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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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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一场蒙蒙细雨,正衬了那句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春寒料峭,山间尤其清凉。
桃花山却正应了这有些俗气的名,一山的桃花烟霞般璀璨。不管在山间哪个角落看去,都是满眼的嫣红。
——似是轻轻薄薄的桃色软烟罗,飘在桃花山上。
桃花山与邻山交界处有间小小的茶铺。
两顶大草棚,几条长桌木凳。店家是上了年纪的老头,驼背,眼睛也昏花,开这小小茶铺不过因了一份善心给过路人解渴。
茶铺里只有四个客人,坐了一桌。
四个客人是雨正大时来的。
先闻得得的马蹄声,然后是一匹漆黑骏马,马上的人桃色衣衫,面容秀丽远胜那桃花山上满山的桃花。
之后两匹马一前一后,青马上的人黑斗篷从头罩到脚,只露出一双抓着缰绳的手。
白马上却有两人,白衣少年眉目精致,一手握缰绳,一手揽着另一个青衫的少年。
老头子颤颤巍巍放下了手里暖手的小炉子,烧水煮茶。
不知那桃色衣衫的公子,是不是女扮男装。
一边闲闲想着,一边用蒲扇扇着炉子。
壶里的水咕噜咕噜响。
四个客人都很安静。
水沸了。
老头子提了水壶,给四个客人上茶。
茶汤淡的几乎没有颜色,碗底一些碎茶梗。
那被怀疑女扮男装的秀丽公子已皱了眉头,老头子尚不察觉,乐呵呵道:“山间粗茶,怕是几位客官吃不惯。”
“解乏便好。”
桑子规淡淡道。
端起碗,喝了一口。味道很淡。
扶摇伸手过来,解他的发带。桑子规一偏头,扶摇道:“你伤风才好。”一边向店家要了毛巾。
凤烟坐在他们对面,吹了声口哨。
黑衣人一动不动,只喝了口茶。
桑子规垂下眼睫,任凭扶摇在自己头上动作。
从那间满是数学奥妙的石室之中出来,已经五日了。在里边待了昏天暗地的三日,出来见到阳光的一刹那,便睡着了。
后来凤烟摇着扇子戏谑说,他一出来就倒在了扶摇怀里。
这一睡是好几日,兼并着高烧。
大病一场醒来,已出了忘川。扶摇依旧要带自己回赤衍宫复命,凤烟不再追杀他,却要跟着一起去。
这才想起,跌下忘川之前,舒公子和凤夕是寻着他们足迹一道去赤衍宫的。
“舒公子那般能耐,想必此时已到了赤衍。”扶摇如是说,凤烟该是因这一点,才非要一起去的。
只是霍子烟也一直跟随他们。
“慕久说那件事要我们一起去,只是你现下想必不会拂了扶摇公子的意,愿意随他去赤衍宫。那我便与你一道去。”
这是霍子烟和桑子规说过的最长的话,也是唯一的话。
之后他就不言不语。
“过了桃花山,便是浮云山。”
扶摇在他耳边道。
桑子规一怔,不自觉重复:“浮云山?”
凤烟接口,“对吧,你也觉得这山名俗气?一会桃花山,一会浮云山,赤衍宫真是会挑地方。”
扶摇不理他,只对桑子规道:“饿了吗?”
桑子规摇头。
头发已擦的半干。扶摇放下毛巾,道:“那你坐一会。”
“这位公子。”扶摇起身,径自对一直沉默不语的霍子烟道:“此处是分道扬镳的好地方。”
霍子烟不回应。
倒是凤烟不怕添乱:“你忍不下去了,看来,赤衍宫的老巢就在这附近?我就说会挑地方,浮云浮云啊……”
霍子烟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他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桑子规。
扶摇面色不变,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冷冷道:“你若不离开,我只好不客气。”
霍子烟道:“动手?”
扶摇沉默一会,拍了拍手。
数十道白色的影子,自雨幕之中缓缓飘近。
白影如鬼魅,身姿闪烁。
黑色斗篷下一声嗤笑:“扶摇使为何不自己上?”
扶摇又是一拍手,手上捞过桑子规,飘然飞旋开。
那数十道幽灵般的白影顷刻间围拢那小小的方桌,凤烟在被围拢的刹那也飞旋出来,一边怒道:“你都不说一声?”
扶摇手上一松,桑子规退开几步,盯着被一群白影围住的黑袍人。
“让他们住手。”他道。
扶摇已久唇角含笑,道:“为何?”
桑子规眼睛一眨不眨看那边战况,白影笼罩了那一抹黑色,只看得刀光剑影不断。
他不知道霍子烟武功如何,忍不住走近一步,倏忽间扶摇移到他面前,似是没有回答便不罢休,道:“为何?”
桑子规抿了抿唇蹙眉似是思索一会,才道:“他不去,我也不去。”
扶摇盯着他,道:“他在哪里,你就在哪里?”
桑子规想了想,点头。
良久的沉默。
两人在雨中面对面着,直到凤烟看不过,“喂,小桑身上又湿了……”
扶摇忽的冷冷道:“那由不得你。”
转身足尖轻点,飘然加入了那群白衣幽灵之中。
刀剑声声。
桑子规走了几步,被凤烟拽住:“你最好不要过去。”
桑子规再走,衣袖被凤烟紧紧拽着,动弹不得。
桑子规转头看他。
“没办法,我不是什么好人。”凤烟满不在乎道:“作壁上观是最好的选择。”
这时候,那边战况忽变。
幽灵一个个倒下了。
“那家伙还真厉害。”凤烟评价道。
桑子规盯着他们,看霍子烟手中剑光凛冽,势如破竹。
扶摇身边只余寥寥几个幽灵。
几个幽灵又不怕死地冲上去。
扶摇立在原地,袖中银光一闪,取出什么东西。
“难道是……”凤烟盯着那银光闪闪的暗器,欲要脱口而出,手上刺啦一声,低头只见一截青色的衣袖。
唔。他立在原地,没有上去追。思考,难道是三角恋?
扶摇手中银色的圆筒闪着奇诡的光泽。
机关按下,轻轻括的一声。
“闪!”他低喝一声,白衣幽灵倏忽尽数闪开。
只余黑衣剑客暴露在漫天细如牛毫的银针中。
不对。
他面色倏忽一变,看到一袭青衫出现在视野里。
“你来做什么?”霍子烟一皱眉,揽住桑子规的腰,带着他往后疾退。
眼前忽的一闪,两道身影一白一绯,比之方才的幽灵愈加轻巧,衣袖急舞,漫天花雨硬生生被两个人接下。
霍子烟忽然身子一软,支撑不住力道。
剑深深插入地里,支撑着身体,身边人扶住他,“你中暗器了?”
“没有。”他咬牙,仔细回想一遍,桑子规却也软软倒在他身边,失了力道。
“是茶水。”桑子规道。
茶铺里的老头子一直安安静静看这江湖人的戏码。
这会才叹了口气,怕冷地捧着个暖手的小炉子,慢吞吞踱步出来。
“小扶摇。”他依旧驮着背,缩着脑袋,一脸头痛的样子:“你把阑教教主带来也就罢了,还拐了不知哪里来的人,唉,宫主难得让你做件事,你做了半月有余,还做成这样?”
扶摇瞥了桑子规一眼,却看见那黑袍人几乎是半搂着地扶着他,两个人明明站不起来还黏在一起,像是对亡命鸳鸯。
“这叫患难与共吧?”凤烟在一边挑拨:“扶摇使,你咬着牙做什么?”
扶摇哼了一声,不去看他们,转向那老头子,冷冷道:“我的事还轮不到止水手下的狗来管。”
被骂了狗的老头子也不生气,依旧笑眯眯的:“我自然管不到小扶摇的事,只是小扶摇如此心软,连自己放出去的暗器都要收回来。”
“你懂什么,宫主要的是平安无恙的霍家三少爷。”扶摇恼怒道。
老头子忽然神色一凛:“来了。”
一阵箫音忽然响起。
幽怨的箫音,如泣如诉,如痴如醉。
蒙蒙细雨中,渐渐出现几道青色的影子,箫音愈来愈清晰可辨,穿透雨幕,直直撞入耳膜,有一种说不出的刺耳与不适。
四个青衣童子,面色惨白,眼珠赤红,抬着一顶普普通通的青布骄子由远而近。
他们四个四肢像是僵直一般,无法弯曲,面上也是瘆人的空洞,抬着骄子却平平稳稳,毫无颠簸。
箫音便是从骄中传来,依旧幽咽婉转,断人心肠。
那怕冷的老头子畏畏缩缩跪下,拜倒道:“公子。”
扶摇冷冷道:“什么风能把止水公子也吹出门?”
那骄中箫音一个突兀的高音,似是一声急促的惨叫。而后一个清雅的嗓音伴随着几声咳嗽响起:“咳咳,咳……扶摇使,欢迎回来。”
“宫主有令,咳咳……将那位黑衣侠士,咳,一道带回。”骄中的人忍不住又几声咳嗽,缓了口气道:“我先行一步,咳,将霍家公子,咳咳,带回去……”
“不必劳烦,我自会带他回去。”扶摇咬牙道,紧紧盯着那骄子,手上已经捏了几枚暗器,身子紧绷,蓄势待发。
骄中人轻轻一笑,话里也带了几分笑意,仍然清雅如书生:“扶摇使……咳咳,不必紧张……咳咳,宫主并不会……咳咳,伤及霍公子性命……咳,只是宫主命你……咳咳,先行解决舒公子和凤二公子……咳咳,之事……”
每句话里带了疾咳,江湖中人说止水公子惊采绝艳,却偏偏久病缠身。
话语毕,一只惨白的手缓缓从骄中伸出,掀开了骄子那青布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