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规声里雨如烟》碧旋

19、[十八]

　　竹林。
　　石桌。
　　茶水碧透，烟气袅袅。

　　慕久的手指搭在杯沿上，葱白色，柔若无骨。
　　美目一横：“你们两个就这样不说话？”
　　黑斗篷的少年抿着唇，面无表情，不打算说话。
　　桑子规的视线从遥遥的竹林中回来，同样冷淡的面色，想了想：“不知道的事情太多。”

　　所以，还是不要知道了。

　　慕久掩唇轻笑。
　　过了会，她道：“他的名字是留欢。”
　　黑斗篷下，传出少年沙哑如迟暮老人的嗓音：“我知道了。”
　　“你不知道。”慕久美目优雅，唇角含笑，忽然有了几丝难掩的温柔：“我给他取名留欢，希望他永远快乐，莫要为任何事伤心。”
　　桑子规淡淡道：“永远不伤心，只怕做不到。”
　　“的确。”慕久素白的手掀开了斗篷，少年沉沉的郁黑色眸子透出冷冷的冰蓝色，“他的确没有做到。”

　　慕久闭上眼睛，似是在回忆及其遥远的事情。
　　“替我去见一个人。替他去扫一个人的墓。”良久，慕久睁开眼睛，缓缓道，她凝视黑袍下那张苍白美艳的脸：“子烟，当初你来到这里，我就知道，你和这里有缘。”
　　霍子烟动了动唇，似要说什么，慕久已摇头，道：“替留欢做完这件事，这具身体就永远都是你的。”
　　“桑公子，”慕久道：“你有把握赢我？”
　　桑子规道：“没有。”
　　慕久沉默道：“若你赢了我……”
　　“替你做一件事？”桑子规。
　　慕久蹙起那优美的眉，眉尖淡淡忧色。
　　“这不重要。”她斟酌一会，才继续道：“你会离开这里的……”抿唇，没有说下去，“桑公子，倘若有一日，你不知道该怎么做，请来这里找我。”
　　桑子规略微诧异，沉默一会道：“我现在便不知道该如何。”
　　慕久平静道：“到那一日，你会知道。”

　　“我倦了。”

　　桑子规和霍子烟起身。
　　慕久凝望他们的背影，她记得那个倨傲的少年初来这里，满身桀骜肆意，而今一袭青衣，清淡宁远。
　　而那个放荡不羁的魂魄，安在留欢的身体里。
　　满身颓唐，不见霍三公子的张扬。
　　“留欢。”她低低念出这个名字，她亲自取得名字，“将你的身体赠人，你不会怪我吧。”

　　斯人已逝。
　　一去不回。

　　昨夜观星，异象之后，将是风云变幻。
　　也许为正，也许为负。

　　※
　　永宁。
　　霍家。

　　碧流苑。

　　白隐在院中煎药。
　　紫砂的药壶剔透，在袅袅的淡烟里蒸腾光芒晶莹。
　　药香一点一点从壶中溢出，无半分寻常药草的苦涩，反而气味甘洌，香气素雅。

　　沉稳的脚步声自苑外，响入苑内。

　　“母亲可安好？”
　　冷冷淡淡的嗓音，如同雪山之巅经久不化的积雪。
　　除了冷，还是冷。

　　白隐摇着扇子，缓缓扇出一院地药香。
　　“不好。”他淡淡道。
　　比起劣迹斑斑的霍家三公子，他更加不喜欢这个清高如雪山的霍家大公子。
　　太冷。
　　比那个偷梁换柱的三公子更冷。

　　屋中传来压抑的咳嗽声。
　　霍家大公子的声音依旧冷如积雪：“我会带回三弟。”
　　白隐摇扇子的手一顿，微微一笑，辨不清是真正的欣慰还是仅仅嘲讽。
　　“有劳。”他道。

　　霍家大公子的脚步声远去。

　　※

　　凤烟吹箫。
　　慕久弹琴。

　　凤烟的箫来自南海，碧玉雕成，吹奏之时，流光溢彩。
　　慕久的琴漆黑，似是曾经浴火，弹奏之时，竟有种淡淡的硝烟气，如临战场。

　　叮叮咚咚。
　　铿铿锵锵。
　　两种不同的乐器，两种不同的意境。
　　凤烟吹奏出的是江南水乡，烟雨蒙蒙，才子佳人画舫上初初瞥见的那一眼眼波缭绕，情深无限。
　　慕久弹奏出的是黄沙满地，尸骨未寒，铠甲尽裂的战士拼尽全力，将大刀看向敌人的脖颈，噗，热血溅出，骨肉分离的沉闷声响。

　　猎猎的风在吹。
　　渐渐的，战场的硝烟味侵袭了江南水乡细雨蒙蒙的爱情。
　　凤烟的脸色慢慢苍白，按在箫上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要输了。”扶摇道。
　　桑子规看着他平静的面色，“你好像并不担心。”
　　扶摇沉吟道：“生死由命。”
　　桑子规却觉得他板着的脸其实有着隐隐的放松，带了晏配心式的小小任性。他思索一会，目光又落到凤烟身上。

　　凤烟已经是勉力在支持了。
　　说好了比试音律，帝师也的确做到，并没有用上内力。然而他们所奏出的乐曲，都以意境感人，思绪有一丝一毫的松懈，便会被带入其中不可自拔。
　　凤烟噗的吐出一口血，手中碧玉箫寸寸碎裂，一直裂到指尖，划破了肌肤，一串血珠落下。
　　几乎要瘫软在地，却被人提着衣领提起来。
　　“看来，不附庸风雅的东西倒是很累。”扶摇嘴角含笑，满满的嘲讽，凤烟瞪他，刚要张口骂人，又一口血上来。
　　扶摇无语地看凤烟抓着自己的衣领，埋头在自己怀里吐血吐的不要钱一样昏天暗地。

　　桑子规没有轻功，不能像扶摇那样一瞬间就掠过来。
　　他走过来，皱眉看着扶摇和凤烟，再转向正轻轻拨动琴弦的慕久。
　　叮叮咚咚。
　　慕久拨出一串山泉般的声音。
　　“无事，只是方才情绪郁结于心，吐几口血就好。”慕久微微一笑，很是豪迈，“年轻人就是血气旺。”
　　……
　　桑子规觉得凤烟要被她气死了。

　　“那么，”慕久拨动琴弦，桑子规以为她要和曲而歌，她却温温软软道：“三局两胜，桑公子，若你再输了，你们就要永远留下。”
　　她低低一笑：“不过，似乎你有办法赢我。”
　　桑子规沉默一会，道：“你无所不知。”
　　慕久神色奇异，眼睛渐渐深邃：“所以你认输？”
　　桑子规摇头，缓慢道：“我赌你并非真的无所不知。”

　　“我与你比试，算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