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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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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竹林萧萧。
扶摇立在几枝竹之间,抬头看夜色寥廓。
忘川之下的夜总是寒冷彻骨,风一吹便砭人肌骨。扶摇的白衣猎猎,夜色凄清里,恍然如幽灵。
有人啧啧两声,随即是后方破空之声。
扶摇身子略略一偏,接住飞来的暗器,却是个苹果。一回头,凤烟坐在一枝细长的竹枝上,竹枝随风荡,他也小孩子一般双腿晃啊晃。
“扶摇使夜观月色,想必有愁肠万千。”凤烟手里也一个苹果,就着身上衣衫一擦,就卡擦一口咬下去,腮帮鼓鼓的说话。
扶摇细长的眉挑了挑,苹果在手里把玩,懒得理他。
“他呢?”凤烟口齿不清问。
扶摇懒懒道:“做晚饭。”
“做晚饭?”凤烟大惊小怪道,精致的眉目也皱起来:“他明日便要和帝师比试算学,现在还在做饭?”
“他的算学很好?”凤烟问。
扶摇哂笑一声,下巴一扬,眼角泪痣将坠未坠的晶莹,“凤烟教主这几日和他混的熟,难道不知晓他算学好不好?”
凤烟卡擦卡擦的咬苹果,嘴角一弯,似笑非笑:“扶摇使这是吃醋了?”
扶摇冷笑一声,不答话。
“若是离不开这里,只怕要和你这家伙过一辈子。”过了会凤烟不屑道,轻轻一跃,轻盈落下:“说不准,也没命再过下去了。”
他下巴一扬,满是挑衅:“扶摇使,比试一场?”
扶摇冷冷道:“凤烟教主今日还比试的不够?”
说话间,破空声响起。
扶摇恍若幽灵般轻飘飘飞起,又落下,方才立的地方,一根手腕粗的竹子已被斜斜削断,在他身后轰然倒下。
扶摇手中拈着几片竹叶,眯起眼:“玩真的?”
“谁和你玩假的?”凤烟教主露出凶狠的表情,面上渐渐现出阴厉,“难得遇到和我轻功暗器不相上下的,何况若非你,我也不会到这个鬼地方……”
还有一字未出口,扶摇手中的竹叶已出手。
轻飘飘的竹叶自扶摇手中掷出,似是有生命一般,四合而来,直直削向凤烟那纤细的脖子。
凤烟一挑眉,凌空一翻避开,手中也一把竹叶出手。
刹那间,漫天的竹叶纷飞。
每一片竹叶都如同最尖利的暗器,将另一片迎面而来的竹叶削作两半。
倏倏的声音不断,伴随着一枝枝竹子轰然倒落的声响。
衣衫割裂的声音,尖利的竹叶划过肌肤落下一串血珠的声音。
竹叶萧萧。
不相上下。
到最后舍了暗器轻功,只凭少年人的一股热血徒手相搏。斗到最后招式凌乱,两人拳脚功夫都是三流水准,倒省却一番麻烦,只比谁出拳更快更准。
到最后凤烟被扶摇压在地上,衣衫不整发丝凌乱,嘴角一点嫣然血渍,面上更是一片嫣红。
扶摇顿了顿,只觉得这情景像足了……
一不留神,被凤烟反压在地上,动弹不得,偏上面那人毫无自觉,拽着他领子一脸得色:“怎么样,是我赢了?”
只听得一个声音冷冷淡淡响起。
“你们再急,也不必在外边就如此吧。”
漆黑夜色里一点胭脂色亮着。
一个人影缓缓步出,步履缓慢,青衫翩然。
桑子规提了盏灯笼,静静站住。
灯笼必是慕久给的,桃色细纱绘牡丹,光芒朦朦胧胧,衬得那人愈加面色嫣然,眉目却依旧清淡,神色清明。
凤烟怔了会,忽然想明白此刻的姿势如何暧昧,却不急着起来,俯下眯起眼细细端详扶摇道:“仔细看看,扶摇使也是秀色可餐的。”
扶摇冷哼一声,伸手便推开他,起身拍了拍衣服。
凤烟已飘然落到桑子规身边,嘻笑道:“放心罢,扶摇还是比不上小桑你漂亮的,我还是更喜欢你。”
扶摇忽然含笑讥讽道:“凤烟教主这调戏人的功夫,不愧是跟过舒大公子的。”
凤烟的面色变了变,沉下眸来,阴厉之色聚积。
还未发作,桑子规忽然伸手牵住他,淡淡道:“玩够了吗?饭菜要凉了。”
扶摇怔在原地,看桑子规一手提着灯笼,一手牵着凤烟往回走。
凤烟歪了歪头,竟乖乖任他牵着。
扶摇咬牙,足尖一点,掠至两人身旁,放缓步速。
手一抄,将那盏灯笼提在手中,凤烟在一旁冷笑:“扶摇使当真怜香惜玉,不过一盏灯笼,小桑怕是还提的动。”
桑子规偏过头看他。
夜色漆黑,灯笼柔和的光芒里,扶摇敛着眸一言不发,眼睫漆黑,睫毛长而卷。
桑子规低下头似是思索一番,抿了抿唇,缓缓伸手牵住扶摇没有提着灯笼、垂在身侧的那只手。
桑子规的掌心略暖,指尖冰凉。扶摇的手却很暖,方才和凤烟毫无形象打了一架的缘故,掌心还微微出汗。
过了会,桑子规感觉到手指被旁边人温暖的手包裹住。
凤烟余光瞥见他们两个的动作,嗤笑一声欲要揶揄,却停了停,眉目间忽然略略怅然,随即一哂,转开视线。
月色清清浅浅,拉长三个人的身影。
过了会,小屋里响起凤烟暴躁的声音——
“为什么又是螃蟹?”
“你可以不吃。”扶摇。
“谁说我不吃?你不准抢我的!那是小桑夹给我的!”
“……!”
“食不言。”桑子规冷冷淡淡总结。
深夜的月牙弯弯。
小屋里两间屋子,一间已暗了,另一间犹自燃了盏油灯。
桑子规托着腮,在灯下翻一卷书。
一阵窸窸窣窣,却是扶摇披了外衫,从另一间进来。
“怎么了?”桑子规轻声问。
扶摇坐到他身边,冷冷道:“那位大教主在床上霸道的紧,我不想和他抢被子。”
小屋原本只有两间屋子,一间有床和褥子,一间且做大堂。
他们三个来了之后,慕久不知何时趁他们不在,又辟出一间卧室来,只含笑对他们说,还有两个人得挤在一起。
原先凤烟和扶摇是决不在一起睡的,桑子规随意和谁睡都无妨。
只是今日桑子规从慕久那里取了些算学著作,想趁夜研究一番这个世界的数学究竟进展到哪里,便让扶摇和凤烟一起睡。
“他和我睡得时候,倒没这个毛病。”桑子规道。
扶摇一滞,冷冷道:“大约他就是不喜欢我。”
“那你睡这里,我去外边。”桑子规提起油灯。外边大堂本有夜明珠照明,但镶嵌在顶上,光芒幽碧如水,用来夜读,桑子规不大喜那颜色。
扶摇道:“没事,你在这吧,我也睡不着。”
定定盯着桑子规,见他仍站着,伸手握着他的手腕拉他坐下。
桑子规迟疑一下,重新翻动手中的书卷。
纸张泛黄,边角薄而易碎,翻动时动作需得轻巧。
扶摇坐在一边,看他翻动书页时手指轻盈,指尖缓缓滑过纸张上的墨字,灯下映出他鸦羽般的眉微微蹙着,眼睫低垂。
灯光渐渐暗了。
扶摇取了剪子来,小心挑动油灯里那一点灯芯,剪去焦黑的部分。
动作轻巧,却还是引得影重重乱舞。
桑子规的影子也一动,一片寂静里,翻动书页的细碎声戛然而止。
心知钻研算学之时不得受烦扰,扶摇轻声道:“扰到你了?”
抬首见桑子规蹙着眉,若有所思。
扶摇低低一笑,调笑道:“子烟哥哥,你这般看我,难道是爱上我了?”
桑子规却盯着油灯里那一簇火苗,一只蛾子正不要命往上撞。
“灯花不堪剪。”
他低低道,声音缓慢而压的很低。
每一个字,都吐字清晰,余音婉转。
扶摇一怔。
“子烟哥哥,何时如此多愁善感?”他笑道,放下剪子。
青衫少年灯下面色莹白,眉目如画。
不知受了什么蛊惑,扶摇伸出手去,握住桑子规的下巴,慢慢挑起。
灯火乱舞,两个人的影子重合,分离,重合,分离,重合,分离。
恍惚间,面前少年的身影和记忆里,水月崖上被一剑洞穿心口的少年重合在一起。
毕啵。
油灯上的火焰发出细小的声响。
桑子规略略往后退去。
扶摇的手顿住,慢慢松开。
“子烟哥哥。”他轻轻唤了一句,眼神渐渐复杂。
“你有把握赢吗?”扶摇敛了神色,正色道。
桑子规漫不经心翻动手中书卷,听了他的问话,面无表情道:“你希望我是赢还是输?”
扶摇一笑,眼角泪痣熠熠生辉:“我自然希望子烟哥哥赢。”
桑子规合上手中书。
依旧眼睫低垂,淡淡道:“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