道,真不知道自己抽什么风,一大早跑来探病,更郁闷的是,居然好死不死挑了个莫天遥不在的时间,“我怕人家说我没爱心,看见落难动物也不管,真是的!”说归说,满满一勺麦片粥还是被吹凉了小心地送到莫天远嘴边。
“哟,你这个暴力女人居然学做良家妇女,真稀奇了。”揶揄着,莫天远毫不客气地含住了勺子,心满意足地喝下了粥。
“吃吧,吃吧,小心下次真的放些耗子药进去!”路小蛮狠狠地说着,一勺一勺耐心地给莫天远喂粥,看他的嘴角渐渐化开了幸福的浅浅微笑……
病房外的走廊上,透过巨大的玻璃墙,苏沫静静地望着里面所发生的一切,女孩的动作笨拙,男孩一面抱怨却又一面宽容地笑着,一口口抿着粥,是他十几年来第一次看见男孩这般满足的神情。
苏沫神神秘秘地笑着,立在走廊拐角处,手里握着工作时间不该出现的小罐果酒。呵呵,这个时候进病房,也太不识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