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规声里雨如烟》碧旋

14、[十三]

　　血红的接引之花，延伸向未知的远方……

　　萤火，彼岸花，幽绿的湖水。
　　凤烟轻轻笑出来：“其实，是不是我们已经身在地狱了？”
　　桑子规的面色苍白，轻声得仿佛叹息：“不是的……地狱，不是这样的。”
　　“你说的，好像你去过地狱一样。”凤烟瞥来一眼，没有了冷然之后，和凤夕一样的眉眼生生带了一股子的妩媚。
　　桑子规默然片刻，轻声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去过？”
　　他的表情实在不像是开玩笑。凤烟蹙起眉看他。

　　夜色四合。
　　这条路没有尽头。

　　“霍三少，许久不见，你连地狱也去过了么？”
　　银铃般清脆的少女的嗓音蓦地响起来，在他们周身回荡。

　　“谁？”凤烟咬牙，竟然没有注意到周围有人……
　　桑子规依旧直视前方。“我们认识吗？”他轻声道，像是自言自语。
　　隐匿的人咯咯笑起来，笑声甜美，“霍三少，出了什么事？你连我也不记得？亏我上回招待你们那么久……”
　　桑子规垂下眸，遮去神色。
　　“记忆缺失，非我所能控制。”

　　“是吗？”那人的声音没有丝毫惊讶，“你确定，缺失的只是记忆？不是除了身体之外全都缺失了？”

　　桑子规抬起头，眸眼幽黑。
　　“阁下既是故人，何不出来一见？”
　　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开，“只可惜，我不是公子的故人。”

　　他们眼前的景物忽然开始扭曲，凤烟惊叫出声。
　　桑子规咬紧了唇，忽然右手一松，凤烟竟然消失不见。他转过头去，怀里又是一空。扶摇也不见了。
　　原本满路的彼岸花，刹那间凋零殆尽。
　　一切重归黑暗。

　　深深的黑暗里，桑子规听见一句低语——
　　“也许，你一直都在梦里……”

　　黑暗。
　　光芒。
　　梦境。

　　桑子规蓦然睁开眼睛。
　　他站在太阳下，周围人群熙熙攘攘，车水马龙。
　　他低头看到自己竟然穿着校服，伸出手，摸到了自己的黑框眼镜。竟然……

　　“桑！”许久未曾听见的声音……
　　莫弥雅朝她跑过来，牵起她的手，皱了皱鼻子：“桑，怎么一不看着你就跑了？迷路了怎么办？”
　　桑子规面无表情，开口时声音颤抖：“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什么日子？”弥雅糊涂了，“你问今天几号？拜托，今天我们报道的日子哎，桑你是不是没睡醒啊？快点，我们要去交学费……”
　　桑子规一把拽住她，一字一顿：“今天……我们要上高中了？”
　　弥雅奇怪地看她，笑起来：“桑，我要怀疑刚才和我一起来的那个人是不是你喽，怎么逛了一下校园好像失忆了一样。”

　　桑子规被莫弥雅拉着往缴费的地方去，神色从茫然到漠然。
　　“啊，桑，快看，那个学长好帅啊！”弥雅拽了拽她，桑子规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个人笑容温和，在阳光下仿若渡了一层金色的光芒。他侧过头和身边的人讲什么，微笑着朗若神明。
　　明远……
　　莫弥雅在一边道：“他笑起来好温文尔雅啊……”

　　桑子规轻轻吐出一口气：“弥雅，真的好久了呢。”
　　“什么？”莫弥雅转过头看她，“桑，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桑子规摇了摇头，神色疲惫，“我以为我的感情与众不同，能够坚持很久很久，可是原来我也不过是个浅薄的人，把一时的迷恋当成喜欢。”
　　莫弥雅茫然看她。“桑，你在说什么？”
　　“弥雅，如果我早记起，我的喜欢，是源于开学时这一眼惊艳……”桑子规深深看了她一眼，“也许我就会明白，那不过是一瞬间的迷恋，我却把这种迷恋当成了所谓的爱情。弥雅，如果我早些明白，我们不会有这样的结果。”
　　弥雅的眸子清亮。桑子规留恋地看她。
　　“这算是什么，幻境吗？”桑子规注视她，轻轻叹息，“那么，当我彻悟的时候，一切是不是会消失了？”

　　轻轻地括的一声，黑暗刹那间笼罩大地。

　　彼岸花血红的光芒又闪耀起来，莹莹的萤火飘渺。
　　桑子规保持被弥雅拉着的姿势，慢慢站直了。凤烟在离他不远处喘息着扯出一个笑容：“你看见什么了？”
　　“过去。”桑子规淡淡道，目光落到路的尽头。
　　一个人影飘渺着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那个人渐渐走近了，洁白的长裙摇曳，长发如云散落。她的面容已无法用人间的词汇来形容，那种美无法用任何东西来做比喻。
　　她怀抱着昏迷的扶摇，朱唇轻启：“能从我的芥子幻境里出来的人并不多。”
　　凤烟却惊讶道：“芥子幻境……你，你是……”
　　桑子规直视那张美丽得不可方物的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她轻轻笑了：“我美么？”
　　桑子规未开口，凤烟忽然道：“前辈驻颜之术当真了得。”
　　她美眸一转，瞧着凤烟：“你这么快就认出我是谁，还算是个聪明的孩子。”
　　凤烟沉声道：“前辈销声匿迹百年，却不知原来住在忘川。”
　　“百年啊……”她微笑道：“一个人能活百年，岂非一件怪事？”
　　凤烟皱眉道：“前辈无所不能，拥有永生之术也未可知。”
　　她轻轻叹息道：“孩子，你错了。”她的面容映在一片血色的光芒里，充满了不可蔑视的高贵与纯洁：“一个人不论如何，都不能活百年。我也不能，所以我住在忘川，住在忘川的，岂非都是死人？”
　　凤烟冷冷道：“所以凡是下到忘川的人，都是死人。”
　　“那是自然。”她抿唇微笑，神情像个未及笄的小姑娘：“来到忘川，自然都是死人，若是从忘川活着出去，岂非大家都知道了，我死后住在忘川？”

　　她说着死后的时候，完全没有一丝介怀。
　　凤烟忽然心头涌上一股恐惧来，他忽然也不能确定，眼前这个传说中的女人，是不是真的活人。还是，她真的已经死了？

　　桑子规忽然开口了：“凤烟，她是谁？”
　　凤烟注视那张美丽的脸，恍惚道：“她是……”

　　“帝师。”

　　她接口，微笑：“人间的人，都喜欢叫我帝师。可是他们总忘记了，一个女人，总是更喜欢自己的名字的。”
　　“我的名字，是慕久。”

　　凤烟轻轻吐出一口气。
　　“她就是传说中的——帝师慕久。”