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影]往生之匣》寂想

5、那颗椰枣

　　她似乎总是在不满。
　　孩提之时不满战争，长大之后不满宇智波，到后来，就连柱间也叫她不满。
　　不是赌博，不是天真，不是偷懒——那些不过是无伤大雅的小麻烦，真正叫她不满的是他对宇智波斑的过度在乎。
　　相信着上一刻还执刀相对的敌人，相信着撕杀了不知岁月几何的世仇，也相信着……相信着可以孤家寡人保护好千手的她。
　　由柱间生命奠基而成的联盟宇智波斑自然不会背叛，可她呢？
　　她总是被天平捧上高处的那个。
　　不是男孩，不是长子，是天赋不如柱间，是冷心冷肺，是白子。
　　轻若鸿毛者被捧上不属于自己的高台，终究只能一跃而下，粉身碎骨。
　　我原是不配与斑比的。
　　泉奈去后，柱间的沉默正是对她无声的谴责。
　　大家都相信她——
　　意思就是没有谁会选择她，她永远被抛下。
　　就连她的宿敌也选择了他的亲生哥哥，不然，那并不曾命中要害的一刀怎么偏偏就要了他的命？
　　她不喜欢抱怨，那些无聊的怨言会让她像个无能的怨妇。
　　他不选择自己的兄长还能选择谁？自己吗？
　　扉间笑笑，他俩最是现实不过，如何肯为了一个飘忽不定的未来赌上族人的所有？又不是大哥那样的笨蛋。
　　所以，他们注定只能隔着一层冰冷的现实凝视彼此。任凭岁月的霜花模糊彼此的颜容。
　　那枚包浆滑熟沉静的椰枣核，淡黄的底色上皆是星星点点的褐色斑纹，琥珀质的表壳显露出一种温存的旧气。
　　她捏住它，心想：留着究竟是膈应谁呢？

　　大约是十四五岁时的事吧。
　　那时候她接了一个风之国的任务，完成得非常顺利，大概是被这件事耗尽了本就不大好的运气，她在回程的途中遭遇了砂之一族的追杀。
　　沙漠的气候实在是对她这样的水遁忍者不利，她也不如这些风之国原住民了解地形环境，一对多的情况下被撵得只能跑。而在缺乏遮蔽物的沙漠之中，她根本甩不掉那条令人生厌的尾巴。
　　如无意外，她将会死在这场没有尽头的消耗战中。
　　半抹云也没有的天空被酷烈的日光映得发白，被风堆积起来的沙丘都该死的相似，蛇蝎与风画在地上的纹路不消半刻钟就会消失殆尽，唯一不变的只有那无情的太阳和身后的追兵。
　　有条不紊地躲避着来自身后的攻击，均衡地分配查克拉发动适当的忍术，素来冷静到冷酷，从不动摇的心却在死神愈来愈清晰的脚步声前产生了些微的无措与茫然。
　　倘若我就此死去，那么族人与大哥……
　　刀光袭来，扉间将思维交还给凭本能闪避的身体，寻隙割伤敌人的脚筋后，再次运起忍足跑开。
　　变数在一座极高的沙丘后出现。
　　宇智波……泉奈。

　　数月不曾相见的老对手被一群忍者追赶着，衣服被风遁划得破碎褴褛，袍角被鲜血打湿，就连那根标志性的小辫子，如今也被削得宛如狗啃，他却半点没有丧家之犬该有的模样。
　　他的眼神明亮，战意不休，就好像他的刀锋还快，体力还在。
　　然后她才发现，那眼神原来还可以更加明亮。
　　像雷遁闪烁的光弧，似冬夜不灭的天狼——在看到她的时候，那眼神炙热得仿佛可以点燃骨髓，融化神魂，燃尽三千世界一切的一切。
　　何等危险的宇智波。
　　太过熟悉，太过了解，所以只消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处境，交代自己的选择。
　　下一秒，他们已将后背交付彼此，第一次，大概也是唯一一次地共同作战。

　　“喂，扉间。”
　　迷失方向，身负重伤，千辛万苦地跋涉，他们终于在日头完全落下之前寻到了一处荒废的古城，求得了一片可以遮风避雨的屋檐。
　　橘红色的落日如水滴般粘连在遥远的地平线上，与东方一抹冷寂的弯月割据着这一方广阔的穹窿，深蓝与霞色各自为政又水乳交融，几点暮星明灭在伸手亦不可及的天边。
　　最后一线暮光流连过这片荒芜之地的肌理，终于还是沉入了彼方的未知。
　　确实是壮丽罕见的景色。
　　“喂，扉间？”
　　她吝啬地将目光分了一点给身边这个只能由她支撑着行走的宇智波，果不其然收获了一份掺着敌意的不满。而她视若无睹地将他安置在被风沙覆盖满是尘埃的墙角，自己则默默用水遁清洗空置了不知多少日月的废屋。
　　哦，除了宇智波泉奈屁股底下的那一片。
　　她当然可以随口为这意义难明的行动编造出合理的解释，怕多年宿敌将自己的忍术当作攻击也好，要尽可能省下哪怕一分一厘的查克拉也罢。
　　没有意义，统统都是借口。
　　而宇智波泉奈竟也没有如预料般中气十足地与她抬杠，反而顺从地接受了她的搀扶，挪到了一边略微凸起，隐隐还看得出床模样的土台上。
　　保留底牌是必不可少的，算好了体内剩余不多的每一点查克拉，将对方治疗到伤口堪堪止血为止，扉间从泉奈紧绷的身体上收回手来。
　　然后，下一秒，她难得的破绽便被身下看似脆弱的少年抓住。对方手臂一伸，她便被一股巨力压得一屁股坐到了方才那片不曾清洗的污秽之所。
　　难怪刚才那么配合，原来是等在这儿了。
　　泉奈看着她紧皱的眉头笑出了声。
　　现在她也一屁股灰了。
　　“我啊，这回带了很多吃的。”宇智波泉奈警戒心还在，五官却都飞舞了起来，“水由你提供，一起活着出去吧。”
　　窗纱窗纸早就腐败成了灰，银白色的月光透过破烂的木制窗格一束一束洒在宇智波泉奈的脸上，映得他一张本就白净的脸庞像是在发光。
　　扉间感到莫名的急躁，想到一会该去只余断壁颓垣几间破屋还未被砂土掩埋的废城查探搜索，手底下便草草地生了火，谁知一抬头正看见老对手映着火光的面容。
　　比起清冷的月光，这张脸果然还是映着炽烈的火光更为明艳。
　　这样奇怪的念头不知从何而来，竟在她心里扎了根。
　　“我去看看周围有什么能用的。”
　　匆匆留下一句话，扉间便被那股陌生而不受控制的感觉催着离开，脚步还带着几分难察的慌乱。
　　她踏着浸满了月华的银沙漫无目的地走动，数年来宇智波泉奈使用火遁的种种画面不受控制地浮上了脑海。
　　苍白的宇智波，一头比夜色还黑三分的头发总是被战场上紊乱的气流吹得肆意飞扬，映着明亮火光的眼睛——或是黑如生漆点墨，摇曳着一簇不灭的凶火，或是红似凝血朱砂，集聚着不愿收敛的强烈爱恨……都足够漂亮，足以在她寡淡如水的人生中留下一笔重彩。
　　父亲叹息的面容、板间绞着手指叫姐姐的面容、大哥吩咐结盟不许杀斑的面容……她记忆里有那么多的面容，在这一刻，竟是都比不得宇智波泉奈那张脸来的清晰，来的印象深刻。而记忆中那么多张宇智波泉奈的脸庞，映着火的、淌着血的、凝着恨的……最后竟都化作了当年南贺川边，自己被划伤脸后伺机逃跑时，他的模样。
　　莫不是那双眼中的火苗，当真是什么附骨之毒？
　　早就在她触碰那只紫菜饭团时，便已深入肺腑，及至今时今日，更是融入骨血……？
　　若是不然，又要怎么解释她的异常呢？
　　她没有多少食物，她只能和泉奈联手。她这样劝告自己。
　　在这个远离了俗世尘嚣，远离了一切责任与重负的夜晚，千手扉间的心底爬出了一抹以月光为绳，不肯安息的幽魂。
　　要到什么时候……
　　要到什么时候才……
　　一树琳琅的椰枣挂满了高大的树木。
　　那是沙漠地区平民们的母亲之树。
　　他们赞她高大、美丽、正直、无私奉献，皆是因为他们从她身上得到他们想要的一切。
　　扉间捻了一颗拇指指节大小的椰枣吃下，并不喜食甜品的她只觉得这不起眼的果子甜得发黏。
　　她摘了一捧，用水遁洗了，慢悠悠便回了住处。
　　或许该拿去给那家伙试试。

　　在第一颗椰枣距离自己只有一肘远的地方，宇智波泉奈轻而易举夹住了这只出场方式并不友好的小果实。
　　刺了她两句，这颗椰枣就将自身积攒了许久的糖分全部上缴给了他，清爽而甜美的口味甚至令宇智波泉奈也露出了午觉醒来后那种懒洋洋的表情……就这么喜欢甜味吗？
　　并不想吃对方的食物，扉间拒绝了泉奈的寿司和兵粮丸，忍着反胃的冲动将掌中的椰枣慢慢吃下。
　　孰料，还没等到她忍不住吐出来，泉奈就已经看不下去她这副虐待自己的模样，手一挥收走了所有剩下的椰枣。
　　“这个没下毒。”把手边一盒寿司向她推来，仿佛怕她再去夺一般，泉奈一口闷了所有的椰枣，把腮帮子撑得满满的。
　　“……我就喜欢吃甜的，寿司你帮我解决。”
　　她瞥了泉奈一眼，对方的表情有些搞笑，情绪外露而不自知。她是真的不明白他在期待什么，一个宇智波能期待千手什么？
　　大概在卷轴里放了有段日子，鱼片失去了水分已经不怎么新鲜了，就着一边的腌姜和饭团里的梅子，她才堪堪把米饭全部咽进肚里。喜欢的鳗鱼凉了也不怎么好吃，原本下饭的酱汁吃起来又稠又腻，她不得不又吃了一只梅子。
　　但是比甜死人的椰枣好。
　　掰了一半兵粮丸还回去，她看着泉奈半天都没瘪下去的腮帮于心底叹了口气，起身打算再去摘一些椰枣。
　　那一夜，沉默的废城在风中歌唱，清凉的月光寂静无声，他们二人在同一间屋子的不同墙角和衣而睡，手落在刀柄上的次数，光她自己就有七八回。
　　而之后诸事顺利，共同跋涉并互相戒备了两天后，他们成功走出了这片壮美而孤寂的沙漠，宛如两条相交直线一般，飞速地背离了彼此，头也不回地朝自己应去的地方去了。
　　只有那些见证了三个日夜的风蚀蘑菇还在荒凉里浅唱低吟。
　　要到什么时候才……
　　要到什么时候……

　　她看着手中朴素极了的椰枣核，无端又想起那双宝石般带着棱角锋度的红眼，淌血或是流泪，怎样都可以，被注视着的时候，仿佛寥阔空间中只余二人……
　　她一度将自己不愿去看他眼睛的行为归结于写轮眼的威力。
　　时至今日，她终于愿意承认。
　　她一直都期待着那双红眼的注视。
　　而他，亲手把眼珠奉送给了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