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规声里雨如烟》碧旋

18、[十七]

　　他的剑刺穿他的身体，血染红了雪白的衣袖。
　　“你为什么……”不躲？
　　回应他的是一如初见时少年倨傲冷漠的笑容。

　　“晏配天，我们两清。”
　　他向后倒去，一朵血色的花开在他胸口。

　　子烟……

　　***

　　桑子规醒来的时候，凤烟正坐在他旁边啃螃蟹。
　　他嘴里发出卡擦卡擦的声音，乍一听……“凤烟，不要发出啃骨头的声音。”桑子规毫无起伏的单调声音响起来，凤烟差点把一只蟹腿吞下去。
　　“醒了？”凤烟舔舔唇，用抓过螃蟹的手探了探桑子规的额头，“不发烧了。”
　　桑子规若有所思道：“我发烧了？”
　　“烧的还挺厉害。”凤烟嗤笑道：“那么大个人了，发烧就抱着人不撒手了，不过你嘴里念的人名都是谁？弥雅，听着像个姑娘家的名字……”
　　桑子规平平淡淡打断他的话：“我抱着谁了？”
　　凤烟一眯眼，红唇一翘：“你要是跟了我，我就让你抱。”
　　桑子规直接不理他了。

　　好像少了什么……又好像，没有少？

　　“你睡了很久。”凤烟忽然道：“今天是和慕久约定的日子。”
　　桑子规终于回应了他一点惊讶的表情。
　　“第一场扶摇。”凤烟平静道：“他去了大概有一个时辰了。”他下巴一扬，“原本说你的比试延后，现在醒了，要不要去看看扶摇的？”
　　桑子规静静点头，道：“他和慕久比试什么？”

　　轻功、暗器。这是桑子规想到的答案，凤烟却似看出他的心理，摇头道：“帝师的武功实在堪称天下第一了，这些事赢不了他的。”

　　凤烟长臂一捞，已将桑子规抱在怀里，出门径自掠飞而去。
　　没料到凤烟看着生的一张女孩子一样漂亮的脸，身材那么纤瘦，力气还挺大。桑子规看着他想起凤夕来，然后又想起舒逸。白隐，琥珀，霍夫人……这些人都慢慢想起来。
　　但是现在脑海里印象最深的，却是凤烟和扶摇了。

　　身边花柳拂过，前方赫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石阵。
　　凤烟这才放下桑子规，嘱咐道：“跟着我的步子。”
　　石阵之中石柱林立，星罗棋布，似是毫无规律可言，又暗藏玄机。
　　凤烟的脚步也很凌乱，他走的很慢，确定桑子规踩着他之前踩的地方，才走下一步。桑子规不知道假如猜错了会发生什么，是那些石柱会移动，还是这里变成一个幻境。虽然好奇，他却专心踩着步子。
　　刚踏出石阵一步，他就看见了一方巨大宽广的石壁。

　　石壁之上是一副棋盘，上面镶嵌了黑白棋子。
　　石壁之下两人，皆是白衣。
　　他们身边还余了一些棋子，黑色沉郁，白色剔透，竟是用一色的玉石雕成。

　　慕久的神色闲适，云袖款款一扫，已将一枚黑色棋子拂上石壁，一点声息也无，却可见棋子已没入石中。
　　她瞧见凤烟和桑子规，嫣然一笑。
　　扶摇面上依旧漫不经心般，目光在桑子规面上掠过，回身一运内力，将一枚白色棋子掀起，棋子砰的一声没入石壁，碎屑洒落。

　　凤烟欲拉着桑子规再近些看，却触到他的手冰凉。
　　“怎么了？”他顺着桑子规的目光，看到了一直站在阴影里的一个人。

　　那个人一身黑色斗篷，将整个人罩住。
　　只露出一双手，十指纤纤，莹白如玉。

　　他站在慕久那一边，在慕久的美艳之下，难免被人忽视。然而仔细观察他，却能感觉到他身上有一种森冷的气息，像是极冷的冰窟散发出的气息。

　　桑子规已经走近了他。

　　他似乎有所觉，头转向了他的方向。
　　桑子规长久地注视他，直到确认，那人身上没有那种强烈的吸力。
　　但是他可以肯定，这个人就是花海中的那个少年。

　　桑子规轻轻呼出一口气，走了几步，专心看慕久和扶摇的比试。

　　石壁上棋子零零散散，黑白皆有。桑子规不懂围棋，转身去问凤烟，凤烟却也是茫然。
　　“这种附庸风雅之物，我才不喜欢。”凤烟如此道，皱了皱眉，压低声音道：“我虽不懂，也能看出是帝师占上风。”
　　桑子规道：“为何？”
　　凤烟肃然道：“直觉。”
　　桑子规沉默了。

　　凤烟的直觉却并未出错。

　　不久之后，扶摇罢手，面向慕久道：“前辈棋艺精湛，晚辈自愧不如。”
　　慕久温言道：“你年纪不大，能与我对弈如此时间，将来必定大成。”
　　扶摇只微微一笑。
　　而后对凤烟和桑子规道：“抱歉。”
　　桑子规望了他一眼，凤烟切了一声，不说话。

　　慕久微笑道：“凤烟公子想与我比试什么？”
　　凤烟道：“这世上可有前辈不会的？”
　　慕久似是思虑一会，才道：“我暂时想不出有什么我不会的。”她含笑道：“但凤烟公子也不必绝望，我所会的，未必精通便是了。”
　　凤烟低头沉默，过了一会抬头道：“我与你比试音律。”
　　慕久道：“原来凤烟公子还擅长音律。”
　　“那么。”她微笑，“明日此地相见。”

　　慕久回身对那披着黑斗篷的人招手。
　　黑衣人缓步过来，他一过来，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股冷冽的气息。
　　慕久与他一前一后踏入石阵。

　　好奇心害死猫。
　　桑子规默念这句话，没有上前阻止。
　　那黑衣人却回头了，桑子规感觉到他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一会。只短短一瞬，他就消失在石阵中。
　　桑子规凝视他消失之处，蹙起眉来。
　　扶摇不知何时在他身边，道：“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他的声音少见地温柔，说话时就在桑子规耳边。
　　桑子规未说话，却是凤烟嘲讽道：“我当扶摇使有什么好办法，竟是与帝师比试棋艺。”
　　扶摇微微一笑：“我自是比不上凤烟教主，只会些附庸风雅之物。
　　凤烟冷哼一声，拂袖走了。
　　桑子规转头看扶摇。

　　“让他去罢，帝师的琴艺据说是一绝，凤烟教主怕要好好准备一番了。”扶摇道，漆黑的眸子在桑子规身上定定凝视一会，“你才醒来，不要吹风，我们回去吧。”
　　桑子规点头，跟在扶摇身后。
　　扶摇似乎是换了一身新衣，衣袂洁白。桑子规这才发现自己身上也是一身新的青衫，袖口还有同色的流云花纹。
　　他下意识摸上自己没有梳起的长发，披头散发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回去帮你梳起来。”扶摇回眸恰好看见他的动作，唇角抿起轻笑道。
　　他伸手过来，牵起桑子规的手：“在石阵里跟紧我。”

　　桑子规任他牵着自己，有点狐疑这个人是不是被什么附身了。
　　忽然间就转性了么……

　　“如果踩错了，会怎么样？”桑子规忽然道。
　　前面牵着他的人一顿，道：“大约是会变了阵法……”
　　桑子规若有所思点头，松开他的手。
　　扶摇似乎意识到什么，转身惊道：“你想做……”
　　什么二字未出口，面前青衣少年忽然往后退了一步，一瞬间地动山摇般巨响，硝烟之后，他面前没了人影。
　　“霍子烟！！！”

　　桑子规并未听见这一声呼喊，他后退之后，面前依旧乱石林立，不见了扶摇。
　　他一直很奇怪，古代这些阵法的原理究竟是什么。
　　轻轻向旁边跨出一脚，倏忽一下，面前的乱石又变了个样子，唯一不变的是，依旧没有章法。
　　重复几次，桑子规在原地坐下了。
　　他当然不是特意想试一试这个阵法究竟神奇到何种程度。经历过竹林和花海，他已经知道这个地方只有自己一个人是不能乱跑的。
　　他只是感觉到了一点暗示。
　　黑衣人临走的一瞥，分明冷淡如冰，他却从中感觉到一种暗示。

　　所以他现在孤身在这里。
　　坐在地上，看着一袭黑衣从一角石柱边走出。
　　凤烟也穿黑衣，但凤烟穿出的是冷艳阴厉，眼前的黑衣人穿出的只有无尽的神秘。

　　黑衣人坐到他身边，摘下了斗篷。
　　桑子规看到了他的脸，白的透明的肌肤，沉沉地黑色的眼眸，隐隐流转冷冽的冰蓝色。
　　“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他的嗓音很低哑，甚至比迟暮的老人更沙哑。
　　桑子规道：“好消息？”
　　黑衣人道：“从今以后，你不会再受这具身体的回忆所影响，现在它完完全全是你的了。”
　　桑子规道：“那么何来坏消息？”
　　“假如你能够出去，你必须继续做霍家三少爷。”黑衣人缓缓道，桑子规一直注视他的眼睛，在他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情绪。
　　说完他就起身。
　　桑子规在他身后低低唤道：“子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